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青羊山作證(1)
丁旅長咔咔幾下把那張電報紙撕得粉碎,一揚手全都拋到賈從良仍意猶未盡的臉上。然後罵道:「老子在巴林草原血戰時,怎麼沒有人來改番號?四十一軍死守赤峰城時,怎麼沒有人來支持一槍一彈?從赤峰城打到這金生泰,你賈從良都親眼目睹了,但說我們是怎麼從蒼蒼壩梁撤下來的,你不是不清楚?給倆臭錢,就想讓老子在茂木老鬼子面前裝孬種?對不起,我不能昧著良心做你們那個31師的師長,我丁某人只要閉上眼睛,所有四十一軍陣亡在熱河土地上的冤魂,都在我的心裡站了起來,他們不讓我放棄這塊土地呀……」說到這,鬍子拉碴的臉上,流下了幾滴清淚。
是仇恨,是痛心,是壯懷激烈。有人憤怒了,有人大笑了……獨立團團長張方元,從一件繳獲鬼子的大衣里刷得一下抽出一把洋刀,說道:「丁旅長,117旅反正要與鬼子在這座小城決一死戰了,老子要拿一顆人頭,用這把倭刀,祭旗……」不知啥時,賈從良的幾個手下,又擠在衛兵身後扒著門口往裡看,他們一聽要用一顆人頭,都唰得一聲扭頭消失了。賈從良雖沒有跑,卻也嚇得面如土色,結結巴巴地說道:「丁旅長,你們,可別亂來呀,我是奉南京之命行事,戴老闆是要我復命的……」
眨眼之間,剛才跑開的那幾位其中的一位,叫王養好的少尉仰著臉,一副討好的架勢,又走進來,遞給賈從良一張電報紙,打圓場一樣說道:「諸位長官,北平來電……」賈從良斜眼看看他這位手下,王養好卻沒敢看他的臉,轉身小跑著走出去了。賈從良土色的臉還沒有緩過來,整個身體都在哆嗦。他不但是嚇得,也是氣得。他那哆哆嗦嗦的手,拿不住電報紙,滑落到桌子角上。王元參謀正好離得近,抬眼看看,眾人都氣色軒昂禁聲以待,就自嘲地念了幾句:「31師,丁師長閣下,報南京國防部,你師建制正式生成。望不辜負蔣總裁矚望,謹遵攘外必先安內原則,速速南開。如日軍糾纏不放,可派隨你師行動的賈中校,前去與日軍接洽,他自有安排……」
聽完這幾句話,大夥本就氣憤的眼睛瞪得都要跳出來了,賈從良在眾矢之的目光下,站也不是,走也不是。雖然沒有人說出一句話,可大夥的眼睛,已經在問他:你能和日軍接洽?你啥時和日軍勾搭上的?賈從良重又看看丁旅長,又看看張方元團長,囁嚅著說道:「這是北平軍分會的命令,之前,在下,可沒,和日軍接洽過……丁旅長真要讓賈某去一趟,我還真是得提著腦袋前去。因為那茂木老鬼子,陰著呢……」丁旅長再也聽不下去了,啪得一拍桌子,罵道:「什麼你媽南京政府,還北平軍分會,你們都和鬼子是一夥的,給老子滾……」
外面傳來雞叫聲,大夥一陣痛惜,絕好的夜襲,被北平軍分會的電報攪黃了……
張參謀長放下手中的筆,揉揉惺忪的眼睛,氣憤地說道:「怎麼辦,都是他賈中校搗的亂。這自始至終都是陰謀,乾脆把他們幾個祭旗得了,以解兄弟們心頭之恨……」吉副旅長冷靜地說道:「張參謀長,聽聽丁旅長的意見……」丁旅長的鬍子上還掛著一滴淚,心裡也是憤恨難平,遂義憤填膺地說道:「殺他們幾個是小菜一碟,但不能只為虱子燒了棉襖呀!來呀,我命令,旅部特務連,出一個排,把賈從良一夥給看起來。」
大夥又一下圍上來了,都氣勢逼人眼光發亮地盯著丁旅長。吉副旅長說道:「丁旅長,雖然雞叫了,我看時間剛剛好,此時發起夜襲,鬼子剛好懈怠了……」不知從何時起,外面一點槍聲都沒有了。丁旅長又站到桌前,說道:「各團就按剛才的命令,由張參謀長再念一遍,大夥謹慎聽著,聽明白了,立即給老子行動……」
張參謀長一字一板的把命令念完了,丁旅長一聲令下,說道:「各部,按規定,立刻出發……」揚干苗團長一俟丁旅長話音落地,首先帶領一干手下向各位長官無聲地敬禮,如風地轉身出門,離了老爺廟,竟回234團位於北城牆西段的陣地。團部的其他長官有的暫時睡著了,有的正等著。揚團長趕緊召集所有長官,開了一個簡短的會議。他手指地圖命令道:「龍雨葦營長……」龍雨葦低聲應道:「到。」「你帶領九營,輕出西門,直向偏北方向的鬼子陣地,大約是鬼子第17聯隊,悄悄摸到陣前,不發一聲,猛砸猛砍……」
