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四回 (薦)胸中藏錦繡
事與願違,那把相依劍,卻是日復一日掛在師父書房的牆上,不曾被取下過,不知是不是根本就被師父給遺忘了。
是啊,以師父那麼牛掰的功力,用不著出劍就已經秒殺千軍了,當然就更用不著兩把配劍了!
那自己是否有一線機會呢?
有一次,趁越雲澤研墨、看著心情甚好的時候,彼岸壯著膽子提道:「師父,你書房牆上那把劍,看起來好像不錯。」
越雲澤看了她一眼:「是不錯。」
完了。
等了半天,沒下文了。
「那把劍好像跟師父的劍,是一對兒的吧?」
「嗯。」
完了。
「那它有何特別之處呢?」
「很多。」
「呼!」彼岸長吁了口氣,師父真是惜字如金啊,「呃那個,師父,你要寫字么?徒兒幫師父研墨好么?」
「好。」
彼岸一邊研墨一邊絞盡腦汁:「可是師父啊,那麼好的劍,終終終日被掛在牆上不用,豈不是......豈不是暴殄天物?」
使勁眨巴眨巴眼,渴望師父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可是這回,師父連看都沒看她,只專註地忙著自己手裡的事,隨口道:「我已經有劍了。」
——我當然知道你有!
彼岸急得抓心撓肝兒,差點就脫口而出說,「你有了就給我吧,別浪費了」,但最終,還是耐著性子作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循循善誘」道:「師父,徒徒徒兒的劍,可是有些舊了呢......」
越雲澤又抬眼看了看她,「不解風情」地答道:「貼身佩劍,就如同多年的故友,舊又如何?怎麼能說換就換呢?」
——得!
話已至此,彼岸知道,沒戲了。
師父那劍,是寧可掛在牆上爛掉,也不會給自己的,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但是,師父至少也沒給別人啊。
她萬萬沒有想到,日後,師父會把它給了僅有一面之緣的許蒼鬱!
因此,持相依劍的蒼鬱,被彼岸視為仇敵。
誰讓自己那麼渴望的東西,師父輕易就交給了她呢?
所以,彼岸才會一次又一次,潛入蒼鬱的夢裡去,威脅恐嚇,試圖讓她離開自己心愛的師父。
上一世,彼岸在蒼鬱夢中遊盪的時候,還發現幾乎所有的人,不論吃飯、睡覺還是走路,手裡都捧著個奇怪的物事,扁扁薄薄的手掌大一塊,手指在上面一觸,划來划去,就發出變幻多端的聲音和圖象來。有的時候,那東西還能放在耳邊和裡面的人講話!
不知那是個什麼寶物,或是什麼厲害的法術!
其中有一個青年男子,手裡捧的那個東西上面,竟然出現了師父的身影!旁邊還有幾個字——《九雲亂》。
彼岸大驚失色,伏在旁邊悄悄看了很久,看到方寸之間的屏幕上,師父與許蒼鬱並肩進了白虎國的皇宮!
最後,她終於看到了寫著「退出」二字的小方格。
那個青年一點「退出」,許蒼鬱和師父就分開了,然後那個男子便熄燈就寢了。
原來如此!
只要「退出」,他們二人便不再相見!
可是,彼岸照葫蘆畫瓢,給了那個許蒼鬱四次退出的機會,她竟然都放棄了!
彼岸想:論相貌、論身材、論文韜武略、論用情之深,自己哪一點輸她了?
那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男人,終究還是為了另一個女人,放棄了仙骨,墜落凡間,竟然還娶了她,還讓她懷了孩子,生命垂危、自顧不暇時都挂念著她!
彼岸的心在滴血,嫉妒許蒼鬱嫉妒得要死!
想象著她和自己最愛的師父同床共枕時的溫存,比下十八層地獄還要煎熬!
若自己能代替她,哪怕只是一個時辰,就算被千刀萬剮也在所不惜!
「彼岸,你可否,扶我回去?」
師父的呼喚將她拉回現實。
一向心如止水、高高在上、驚為天人的師父,此刻低聲下氣、氣喘吁吁,眼中滿是哀求之色。
她的師父何時哀求過任何人?
可憐的他,淋了夜雨,發著高燒,眼下連腰都直不起來,連自己邁出一步的力氣都沒有!
可即便是這樣,他還滿腦子想著回去找那個女人!
