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他能進來么?
奈何放下藥碗,上前拉著她夫君說:「別吵到阿黛,還是出去說」
「周掌柜,周夫人,」軒轅野坐在我床邊,把我的手塞回被子里:「我知道你們要說什麼。放心,我這就走,絕對不會拖累你們。」
「王爺您怎麼能這麼說?」奈何急道:「阿黛是我的好姐妹,又是我和相公的救命恩人。這種時候,除了我們能出手相助,她還能依靠誰?」
「是啊,王爺你和阿黛安心留在這裡。我回去把綉坊放假。就說我帶著奈何母子要去老家探親。」周文斌搖了搖旁邊小床上的兒子,無奈嘆了口氣:「另外,這是我趁著夜色,偷偷揭下來的。現在滿城都是。」
說著,他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告示,交給軒轅野。
【茲臨安城主三皇子軒轅野,自受封起日,不思為國盡忠,戍邊守業。貪戀朝權,勾結妖邪意圖為禍朝綱。今天下龍威,捉拿要犯歸京受審。凡臨安城內有膽敢窩藏之人,皆九族連坐。雞犬不寧。有提供線索者,賞金百兩。】
「這上面……」軒轅野念完告示后,伸手撫了撫上面乾涸的一小片血跡。我雖然側躺著身,高燒下意識也不算清明,但看的很清楚那是一片噴濺上去的血跡。
「這上面的血是哪來的?」軒轅野問道。
周文斌面有難色地回答:「白天的時候,一個老伯指著告示破口大罵,說臨王絕對不是勾結妖邪為禍朝綱之人,一定是被別有用心的小人暗算。被太子的親衛軍當場就斬了」
划拉一聲,軒轅野一掌捏住了告示。揉碎,撕扯。
「那城裡……現在什麼情況?」
「臨王府一應查封,府中親衛和僕從全部押解回京上路,有反抗者盡數就地正法。王爺……」
軒轅野呼地站起身來。奈何趕緊攔住:「王爺你不能回去!現在回去等於羊入虎口,太子不會放過你的。」
「我若不回去,只怕全臨安城的百姓都要因我連坐。」
「軒轅……」我撐起身子拉住他的袖口:「你要是回去,就把我也帶回去吧。把我交給唐家,交給太子……否則,你就別走……」
「阿黛,我不會有事。我畢竟是三皇子,就算太子惡意詆毀栽贓,也不敢私下處決。」
「你騙人……」我不肯放開他的手:「你跟我說過的,你父皇從小就不疼你。到了京城受審,還不都是人家怎麼說他怎麼聽?除非他們能找到我,把所有的罪名都按到我這個妖邪身上。否則別說挾持太子這一事,只怕臨安城水患,白魚爺爺的為禍,這些事也要算在你頭上。」
「有審判就有機會,別以為我只會打仗就不會吵架。」軒轅野放開我的手,沿著我脖頸攀上臉頰。他不會擰我,只會輕輕摩挲:「雲潼關還有三萬隨我出生入死的將士,他們對我忠心耿耿。我若回去自首,太子迫於壓力,未必敢對我動手。」
「可是以後呢」
「以後?」軒轅野抱住我,奈何跟她丈夫識趣地推門離開。
「以後?我想我要是真的……阿黛,入輪迴的時候,我就做……」
「像我一樣做鯉魚?」我眼中浸出淚水。
軒轅野怔了一下,旋即笑了:「不,還是做個蘿蔔吧。走到哪鑽到哪,一刻不離地貼著你。」
「軒轅野!」我抓住他的肩背,整個身子脫力撲上去。他就勢把我帶入懷中,毫不猶豫地吻上了唇。
我的唇很燙,他的很冷。不進不退地僵持了一會兒,他突然推開我,奪門而去。
「軒轅野!」我滾下床,爬了兩步爬到門檻:「軒轅野你站住啊!你別去!你說過你會陪伴我,保護我的」
「我……現在,還沒有這個能力。阿黛,所以如果可能。我想用生命給你賭一個高枕無憂的未來。」
男人停下腳步,卻沒有轉身。夕陽下的木屋呈現出醉人的紅醇,我被奈何扶起來,撲在她懷裡肆意的哭。搖籃里的嬰兒也醒了,跟我對著嗓門一起哭。
我一點也不想輸,於是竊據著奈何的胸脯哭得更歡:「為什麼會這樣?奈何姐。我們不是說好的,不貪心不霸念,只要守在一人身邊就好。
我究竟做錯了什麼,你告訴我……這是報應?還是天劫?」
奈何輕拍著我的背,將我抱回床上。她說我現在很輕,瘦的一把魚骨頭。推人的力氣還沒有她滿月的兒子大。
「阿黛,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姐姐給我墊好枕頭,拉上被子:「你現在最重要的是養傷,傷好了才能做事。什麼都別怕,姐陪著你。」
「高枕無憂……」我咀嚼著軒轅野最後留給我的話:「一隻動了凡心。難過情關的鯉魚精,要怎麼高枕無憂?」
推了推不舒服的枕頭,我不小心碰到了什麼硬硬的東西。
讓奈何扶著我的身子坐起來,我說你快看看,這是什麼?
