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七回 (大結局)悠悠故人心
蒼鬱還未睜眼,就感到眼皮外一片朦朧亮色。
四下很安靜,只有一種輕微到幾乎可以忽略的「嗡嗡聲」。空氣中還有一種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她拚命向記憶深處伸出一隻手去,想抓住那些能幫助她回憶起什麼的碎片。
「我這是在哪裡?又穿越了么?看來穿越真是種病,得治。」
從前,只要專心凝望自己所愛,就會穿越到其中去。一直到遇見了雲仙,就再未穿越過了。
因為在他之後,就再也沒有什麼能夠撼動和超越他的地位。
那麼,為何這次又穿越了呢?雲澤和小風華去哪裡了呢?
一想到可能再次失去他們,她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喘了。
再一努力,睫毛微微動了動。
這時有個聲音說:「她好像醒了。」
那聲音,一點也不熟悉。
零星的腳步聲走向她。她掙扎著終於睜開了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包裹著自己的白色環形機器,散發著奇特光芒,正是它發出極其輕微的「嗡嗡」聲。
兩位身穿白大褂、面戴口罩的人,正附身觀察自己。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卻又那麼遙遠。
眼皮很沉,頭暈。
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人把她從那環形機器裡面推了出來。接著,她居然看到老爸、老媽和兩個昔日閨蜜,緊張地圍了過來!
乍見到這些久違的面孔,蒼鬱的心臟差點跳出喉嚨,接著紅了眼眶。
他們哪裡知道,此時她,心裡是怎樣的翻雲覆雨!彷彿分別了幾個世紀、九死一生之後再次與親友重逢!
「心心出事都半年了,整天精神恍惚的,也查不出毛病,這可怎麼好啊?」
「阿姨,您別著急,我們都感覺她在一天天好轉呢。」
「是啊,您看她臉色紅潤多了,我們跟她說話,她眼睛也比以前有神了呢。」
「既然醫生都說了,一切身體機能,包括腦部都非常正常,就讓她好好休息吧。」
「那次電梯出事的時候,她受了驚嚇,肯定要慢慢調理的。」
「唉,新聞上總說,這裡電梯出事,那裡電梯吃人,真沒想到,這回讓我家心心給碰上了,六十多層樓啊,直墜下來......簡直不敢想......我是不是該去雍和宮拜拜了?」
「阿姨,都過去了,別想了,現在咱們就考慮,怎麼讓她儘快恢復過來吧!」
「對,對......」
哦!原來自己是在一起電梯事故中受到了驚嚇,都已經過去半年了!
之前在那環形機器上做的是腦CT......我是,我是謝丹心。
一抹忘卻時光的恍惚。
春去秋來,日升日落,平凡的一天又一天,如流水般逝去。
閉上眼,她彷彿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那段銘心刻骨的兩世愛戀,一幀一幀地回放,她彷彿還能感受到,雲澤寬闊又溫柔的懷抱里,那獨有的冰原般清冽的氣息......
但越是渴望,越是摸不到,巨大的落差反覆折磨著她。
被逼著去看心理醫生。
那個慈眉善目的長者,對她表現出百分百的同情,誠懇地表示,對她說的每一個字深信不疑。
但轉過臉去,就背著她跟她父母說,這姑娘還是沉浸在幻想世界里,要少嘲笑,多開導......
謝丹心凄然一笑。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
真正拯救了謝丹心的,還是她自己。
有一天,她想起了逸塵鎮遭遇滅頂之災后,那位懷抱一捧艷麗小黃菊的大姐說的話:死去的人已經死去了,活著的人要更努力地活著。這樣,等到他們轉世回來的時候,看見我們一直過得很快樂,他們才能夠釋懷。
「我應該為愛我的人振作起來,更何況,也許他仍與我同在......」
又是半年過去,謝丹心的精神狀況漸漸穩定,最後,終於恢復如常。
她也曾到地鐵里去尋那張海報,卻早已被撤換;她也曾上網搜「高聚總經理歸海良」,的確有這麼個人,只是,此人離奇失蹤,已是三年前的舊聞!
而那款叫做《九雲亂》的手游,當年紅透大江南北,現在早已被雨後春筍般的眾多新遊戲所替代。
她在一張白紙上隨意划拉著:「謝丹心,歸海良,謝丹心,歸海良,歸——心——歸心殿?」
兩度在「歸心殿」度過的時光,確是刻骨銘心的幸福回憶!
歸心,歸心,難道這一場盛大的往事,都只是由心而生的幻境?
她不可以向人提起蒼鬱和雲澤的故事,因為曾經剛嘗試說了個開頭,就被人當作又犯病了,莫不如將往事塵封心底。
她重新開始畫畫、拉小提琴,畫出來的東西,卻比從前滄桑了不知多少倍。每一個音符、每一下筆觸,都有著快樂與痛苦交織的記憶。
她到新的公司去上班,生活翻開了新篇章。
穿越后發生的那些事情,在她腦海中以一種獨特的姿態存在著,和她許蒼鬱的身份一起,與現實自由切換。
每當切換到那邊去,就像是走進了一個,可以將自己藏起來舔舐傷口的角落,而她也因此,彷彿擁有了兩個各自獨立的靈魂——
許蒼鬱的靈魂之下,有著銘心刻骨的愛人與孩子,有著望盡千帆的滄桑與無奈;而謝丹心的靈魂之下,卻只是一個世人眼中尚未談過戀愛、且固執地拒絕相親的剩女。
這一天,她靈光一現,忽然想去百忘山走一走。記得那裡的山林中靠近山頂的地方,有一間廢棄的竹屋。
百忘山知名度不高,交通不便,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景緻,所以記憶中一向遊人很少。
謝丹心從前和同學「探險」來過此處,唯一記得的是那間竹屋,與雲澤為她去毒療傷、並陪她度過幾天幾夜的那個山林竹屋,如出一轍。
也許,這是她的另一半靈魂,用來寄託相思的好地方!