九營副王懷亮壓低聲音問道:「楊團長,西牆角正對著的鬼子陣地,打不打?別讓他們截了咱們的後路……」楊團長亦壓低聲音說道:「我們234團自管前去,西面陣地旅部已經交給了236團……」眾人長出了一口氣,方覺放心。楊團長接著說道:「李栓柱……」人群中應聲而起一元壯漢,也是壓低聲音答道:「末將在……」夜色中,他身邊的士兵背上的大刀,有點寒光閃閃。楊團長看在眼裡很有點豪氣,說道:「你帶領十營半,在九營後面跟進。如果九營被鬼子提前偵知,有所防備,你們就從一側牽制鬼子,呼應九營大殺一陣撤回。如果鬼子沒有設防,你營就繞過九營,到鬼子陣地北面的營房,專門砍殺熟睡中的鬼子……」兩個營相繼領命悄悄離去。
為什麼有個十營半?原來從蒼蒼壩梁下撤時,全旅被鬼子趕得抱耳逃荒,234團十營運的傷員大部分是輕傷,又都知道鬼子志在追上他們,到了金生泰就包紮包紮留在了十營,所以十營就叫十營半了。楊團長接著命令道:「我隨田連山營長帶領十一營,接應前兩個營去。張喬亞團副和其他長官,帶領各直屬隊,與輜重團的人,一起守好陣地,最主要的是守住大門。以免鬼子抄咱們後路……」張喬亞團副低低地說道:「放心吧團長,我會命令特務營和偵察營會同輜重團的人,守住這西大門,警衛連的人都上牆,與233團一起瞰射鬼子……」
龍雨葦營長和王懷亮營副帶領九營離了陣地,來到大門口,看到大門已經被打開了,沙袋也被移走了。豁然而開的大門,讓他們都邁開雙腿輕鬆穿門而過,健步如飛的繞過大牆角,向楊團長所指的那個方向摸去。龍雨葦算計著已經跑了二百步,前面黑乎乎出現一道土埂。他向後一揚右手,官兵都斂聲停住腳步,龍雨葦又向前一揮手,三個偵查兵俯身向前摸去。隨後有兩個返身回來,打手勢報告是鬼子陣地。龍雨葦明白了,工事里一定有鬼子。他回身對身後的一連長王光化說道:「鬼子就在工事里,你帶領你的士兵跳進工事……」
又一個偵察兵返回來,悄聲報告鬼子陣地有動靜。龍雨葦一聽,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一揮手三個連都一躍而起,殺進了鬼子陣地。王光化連長帶領一連自是頭前跳入鬼子陣地,後面兩個連也不甘落後,向東呼啦啦躥將過去。實際上天是黑的,都只是大著膽往下跳,至於鬼子是會怎麼應對,一時都毫無判斷。但龍營長心裡板似的,楊團長和團部參謀簡單地交代了,鬼子雖不善夜戰,可一線部隊不可能離開戰壕。此時雖然有點蘇蘇聲和似乎是說夢話的聲音,那說明他們卻實熬不住,睡下了。按說鬼子不可能不放明暗哨,可誰知那燒馬糞味兒開始雖然嗆人,淡了就有一股催眠作用,所以哨兵也都迷瞪了,縮回陣地睡去了。
王光化連長和身邊的士兵剛一落下戰壕,發現腳踩到的地面軟乎乎的,根本不是土地兒。接著第一感覺是腳踩的東西動起來。他們立馬明白了,鬼子就在腳下。他們是心到手就到,推刀向下就戳。誰知腳下的鬼子可不等著挨扎,他們一旦驚醒,爆發力瞬間膨脹,多數被戳了數刀,仍然掙扎站起來,哇哇叫著,和守軍扭打在一起。鬼子的血,噴得所有的人一身一臉,反正出血的是自己,就什麼都不怕了。可是抓槍都來不及,槍是滑的,手上是血嘛,抓起來像泥鰍,十有八九抓起來還掉。況且守軍也儘可能不讓他們抓到,他們抓搶不到,就順手抓土往守軍身上攘。
原來近距離的肉搏,除了刀,土也是很好的作戰工具。守軍也開始攘土,他們由於眼睛看得清,直接攘到鬼子的眼睛上。而鬼子眼睛不太適應夜色,所以亂攘一氣。王光化連長和方飛進連長和士兵一樣,手刃數個鬼子之後,就和鬼子抓在了一起。索性就著鬼子的血,和成泥抹到挨了刀卻還在動的鬼子的臉上。
鬼子的爆發力一出來,也是了不得,真所謂困獸猶鬥。守軍官兵也是接二連三倒下,但臨死臨死還不忘咬下鬼子的鼻子或耳朵,最次也給鬼子臉上來一把血泥。
鬼子畢竟人多,第17聯隊處在一線陣地的,雖建制不全,不會少於一個大隊。睡夢中被從天而降的守軍踩醒,方明白支那夜襲還是來了。叫苦不迭的同時,狠命的反抗。肉搏一會兒,鬼子人多的優勢顯現出來,而守軍的刀都砍成了彎彎把子,多數鬼子掙脫出來,邊搏鬥邊後撤。王光化連長一看,說道:「不行,我們手裡都是刀,小鬼子如果回身亂槍打過來,如之奈何?」
士兵們雖然殺得太累了,腳下也滑,站都站不起來,可心情是痛快的,殺鬼子就應該這樣,都指望連長下令向北追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