第一百七十九章 對不起,謝謝你
照片上的人,沒有給她任何回應。仍然只是用溫婉的目光,望向她,望向她的臉,望向她的心,望向她的絕望。
身旁的魏易青,看見曲雅這個樣子,他心如刀割。他從小護著她長大,可是她卻從來不需要他的幫助。無論她遇見什麼樣的麻煩,身處什麼樣的絕境,她都倔強的不發一言,不肯要他幫忙。他陪伴她十年,見證了她所有的堅強和逞能。
他知道她有多堅強,就知道她有多脆弱。
魏易青一把將歇斯底里的曲雅拉入了懷中,用手臂將她緊緊的攬在懷裡。
歐洛辰拉著蘇曉曼的手一路來到曲雅媽媽墓前的時候,剛好看到這一幕。兩個人不約而同的站住了腳步。
曲雅在被攬入懷裡的一剎那,有那麼一秒的時間,猛地停住了哭泣。可也只是一秒的時間,緊接著便開始不停地掙扎著大喊:
「你放開我!我不需要你可憐!」
「走開!你走開!我不要你可憐我!」
魏易青猛地用雙手鉗住曲雅瘦弱的雙肩,他的眼底,像是要在這冰天雪地里冒出火來,可是那層火下,有分明充斥著慢慢的疼痛。他盯著曲雅的眼睛,對著她大吼道:
「曲雅!你清醒一點!」
「你覺得我是可憐你是嗎?我問你!這世界上會有人有時間和經理去可憐誰?!」
「若不是因為愛!誰又不是這個世界的孤兒?!」
「你想過洛辰嗎?!經歷了這樣的事情,他原本完美的人生,就在那一夜之間蕩然無存了!可是他做了什麼?!他撐起了一切!不顧母親的反對保護了你!!」
「你想過我嗎?!十年!人生有多少個十年可以用來全神貫注孤注一擲的愛一個人?!我用盡全身力氣去愛你,你這個樣子,叫我多心痛?!」
「誰會為了可憐一個人就如此不顧一切?!」
「你為什麼不相信,這些都是因為愛?!」
曲雅被魏易青突然的怒吼給驚住了。她印象中的魏易青,從來沒有對她大聲說過話。她印象中的魏易青,從來都是柔柔軟軟的帶著最乾淨溫暖的笑容。可是眼前的這個男人,通紅的雙眼,滿地的冰雪映襯的他俊俏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曲雅漸漸的癱坐了下來。是啊,這個世界上,誰會只為了可憐一個人,付出十年呢?歐洛辰完全可以再十年前的那個黃昏,只幫她辦好轉學手續就再也不用管她了。何必又交代了魏易青來時時保護她的安全照顧她的生活呢?
魏易青也完全可以在十年前答應了歐洛辰之後,便偶爾來學校看一眼,確保她還活著就可以了。又何必要隔三差五的跑來,教訓欺負她的人,給她買好吃的,帶她出去散心?
曲雅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愛。他們愛他。父親去世后,這兩個男人,便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了。可是她現在卻在讓這兩個男人傷心,這個世界上,明明還有人在愛著她,不是嗎?曲雅流著淚,突然覺得全身無力,人在有了安全感的時候,就會慣性的放鬆。曲雅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了下來,軟軟的倒進了魏易青的懷中。
魏易青將她擁在懷中,擁的緊緊的,彷彿那是對他來說,再也不願放手的至寶。
曲雅被送回公寓的時候,時間已經很晚了。魏易青留下來陪她,原本不要歐洛辰和蘇曉曼跟來的,可是他們都不放心。直到看著曲雅安睡了,才離開。
出門的時候,下了一夜的風雪已經停了。雪后深夜,一片肅殺的白色,將月色也襯托的格外清冷。在墓地站的時間太長了,落在頭髮上的雪都已經融化了,蘇曉曼的頭髮變的濕濕的。剛剛出了樓道的門,歐洛辰便抬手將蘇曉曼大衣上的帽子,拿起扣在了蘇曉曼的頭上。
帽子很大,像是一個大斗篷的樣子,蘇曉曼的半邊臉都被遮掉了,連忙用手扶著帽檐。歐洛辰看見她這個樣子,綳了一晚上的嘴角,終於有了向上的弧度。原本是好好的求婚夜,卻因為這些意外變得十分狼狽。
「抱歉了,讓你經歷這些。」歐洛辰用過蘇曉曼,將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輕輕的說。
蘇曉曼抬起臉,看著歐洛辰的眼睛,微微笑了笑:「沒關係,我想要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可以陪在你身邊。」
歐洛辰看著蘇曉曼的眼神,變得柔軟起來,緊接著擁著她的肩膀,向車子走去。
當車子再次開進西山壹號院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了。歐洛辰拉著蘇曉曼走進客廳的時候,發現歐母仍舊坐在沙發上。客廳沒有開燈,只有沙發旁的歐式立式檯燈,散發著微弱昏黃的光芒。歐母坐在那檯燈打下來的一小圈微光里,背影有些微駝,就連側臉看上去,竟然也有了一絲絲蒼老。