彼岸的心碎成了渣渣。
「好,師父,你且稍事休息,我很快就送你回家。」
她說著,飽含淚水,朝最愛的人吹了口氣。
越雲澤便垂下眼帘,一動不動了。
目光撫過他每一個輪廓,依舊如同初見般怦然心動。
但同時,他的面容又像一副鎮定劑,帶給她無限的滿足和安寧,看到它,就忘記了世間所有的痛。
這個男人就是這麼矛盾,他既遠還近,似冷卻熱,有著無與倫比的魔力。
倘若不能與他相愛,她甚至願意化作一塊石頭,就這樣永永遠遠地看著他,也好。
以前無數次大逆不道地想過,推到師父、撲到他身上纏綿、將他從頭吻到腳的畫面,可在望見師父這般病弱模樣時,這些齷齪的想法全部化為雲煙。
他縱是抱恙在身,也依然不容褻瀆!
她只想好好地疼他。
有些大善之人死後即刻升天,有些大惡之人死後即下地獄,有些修鍊之人徑直去往凈土,還有很多人心愿未了,便繼續遊盪人間。
彼岸對著昏睡的越雲澤喃喃自語:「師父,你可知道,墜落九重天之後,我的肉身早就沒了氣數。之所以至今仍魂不散、魄不息,命數未盡停留人世,是因為尚有牽挂,有眷戀。我不願走,只因我怕來生,會忘記有關你的一切。」
抹了一把淚水:「如今知道,你即便破了戒,也戀的不是我,我的心便死了。三日後就是合元節,如若不走,今年我便會再失一魄。所以這一次,我會離開,去投胎轉世。不論來世,是身有殘疾之人也好,變牲畜也好,或是入阿鼻地獄也好,我都會接受新的命運。奈何橋前,孟婆婆手裡,這次我一定會喝下那碗茶湯,從此把你忘得乾乾淨淨!但是這三日,我要你陪著我,了卻我對這一世最後的牽挂。」
只是靜靜地守著他、望著他三天,就足夠美好了......
孤燈掌路長,
夜彌壠月彎。
墨影枝搖星辰落,
寒暑望眼穿。
莫說百年寂,
緣何相思起,
大夢長歌生死義,
無懼化春泥。
雖然已絕望地知道,師父的心已被另一個女人填滿,但彼岸還是不死心,想看看他心裡,到底有沒有一個角落是留給自己的,畢竟自己曾陪伴了他百年的歲月,哪怕只佔有一丁點的位置,也滿足了。
「如今師父已無半分功力,我所剩的這點功力都遠在他之上,或許我可以趁機到師父的心裡去探個究竟,了一樁心愿。」
彼岸咬咬牙,使了招「飄魂潛心術」,三魂七魄中僅剩的一魂兩魄,盡數鑽進越雲澤的心中去了。
她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原以為只會看到許蒼鬱一人,但她眼前出現的景象,卻令她大為驚訝!
原來,越雲澤的心裡,裝著一個山河錦繡、雨順風調、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安居樂業的太平盛世!
所有的百姓都滿面笑容,慈愛、節儉、不爭,懷著一顆寬容向善的心,相互幫助。
夫妻相敬、子女孝順、鄰里和睦。就連牲畜也都皮光毛亮、閑庭信步。
地上花草繁盛,空中鶯飛蝶舞。
居然頗具浪漫主義色彩!
「從前在九重天上,師父冷若冰霜,不露一絲情感,我從來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如今,師父的肉體如同上了枷鎖,連行動都變得困難,可是他不但沒有沉淪,內心世界居然還會如此絢麗繽紛,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震驚之餘,彼岸滿心崇拜。
可是,明顯還少了點兒什麼。
她聚精會神找來找去,卻到處不見許蒼鬱的身影。
奇怪,師父的心裡,怎麼會沒有他的妻子呢?
聰明如彼岸,忽然間恍然大悟!
隨之,心被深深震撼,感動和自責,令她的淚水源源不斷滾落下來——
自己將師父想得太狹隘了。師父一輩子真正所愛的,乃是天下眾生!許蒼鬱,還有自己,我們每一個人,都被包含在他摯愛的蒼生之中!
他不言不語,卻一直將守護黎民河山的重任,默默扛於一身!
他曾說,他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愛。
但他懲惡揚善,守護蒼生。
這不是愛是什麼?這便是世間最大的愛!
他曾說,他不曉得情為何物。
但他憐憫弱小,廣施慈悲。
這不是情是什麼?這便是世間最重的情!
原來,他一腔熱血未冷,胸中浩氣長存!
望著師父熟睡的臉,第一萬零一次,為這個男人怦然心動,卻是第一次拋開男女之情,純粹地敬仰師父的情操和胸懷。
他一定是在不知不覺中,對許蒼鬱動了情,功力大減,自覺不配為仙,才甘為凡人的,但他並沒有忘記世間的其他生靈,即使生命垂危之際,依然心懷天下!
反過來說,師父如不是因為自覺有愧,並功力減退,肯定不會走到與她成親這一步的......
這樣一想,心裡莫名舒坦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