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斷臂的師伯
還不等小離的話說完,漠漠便伸指在她的身上輕輕點了一下,她昏睡了過去。
李虔起身,不解漠漠是何意思。
不等他發問,漠漠邊將小離放回龍榻,邊低聲道:「等我把送你走了,再離開。」
李虔怔了怔,眼睛里有淚光閃爍。他彎腰在女兒的額頭上親了親,然後也不看漠漠,轉身向偏殿中走去。
漠漠舉步維艱的跟在她的身後,她好像冷不防的從後面打倒他,然後便帶他走。可是,帶個活人出去容易,背著個昏死過去的人出去卻希望渺茫……
李虔坐回了那個角落裡,一臉的沉靜:「你能陪著我,能送我離開,我真的很開心。」
漠漠坐了下去,手指有些顫抖的拿出了那瓶毒藥,卻遲遲不肯遞過去。
李虔沖她淺淺柔柔的笑著:「聽話,把眼睛閉上。」
漠漠近乎貪婪的盯著他的那張臉,遲疑良久,才心一橫閉上了眼。
手上一空,她的心便是一扥,卻是強忍著沒立即睜眼。
「好了,傻瓜,讓你閉眼,有讓你閉那麼久嗎?」僅瞬間,李虔便又低聲笑語道。
漠漠睜眼,看著他空空的兩手,伸臂向他身上抱去。
李虔順勢躺在了她的臂彎里,雙眼明亮的盯著她的眼睛,笑問道:「手臂上的傷,是怎麼受的?」
漠漠垂眸看著他的臉,柔聲回道:「我離開草原時,殺了那新成軒,他刺了我一劍,現在已經都好了。」
李虔更加的開心了:「這實在是一個好消息,我一直記掛著這件事,現在你把他殺了,算是怨仇都了了,以後就不用總是動刀動劍了。」
漠漠含笑點頭:「以後,我不會再讓你擔心了……」
李虔抬手,向她的面頰上撫去:「他對你好嗎?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漠漠大力點頭:「好,他對我很好!我受了傷,又一路奔波的,自然是會瘦的……」
「你回來,他知道嗎?他那麼的霸道,怎麼捨得你隻身犯險?你是不是自己偷跑出來的……」李虔臉上似是有了倦意。
漠漠雖一再的強忍,淚水還是滴落了下來:「他知道,是他派人護送我回來的,那些北國勇士,如今就在行宮外等著我呢……」
「那就好……」李虔的眼睛里有放心,又有淡淡的失落,「他自然會比我更好好的照顧你……」
漠漠頓時心如刀絞,抱緊他,流淚承諾:「師兄,今生,我護了他,來世,我定會好好護你!」
李虔的臉上,化出了一個凄凄笑容:「說話可要算數?下一世,我一定要早些找到你,在他之前就找到你……不過,你可要要記得,再不能像這一世般,把什麼話都憋在心裡,我不要再糊裡糊塗的丟了你……」
「好!」漠漠重重的點頭,淚水滴落到了李虔的臉上,「來世,你就在那楓林中安心等著著我,我會去找你,到時,你撫琴,我舞劍……」
李虔的眼睛閉上了,嘴角掛著笑,沉靜、安詳,真像是睡著了。
漠漠抱著他,久久不捨得鬆手,她感覺到了他身上的體溫在流失,她很想把他帶回楓林中,可是……
她還是鬆開了,她必須得在天亮前帶著小離離開。
就她在咬牙橫心起身的時候,看到了從李虔袖中漏出的那扇袋。她顫抖著手指抽了出來,裡面正是她送他的那個九世居安……
她不知道他是怎樣保存下來的,記得他曾說過,也給自己畫了一個團扇的,想必早毀在戰亂中了……
漠漠知道,這扇子放在他的袖中,保不齊就會被前來查看的兵士給順走了,她思忖了一會兒,將那扇子放入了自己懷中,然後便抱起李虔的屍身,將他挪到了龍榻上。
她的手指,拂過他的鬢角,歉疚的聲音顫抖無比:「師兄,我必須得走了……」
她心一橫,抱起了旁邊小離那軟軟的身子,向後窗那裡走去。
一國之主,大西國就算再怎樣,都會好好安葬他的……
漠漠暗暗安慰著自己,站在那窗下等候了一會兒,確定侍衛剛剛巡視過後后,才抱著小離無聲無息的跳了出去。
小離還那麼小,抱著她一點兒都不費勁兒,漠漠幾乎是怎麼來的便怎麼出去了,包袱里準備的狼煙,用都沒用上。
一出那行宮,她便直奔那客棧,她將身上的夜行衣換成了原本的男子裝束,然後就上了落雪,向金陵城趕去。