蘇曉曼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歐洛辰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去休息,我跟我媽說說話。」
也對了,安靜下來的夜,是該他們母子好好聊聊了。於是蘇曉曼點了點頭,輕手輕腳的上了樓。
歐洛辰轉身走到歐母身旁坐了下來。
「找到了?」歐母輕輕的開口問,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情緒。
「嗯。」歐洛辰在一旁輕輕應了一聲。
之後便沒有人再說話,無邊無際的沉默伴隨著這一小圈昏黃的燈光。一個高大俊美的男人身旁,坐著一個脊背有些微駝的夫人。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剪影看上去讓人覺得有些悲涼卻又有些溫暖。
長久的沉默過後,歐洛辰首先打破了這沉默:「媽,我們讓過去過去,好嗎?」
歐母靠在沙發旁,手肘支在沙發扶手上輕輕的托著腮,突然聽到歐洛辰的聲音,托著腮的手突然抖了一抖。從剛才曲雅跑出去,歐洛辰義無反顧的追出去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了他的態度。可是她的心底,還是有那麼些些的難過。
而這種難過,只有女人本身才能體會,並伴有著些許欲說還休的無奈。她又能說什麼呢?
歐洛辰似乎看出了母親的為難,於是繼續輕輕的說道:「媽,時間過了這麼久了,我當然知道您這些年過得不好。其實,我也是。」
說著,歐洛辰將雙肘支撐在膝蓋上,彎下了腰,兩隻手十指交叉,將下巴打在了交叉的手指上,眼睛望向前方的某處,若有所思的繼續開口,口氣像是在講述一個久遠的故事,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外面看我們,都是無比光鮮亮麗。可是只有我們自己知道,我們生活在怎樣的牢籠中。」
「恨的力量太大了,大到它就像是一個罩子,遮住了我們的眼界,讓我們的周遭,只剩下那些想不通看不透的陰沉。」
「媽,爸已經走了。曲雅的母親也已經走了。我能理解您的難過,可是我也曾經問過自己,曲雅,到底做錯了什麼呢?」
歐洛辰苦笑了一下:「呵,我想了很久,想不出答案。她哪裡都沒錯,她是整件事情,最悲慘的犧牲品。所以無論有多難,我都沒有恨過她。她,是我的妹妹。」
歐母的目光,原本就是盯在沙發前的某一處,直到歐洛辰說完,不再說話,她的目光,仍然沒有挪動一下。只是在沉默了一會兒后,沖著歐洛辰揮了揮手,手背朝外,手心朝里。歐洛辰看見這個母親的這個動作,於是輕輕的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那,我先回房了,媽你也早些休息。」
說完便向著三層樓梯走去。
歐母的目光,隨著歐洛辰的轉身,開始看向他的背影。一米八八的身高,魁梧的肩膀,挺拔的身子,這些都無一不在彰顯著,那年的少年,已經變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他的身上,也越來越有了歐澤雄的樣子。
歐母閉上眼睛,檯燈的昏黃燈光映在眼皮上,有著特有的紅光和熱度。
她好像是做了一個夢。夢中的她還是少女,夢裡的歐澤雄還是那個翩翩少年。他們一起上學,一起練琴,一起回家。從少年到青年,再到成年。兩個人一路手拉手的走了過來,步入結婚禮堂,後來有了歐洛辰。
她一直想不通的是,他們這樣好的感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問題的呢?歐澤雄為什麼會背叛她呢?
她好像置身於一個夢境,夢裡是初秋的季節,金黃的落葉鋪滿了街道,微風還伴隨著陣陣飄落的黃葉,從樹梢上打著轉的落下來。在這條鋪滿落葉的金黃色路上的另一頭,有一個一身白衣的少年正向著她走來。
她看不清他的五官,卻覺得這個背影如此熟悉。直到走進了,她才看清,那個樣貌,是少年時的歐澤雄。帶著乾淨溫暖的微笑,站在距離她有兩米的地方,向著她開了口。
她聽不見他發出的聲音,卻能從他的口型中,判斷出,他說了兩句話。
對不起。
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