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風雨欲來
柳明月氣呼呼的走了,老頭卻沒走。
李旭雖抿唇不語,卻滿眼都是戒備的盯著他。
老頭卻完全當他不存在,徑直便問:「知道他為什麼生氣嗎?」
「不需要知道。」夏陽淡道。
老頭氣極:「他喜歡你!」
「我還討厭你呢,然並卵!」夏陽冷哼。
老頭瞬呆:「什麼什麼卵?」
夏陽一臉「你真沒見識」的表情斜目他:「你是我誰啊?我為什麼要解釋給你聽?」
「臭丫頭!說清楚,你到底是哪一個輩分的!」老頭氣得跳進屋裡來。
李旭皺眉站起,以防老頭忽然衝過來打人,便聽到身後夏陽嗆老頭聲道:「不用報也知道,我肯定是你姑奶奶那一輩的!」
李旭都忍不住替老頭黑線了一把。
而那一聽就明顯不正經戲弄的話,果然老頭讓更加惱火,張嘴就要罵回來,卻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話鋒陡然一轉道:「你那天說的想調查的事情,我可以幫忙,但我有條件。」
李旭才不信這老頭會提出什麼好條件。
正要發作,卻被身後的夏陽一把拉了手。
她與老頭說道:「瞧見沒,這個是我男人!我這輩子只會跟他一個人過!」
李旭低眸看她,神色不自覺便放得很柔,而老頭卻面色鐵青,正要開口,就聽她又說道:「你殺了他也沒用!就算不為他殉情,我也會為他守寡一輩子,反正你那寶貝徒弟沒戲。」
老頭冷哼,竟有些不屑。
夏陽咯咯直笑:「你真覺得那套功法能控制我?」
老頭皺眉,似想到了什麼,面色極其難看:「你敢自廢功法試試看!」
聞此話,李旭也不禁面色驚變的定凝夏陽。
功法難得,修行不易,不管出於什麼緣由,一個武者功力盡失都絕對是生不如死的大事,又豈會有人願意去自廢功法!
夏陽勾唇,淺笑淡然,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可老頭卻看得出來,他若把她逼急了,她真幹得出來。
「好好好!有出息!」老頭怒極反笑,險些一個岔氣緩不過來。
突的,他轉眸看向李旭。
夏陽一驚,想提醒也來不及了……
陡然瞥來的一眼,讓李旭瞬間警惕防備起來。
然而,他的警惕防備在老頭面前形同虛設,不過無謂掙扎而已。
他很快便身不由己的陷入了一種奇妙的感覺,五感似乎還在,卻又好像不在,似乎能感應到些什麼,卻又什麼都感應不到,身處異空間一般,什麼都聽不到,看不到,聞不到,身體也動彈不得。
「你放心,他沒死。」
老頭原本明明站在窗下,卻一步邁出在落地便到了夏陽床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夏陽,竟有了一股無法忤逆的威嚴:「只要你肯實話實說自己到底怎麼回事,我便可答應跑那一趟腿。」
夏陽皺眉,抿唇。
「你放心,活了120多歲,什麼該說什麼不能說,我還是分得清的。」老頭淡淡道:「你只需告訴我,真話!」
夏陽沉默了看了他良久,道:「告訴你可以,但你也得實話告訴我,當初為什麼要立下只救族人的規矩?所謂醫者仁心,可我們學的一手絕技卻是用來隱世的,為何寧看世間蒼涼,也不願施以援手?」
「你不知道?」
老頭錯愕又不敢置信的看著她,而後再次皺起眉頭來:「你到底哪裡冒出來的,是哪一支的後人,為何連這都不知道?」
以她的本事,隨便施展一點也足以轟動一方,可她卻低低調調不顯山不露水,在上流圈裡混了這麼多年……
所以,他一直以為她是知道的,結果,她卻竟然問出了這樣的問題來。
「我是屬於哪一支的我還真不知道,因為先祖根本沒有留下隻字片語,但我知道,我始祖叫帝江,夏帝江。」
夏陽記得,自己乍見老夏家族譜上那個始祖名字的時候,還吐槽過始祖自戀,竟因為那個世界的傳說中,盤古涅槃化十二祖巫里,其中一位,便叫帝江。
哪知老頭一聽之後,竟然面色瞬變,而後怒斥她道:「胡說!帝江族長雖是天縱奇才,年少有為,但他根本沒有來得及留下後裔便戰死於滅族那夜!」
霎時間,落針可聞。
夏陽獃滯中回過神來,兩眼簡直要放激光:「卧槽!老天爺終於開眼給我開金手指了,咩哈哈,原來我家老祖宗是這裡的一族之長!」
金手指是什麼鬼老頭根本不知道,也暫時不想知道,當下他只聽到了夏陽自稱是族長一脈後裔,而且,用了個極其詭異的說法——這裡的一族之長!