這次獨自來,驚喜地發現竹屋還在,不遠處的山頂,還多了一間新修葺的道觀。
也許正是因為這間不大的道觀,山上比從前,明顯多了許多供奉香火的遊客。
來到近前,原來這道觀叫做「越雲觀」!
謝丹心的心跳得很快,彷彿只要步入其中,就能尋到雲澤留下的蛛絲馬跡。
這裡秉承了道家一貫的「清靜無為」、「勤儉不爭」的傳統,不見雕樑畫棟,只有質樸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
與一般的道觀、廟宇不同,門前的院落中,除了香爐,還匪夷所思地立有一塊異形大石,上面刻有兩句詩——
重明山中飲玉液,
瓊澤何處問相依。
謝丹心愣神片刻,旋風般轉入殿堂之中,抓住裡面一位年輕道士:「請問,外面石頭上那兩句詩,是什麼人寫的?」
「哦,是一位為富且仁的善人。」
「為富且仁?」
「是的,正是他,捐資建造了這座『越雲觀』。」
「這兩句詩的意思,他可曾解釋過?」
「沒有。那位善人說,有緣自會解讀。」
「那他現在人在哪裡?」
「一般每逢農曆十九日或二十日左右,他都會回來供養香火。」
「農曆十九?那這個月,他有可能今天就會出現?」
一陣狂熱的心悸。
難道,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他,也曾經穿越到那個世界里去?
謝丹心環顧四周,香火繚繞,那些虔誠的香客,各懷心事,在香爐前以各種不規範的姿勢作著揖,表達自己的敬意。
她的目光掠過每一個人的臉龐。
忽然,不經意的一個回眸,那個驚鴻一瞥的身影令她怦然心動,迅速轉身尾隨其而去!
那男人身形高大,容貌俊美,舉止優雅,衣著頗有品味,眉梢眼角與越雲澤極其相似,但論及氣質,與越雲澤卻是不同。
謝丹心迷失在現代與回憶交織的奇妙空間里。它就像一個漩渦,可以讓她無窮無盡地沉陷下去。
謝丹心鬼使神差走上去,怯怯地問:「對不起,冒昧問一句,您是歸海先生么?」
那男人抬起頭注視她的眼睛,彬彬有禮答道:「請問您找哪一位歸海先生?」
「哪一位?」
至少他沒直接回答「你找錯人了」,或者「什麼歸海?」
她的聲音有些發顫:「歸海良先生。」
「咱們借一步說話。」男士示意她走到一邊香客較少的地方,友好地向他伸出手來,「我叫歸海辰。」
「歸海辰?」
謝丹心一邊伸手去握,一邊琢磨兩位歸海先生的關係。
他的手溫度剛好,一點也不涼。
「歸海良是我弟弟,他已失蹤三年了,新聞也報道過。您...是我弟弟的朋友?」
「有過一面之緣......一直沒有線索么?」
歸海辰狠狠地閉了一下眼睛,艱難地將事實又吐露一遍:「沒有。警方也下了大力氣,但一無所獲。家人都已經接受了事實,他應該......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謝丹心沒有說話,她心中萬般美好的歸心殿,轟然坍塌,片瓦不留......
又兩個月過去。
謝丹心每一天都在努力生活,卻從未忘記那兩句詩,它分明說的是,「重明鳥在山林中飲瓊漿玉液,蒼鬱與雲澤何時何地能夠重逢?」
可為何「重明山」三個字連在一起,不斷衝擊腦海?
此時但凡有一個能寄託相思的地方,她都會不計代價設法前往。
去!
輪上顛簸,輾轉了幾次長途車,最後謝丹心來到了離家一百公裡外的「重明山」。
三三兩兩的登山客從她身邊路過。
她驚異地發現,這山中居然也有一間道觀,香火很旺,且其時,正在舉辦畫展。
道觀?
畫展?
一打聽才知道,所有的畫都出自同一人筆下。
凝神向每一幅畫望去——鬱鬱蔥蔥的山間竹林、暢飲瓊漿玉液的重明鳥、搏擊長空的冰鷹、芳華正好的荏苒樹......
謝丹心的嘴角,由驚而喜,緩緩綻開一縷欣慰的笑容,周圍的嘈雜已可以忽略不計。
正如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里那樣,身旁,有人正在專註地欣賞她精緻的剪影。
她微一側身,一位身穿筆挺白襯衫、劍眉星目、風華無雙的男士,正掛一抹淡淡的笑容,向她伸出骨節分明的大手來......
「伸手需要一瞬間,牽手卻要很多年。無論你遇見誰,他都是你生命里該出現的人,絕非偶然。」
——釋迦牟尼
(全文完,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