枕頭下面的東西應該是被人有意塞進去的,一塊白玉令牌,與軒轅野之前送我的那塊很相似。另外還有一封信。
信封是粘好的,拆不開,但信表遒勁的幾個字,應該是出自我們臨王瀟洒俊逸的筆鋒
【黎兄勉陽親啟】
「這是軒轅野托我們帶給黎勉陽的信?黎勉陽是誰?」我想來想去沒什麼印象。
「西南軍邊陲的鴻威將軍黎照,字勉陽。」周文斌一邊哄孩子一邊對我說:「我幾年前進京趕考,有門時政科目,所以朝中文官武將略有耳聞。」
「他不就是黎疏的哥哥么?」我一下子就想起來了:「前段時間黎疏出事,他哥哥來過臨安城。」
「啊,你怎麼說我也有印象了。」奈何想了想:「前幾天就聽巷子里的街坊說城外有陌生的軍隊在駐紮,我也沒當一回事。」
我從被子里掀起身:「我就知道軒轅不會沒有後路的。黎疏慘死後,他的哥哥自然咽不下這口氣。那日混戰,唐家的人跟太子一唱一和。雙簧演的就像糊弄鬼。我賭我全身的鱗片,這些怪事跟他們壓根脫不了干係!
聽說黎照手裡有十萬人馬,再加上軒轅野駐紮雲潼關的三萬人。就算事情到了最不可開交的一步,也能殺入京師拼上一拼。
所以軒轅臨走時,把這封信留下,是希望我們幫他交給黎照?」
「阿黛,你想的太簡單了。」周文斌說:「朝中軍力三十萬,三分之一是皇帝親自加印的羽林,剩下的分屬幾個軍候,大多都是儲君的人脈。加上封地的四五個諸侯異性王,就算黎將軍有心救臨王,也不可能拿他十萬軍馬去硬碰。」
「可是軒轅野的兵驍勇善戰。絕非等閑。」我想了想,最後把自己也否定了:「洛景天是護國天師,光憑他一個人的本事,千軍萬馬卷作塵都不在話下……」
我撤了撤目光,看著枕邊的白玉腰牌。他之前送我的那枚還留在臨王府,跟行囊放在一起。這一枚,表面上看並無任何差異,但是背面卻非常不同。
我那枚是光滑的,他這枚卻有花紋。這花紋起起伏伏,像山川像低谷,設計得十分怪異,貌似暗藏玄機。
摩挲著紋理,我凝著眉頭思索。本來就虛弱發熱,這會兒一動腦子,大傷小傷就跟被火撩著了似的,難禁一聲呻吟。
「阿黛,你先別想了。」奈何把我按回床上:「把傷養好,才能想辦法去查真相。」
「可是……」我想說可是軒轅野已經回去了。再晚就來不及了。
「可你就是著急也急不出個辦法。」奈何把我蒙回被子,然後跟著她相公抱起孩子出去了。
隱隱聽到門外,奈何在勸周文斌說讓他把兒子帶回老家。
男人依依不捨,問她自己打算怎麼辦。
奈何說,這事是阿黛攤上的,她得管到底。
當時我就咬著被子哭了。我想,如果阿寶還活著,他的堅定一定也如奈何一樣。
如果莫潯爺爺還活著,他也一定會像以前那般對我庇佑到底。
奈何……奈何你別管我了,我想喊出聲,可是虛弱的身體再也撐不住激動的心思。
半昏半睡中,我偶爾高燒不退,偶爾大汗淋漓。始終握著手裡的令牌,連紋理都要握暖了。