「臭丫頭,把話說清楚點。」他沒有耐性跟夏陽慢慢耗。
夏陽冷哼一聲,神氣到臭屁:「既然我家老祖是你或者你老祖的族長,即是說,我至少位份和血統上要比你至少高一些,所以,這便是你跟我說話的態度?」
老頭額了一聲,一時也不禁語塞了。
夏陽卻笑了起來,活像糊了一臉的蜜,黏糊糊的甜到膩:「來,乖孫子,叫聲姑奶奶聽聽。」
老頭面色難看的瞪著她,炸毛了:「你說你是帝江族長的後代就是他的後代了?你有和信物憑證!」
夏陽微僵。
照他的話說,她老祖宗當初應該是在這個世界翹掉了,然後跟她一樣機緣巧合或者其實也是糊裡糊塗,靈魂就穿越到了她來的那個世界去……
跟著,帝江老祖宗又發現那個世界跟這個世界有著非常多的不同,比如功法之類的都被無形的力量削弱了威力,甚至發生了不同程度的異變。
於是,他隱約的知道,自己到了一片陌生的土地,回不來了,於是一些事情傳不傳下來,也就沒有那個必要了,但滅族之痛是他一輩子難以癒合的心傷,所以,這邊的族規還是照單的全傳了下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問題來了……
他個靈魂體怎麼帶能夠代表他身份的東西穿越到那個世界還傳給她!
就算有,她個靈魂體又怎麼把東西帶回來!
「除了一個老祖宗留下的印信紋外,我任何憑證都沒有,但我老祖宗確實叫帝江,夏帝江。」夏陽面色難看道。
不想,老頭卻道:「印信紋?畫出來我看看。」
夏陽怔了怔,兩眼瞬亮,抬手便虛空畫給老頭看:「我沒記錯的話,是這樣的……」
如果當初老祖宗真是以靈魂狀態意外在那個世界重生的話,確實不可能帶什麼實物過去,但,他標誌性的習慣卻是改不了的!
身在異世,即便是她也會偶爾想家想親人,更何況是經歷了滅族之痛的老祖宗?
如此一來,親手刻個充滿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眷戀的印信時不時回憶一下,又算什麼!
而且,每一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另一個人如何仔細觀察認真模仿,也複製不了一些為不可查的習慣。
現在夏陽只擔心,老頭或者他的祖上,是否足夠了解她的老祖宗,能不能從一個印信紋來肯定她的身份……
然而老天果然還是眷顧她的。
老頭看罷她虛空畫的那個像某種符咒一樣的印信紋后,明顯的整個人都不好了。
夏陽知道,她中獎了。
嘴角掩不住的往耳根咧:「看罷,乖孫子,都說報出輩分來的話,你得乖乖喊我一聲姑奶奶。」
老頭老臉簡直調色盤一般,五顏六色精彩絕倫:「這不可能!我祖父不會說謊!他老人家雖不能肯定那一夜到底有多少族人如他一般僥倖存活下來,卻肯定,帝江族長確實死了,屍都是他老人家親手葬下的,怎會有錯!」
夏陽嘆氣:「實話跟你說,也不知道你聽不聽得懂,接受不接受得了……」
老頭皺了皺眉,道:「你姑且說看看。」
**
萬般無奈,夏陽只好給老頭科普了一夜的何為穿越,並隱晦的提醒了句,這世上有種人慘到老天都同情,於是,特別允許他從頭開始再活一世。
老頭雖固執偏激,也未必盡信她所說的那些神奇事情,卻意外的敏銳,聽罷重活一世便若有似無的瞥了李旭一眼……
他還意外的很守承諾,臨走前簡略的告訴她,他們到底源於一個什麼樣的族群。
要說起他們一族,還真是個牛哄哄絕對開掛的民族,只可惜,再開掛,也逃不過人性三毒……
貪!嗔!痴!
曾經,他們一族也是樂善好施的一派,也曾滿腔熱血的想要醫人醫國,醫這世道薄淡蒼涼。
結果……
非常凄慘!
人性三毒,一次次撲滅他們心頭那股熱血,給予他們滅頂之災,逼得他們祖先不得不隱姓埋名,逃亡天涯。
一代一代,被迫更換姓氏艱難繁衍,以至於細數下來,已經誰也說不清楚他們的始祖一開始到底是姓什麼的,不過老頭說,他繼承的姓氏是帝,他真名是,帝延。
帝延老頭說,一族傳至帝江老祖宗那一代時,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毀滅,血脈凋零到,他祖父找了一百年,他父親找了一百年,他也找了一百二十年,也並未成功找到一個族人!
帝延帝延,意思極其淺白,就是希望他延續帝姓血脈,至少莫將這曠世絕學跟隨他們一起葬了黃土,但死規矩絕對不許違背——傳內不傳外。
老人家當年親身經歷滅族之痛,對「外人」之恨,徹骨,更是抱死規矩不願放。
然而造化弄人,帝延老頭卻始終沒有成功誕下一個血脈。
可想而知,發現夏陽的時候,他是多麼的震驚和驚喜,只是……
老天又開了個巨大的玩笑——夏陽居然要嫁皇族!