她現在在南朝,就只有師公一個牽挂之人了,而且,她還想著去看看師父……
不久后,小離便醒了,可她並沒有像漠漠擔心的那般哭鬧不止,只是問了幾句話,便默默啜泣,漠漠知道,這孩子經歷的太多,心境早已不同於同齡的孩童。
漠漠安慰了她兩句后,便急急趕路,她怕後頭會有追兵追來,畢竟身邊帶著個孩子,不好跟他們糾纏。天亮后在路過一個小村子時,她給小離買了一套普通小孩穿的布衣,換下了她那身考究的綢緞公主裝,小離很懂事,雖還是傷感,但很聽她的話,叫做什麼就做什麼。
在那天的晨曦中,漠漠帶著小離到了棲霞山的楓林中。
路過道觀門口,她遲疑再三,都不敢進去打擾,她覺得無顏見再玄清老道。她一手抱著小離,一手牽著落雪,走向了那株楓樹下。
「娘,你不是說要來看師父嗎?怎麼來了林中?」小離奶聲奶氣的問道,她跟漠漠已經越來越熟,話語也多了起來。
漠漠看著那座越來越近的墳冢,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我師父……就在這裡……小離乖,娘要跟師父說上幾句話,你在這樹下等一會兒,好不好?」
小離乖乖的點了點頭,漠漠將她放在了一株楓樹下,放開了落雪,向竹燁的墳前走去。
跪在墳前,她唯剩自責,泣不成聲:「師父,徒兒來看你了……」
「徒兒對不起你……徒兒雖已殺了害你的所有人,可徒兒卻護不了師伯、師叔……徒兒更是親手將師兄送走了……徒兒就是死,也無顏再見你和師叔……徒兒很想將師叔接來與你合葬,可是她……」漠漠越說越激動,上身伏在地上慟哭不已。
小離在樹下覺得不對勁兒,趕忙跑了過去,伸手去扯漠漠的衣袖:「娘!你這是怎麼了?你是不是哭了?」
漠漠傷心欲絕,一時難以起身,更怕被小離看到她那樣子,會被嚇到。
忽的,小離扯著她衣袖的手鬆開了,隨後,那甜甜的叫聲便響了起來:「舅公公!」
漠漠身子一僵,眼淚驟停,赫然轉身向後頭看去!
劉子向也愣在了那裡,直到小離奔到了他面前,他才神色激動的彎腰,一把抱起了她:「是小離!真是小離啊!」
漠漠跪在那裡,先是狂喜,但等看到劉子向那空蕩蕩的右袖時,心頭似是遭到了猛然的重擊,上身又伏在了地上:「師伯……」
劉子向抱著小離,趕忙走了過來,他彎著腰想扶她起來,卻又苦於僅剩的左臂正占著,便乾脆坐在了地上,急道:「好孩子!快起來!快起來!」
漠漠抬頭,看到劉子向的手臂,心中又是一痛,流淚顫聲問道:「師伯的手臂……」
劉子向苦笑長嘆:「金陵城破那日,混亂中,我的手臂被敵軍砍去,就在命懸一刻之際,是你師公命觀主師兄去尋了我回來……」
漠漠這才發現劉子向身上已穿上了寬闊的道袍,只剩流淚,什麼話都問不出來了。
「你怎麼從北國回來了?小離是怎麼回事?她不是和……」劉子向向漠漠問去。
漠漠將頭重重磕在了地上:「弟子罪該萬死!弟子從草原一回來,便去了汴京行宮,師兄他已經……消息應該很快就會傳來,是弟子給了他毒藥……弟子愧對師伯,更愧對師叔!小離還小,弟子把她救出,就想好好的照顧她……」
劉子向的眼眶一紅:「你是說,虔兒他……唉!這也好、這也好,總比受那侮辱之苦好……」
「師伯……」漠漠痛哭不已。
「好孩子,你沒有錯,想必虔兒走的很安心,這對他來說就是最大的解脫。我和你師叔都知道他不適合做太子、做皇帝,可那時……你告訴師伯,你怎麼一人回來了?何時再回去?」劉子向將小離放到了膝蓋上,騰出手去扶漠漠的肩膀。
漠漠直起身,面對著他,垂眸搖頭:「弟子不會再回去了,弟子會留在南邊,好好的將小離帶大……」
劉子向眉間大皺:「為什麼不回去?我後來聽虔兒說過,那日救援洪城,北國的王上就在那五千勇士中,他能為了你如此涉險,可見你在他心中的分量,究竟發生了什麼?」
漠漠將身旁包袱里的骨灰罈拿了出來,劉子向一驚:「這是……」
「是……星月……」漠漠渾身顫抖,在啜泣中,將事情的前因後果,毫無一絲隱瞞的告訴了劉子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