在我擔心軒轅野的整個過程中,我忘了我已經忘了洛西風了。
只覺得在混沌的意識里,似乎有人一直抱著我。說什麼我根本聽不清,唯有臉頰又濕又潤。間歇有什麼鹹鹹的東西落在唇上。我貪婪的咽下。有梅花的香甜。
就這樣,也不知睡了多久后,我才被奈何哭醒。
枯燈一盞搖晃著簡陋的木屋,蛇姑娘的眼淚比珍珠還晶瑩:「阿黛……你終於醒了……」
我問怎麼了,她搖頭說我怎麼都叫不醒。劍傷貫穿內關穴,用了多少葯都難以癒合。這山裡缺醫少葯。她幾乎是要用威脅人家大夫說要活吞了他的手段才抓上來一個醫生。可是……
「怎麼會傷得這麼慘,阿黛……這真的是……」
「是洛西風刺的。」我吃力地眨了下眼睛,然後說:「不過沒關係,他不是故意的。」
「你不怪他?」
我說是的,有什麼可責怪的,師父教訓徒弟罷了。是我自己太蠢。
「既然這樣。那我,能叫他進來看看你么?」奈何小心翼翼地問。
「你說什麼?」我一下子就惱了,剛剛那故作姿態的淡定早就喂狗吃了。雙手抓在床沿上,我怒目而視著我的姐姐:「你說誰來了?」
「洛西風。」奈何垂下眼睛:「昨天傍晚的時候到的。阿黛,我看他」
「看他什麼?」我虛弱地躺回去,拉上被子:「奈何姐。只有他。我寧死也不想再見。你叫他走,否則我不吃藥。」
看了一眼桌上焦苦的葯碗,我知道我無能,除了會難為一心為我好的奈何姐,我還能沖誰撒野?
「這葯你吃不吃都沒用,可是他若不在……」奈何抹了抹眼角的淚:「你昨晚傷情突然惡化。一口接一口吐血,我都快要急瘋了。要不是他守了你一晚上,為你渡息續脈,你」
我頓了一下,然後低下頭:「阿寶死了……」
「阿黛,他心裡也很難受。那天我眼看著你和王爺從亂箭中竄出來。要不是他以一己之力阻擋,你們怎麼可能那麼容易逃脫?」
我沒有抬頭,喃喃一句:「阿寶死了。」
「阿黛,我把你的事講給他聽了。」奈何按住我的肩膀,逼我抬起頭:「我告訴了他,你是誰。他是誰。你為什麼而執著,心甘情願地留在他身邊。抱歉,我自作主張全都說了。」
我的眼睛動了一下,說:「哦,但是……阿寶死了。」
「阿黛……」奈何的聲音哽住了:「你……」
「阿寶死了你明白么!!!」我突然像瘋了一樣推開奈何的手,沖著窗外淺淡的一爿身影大吼:「我們是誰又怎樣?有怎樣的前塵往事和相愛的理由又怎樣?愛也好恨也好。不過都是一念之間的。
可是阿寶死了,他就在我面前,被他們圍攻,殺戮,被他們暗算,被他們戕害。
奈何姐。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他們的。包括他在內……」
窗外的身影一動不動,偶爾吹過的山風撩動那熟悉的髮絲。
後來我聽到男人說:「奈何,別逼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