他們一族,哪一代不是毀於皇族之手?
她可能是一族僅存的唯一血脈了,卻竟然要嫁皇族!
當然……
當初他們一族都毀於皇族之手,他又怎麼可能自大到以為自己的能力挽狂瀾抵禦一切,自然,也就能理解年幼的她當初不得不屈從的苦衷。
至少,當初他看來,她確實是心不甘情不願做李旭未婚妻的。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會愛上李旭這個皇族!
而且,他漸漸還發現,她雖得了絕學傳承,卻與他一脈似乎並無血緣關係,於是他又懷疑他是哪個亂來的同族的弟子,於是也反正自己沒孩子,就挑了個天賦過人又好性情的徒弟收了……
再不濟,壞了她那段破姻緣也是好的!
卻哪裡知道,事情竟然超乎他所能想象那麼多……
臨走的時候,帝延老頭面色難看,沒有給夏陽去做那個探子的准信,但夏陽相信,他捋清楚所有信息后,還會再來的。
因為,不管她到底是不是所謂的靈魂穿越過來的,她都是他一族的傳人,何況,他次次被她氣得暴跳如雷卻還是沒有真正動她,甚至上次還「燒」命救她,搞得他自己時日不多,恐怕,是承受不起一族最後血脈斷送在他手裡的所謂罪過!
說白了就是,他,不敢賭她不是最後的血脈……
**
帝延老頭走後,李旭便醒了。
那種分不清自己是死是活的體驗,絕對不是什麼好感受,直讓他青筋突突面黑如鍋底。
卻,半個字都沒有問她和老頭「聊」了什麼。
還是夏陽憋不住與他說:「如果你問的話,我會說的。」
「我不想知道那麼多。」
他的回答乍一聽有些獵奇,可夏陽轉念便明白了——他知道的已經太多了!再多知道一點,保不準得瘋!
夏陽拖著傷都忍不住抱抱他:「你又犯規了!害我一不小心就又更愛你了!」
她的情話,總是直白而露骨,但,卻總能揉軟他每一根冷硬緊繃的面部線條……
雖然回不了她那種直白到露骨的情話,但,他可以用最直接的行動來回應她。
然而,即便是這種暗潮洶湧下的偽寧靜,也很快便被徹底結束了……
夏陽的傷徹底撕毀了大華和東夷的表面和睦。
惠武帝第一時間便悄悄的大量調軍前往東門,打了東夷一個措手不及,又斬下拓跋霄兄妹首級八百里加急送往東門懸城頭示眾,壯將士戰意。
秦氏一脈也除秦語姍外,滿門抄斬,並,示眾三日!
據說,襁褓中的嬰孩都沒有放過……
那場面,太血腥,太殘忍,一時間,帝都人心惶惶,平日里趾高氣揚的紈絝們更是小心翼翼夾緊尾巴做人,生怕一不小心觸怒天威,落個九族連誅!
然而……
惠武帝聲勢造得這般大,不敢說一舉滅了東夷,卻至少也是要狠狠刮東夷幾層皮的,卻奈何,東門關守將竟然不給力,雖然沒輸,卻也沒有捷報傳來,而糧草銀子統統都在玩命的燒啊燒。
在這麼下去,民怨也難平。
騎虎難下的惠武帝率先便想到了讓李旭去東門,他也相信,李旭十五歲就能打到東夷割地,如今歷練了這麼多年也二十齣頭了,至少也能讓東夷傷筋斷骨。
可問題是,李旭還在孝期,守的還是老戰王的孝……
作為一代明君,要注重塑造光輝形象。
他自然不能前腳才把兒子送人家當曾孫子,美其名曰為人家一脈延續後代,轉頭兒子還沒給人家誕下後人,就又派他去送死……
傳出去,太毀他形象。
當然,他其實還可以選李靖。
當年西門關,李靖表現也是很不錯的,可是……
一想到李靖的母親,他就心生忌憚,加上年紀越大疑心越重,他也怕李靖這個兒子一直記恨在心,是條蟄伏的毒蛇,伺機報復他。
所以,相比之下,他更願意去解決李旭的麻煩用李旭,而不用李靖……
關鍵時刻,有大臣替惠武帝開了個好頭,並熱情的拉幫結派,為他羅列了厚厚一大疊冠冕堂皇到李旭不去東門才是罪孽深重的理由。
惠武帝非常高興,非常滿意,但為了他那面面發光的形象,他還是一本正經的和滿朝文武臣子「頑固」拉鋸了一陣子……
夏陽知道,李旭肯定是要去東門關打東夷的。
更清楚,他才是她最強而最有力的保護傘,一旦他離開帝都,她將直接面臨四面八方的陰謀算計,甚至,絞殺!
她也知道,戰場雖充滿未知遍地危機,但她跟李旭去東門關,才是最安全的,只不過,上至惠武帝下至某些不上檯面的小人,都不會允許她離開帝都跟李旭去東門關!
不過……
夏陽的風雨降臨之前,粉黛的死期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