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黃沙離亂
再痛苦、凄厲的哀嚎聲,在這陣陣熱浪的沖襲下,都顯得極其乾巴、無力。
那個年輕婦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已是六神無主,她緊緊環抱著懷裡的女兒,在高高的駱駝背上不停的原地打著轉兒。
她滿目驚措的在混亂的人群中,找尋著自己丈夫的身影。忽的一陣劇痛,一柄寬寬的利刀已從她後背直插胸前,那刀尖僅差一兩寸,就險些刺入她懷裡的女兒眼中。
堅信,母愛一定是這世間,最為強大的力量……
那小姑娘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驚駭的盯著自己鼻尖上的刀尖,直到她母親嘴角流出的血,滴到了她那雪白的額頭上,才癟了癟嘴,準備放聲大哭。
那母親憑著腦中最後的那絲清明,在閉目前使勁抬手,捂住了自己女兒那小小的嘴巴。然後,她就攬著自己的女兒,從那高高的駱駝背上重重翻落下去。
她拼盡全力強撐著自己那越來越不聽使喚的身體,好不要壓壞身下的女兒。她的那隻手,始終都緊緊捂在女兒的嘴巴上,她已無力言語,只有最後那一滴飽含慈愛、不舍的血淚,輕輕滴在了那小女孩兒憋得紫紅的臉頰上。
那女孩兒的父親,在不遠處望見母女二人墜下了駱駝,他的喉間發出一聲低沉的悲嚎,然後便渾身鮮血淋漓的向二人飛撲而去。
不知是腳底的黃沙太軟,還是受傷太重,又或是太過驚懼,他接連摔倒了幾次,才好不容易掙扎到了自己的親人身旁。
妻子的身體已然僵硬,他也覺得自己身上的鮮血,在迅速流光。他看著妻子身下幾近窒息的女兒,臉上化出一個世間最慈愛的笑臉,柔聲伏在她的耳畔說道:「乖!不要哭、不要出聲……」
在父親的安撫下,小女孩兒懂事的眨眨眼睛,很快的平復下來。父親滿目疼惜的注視著女兒那可愛的面龐,用力將妻子捂在她嘴上的手掰開。
之後,他便模仿著妻子的動作,用身子掩好了自己的女兒,在雙眼闔上前,他戀戀不捨的低語:「好好活下去……對……不起……」
一陣尖銳的呼哨聲響起,那群響馬滿載離去。
霎時,茫茫沙漠中除了呼呼的風聲,不再有一絲生氣……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怯弱、稚嫩的聲音,才若有若無的響起:「娘?爹?」
兩具已然僵硬的屍體,任由她怎樣撕扯,都不再有絲毫回應。恐懼、無助,滿滿的佔據了這個七八歲小姑娘的心。
哭鬧、捶打皆沒有用,她那嘶啞的嗓子、滿面的淚水,皆被無情的熱浪烤乾。
她實在太小了,直到累的精疲力竭,也不能推動父母的身體分毫。
慢慢的,她絕望的閉上了雙目,也不知是昏睡了過去,還是昏死了過去,又或是像她父母那般……
夜幕漸漸降臨,沙漠里的晝夜溫差極大,白天還酷熱難當,夜晚卻又是寒涼無比。
「嗷唔……」
隨著那越來越近的嗥叫聲,四周有幽綠的點點光亮閃爍。
就在那群飢腸轆轆的覓食者靠的越來越近時,西邊的荒漠中,忽然傳來陣陣嘶鳴聲、鐵蹄聲。
一群身著毛皮、裘氅的胡人,向那些屍身圍了過來。
「好像是中原人的商隊被搶了!」其中一個胡人用胡語,向為首的那一臉絡腮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說道。
「這些可惡的強盜!你們快去看看,還有沒有活著的!」那為首之人粗放的聲音響起。
就在那群胡人分散開來,細細翻看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時,那為首的將領,拿起腰間的酒囊,往嘴裡大大的灌了一口。他抬起豹子般銳利的雙目,向周圍漸漸圍攏上來的幽綠光亮皺眉掃視了一眼,然後又低頭瞅了瞅那些屍體,輕輕嘆了口氣。
「那日松將軍,這裡有個活的!」
那領頭男子聞言,利落的抬腿翻下馬背,匆匆過去探查。
其他胡人聞聲亦圍將了過去,他們看著眼前的那一幕,皆變得神色肅穆起來。
「應該是她的父母……」那個叫那日松的首領皺眉嘆道。他說著,便彎腰伸手探了探那小女孩的鼻息,隨即又摸了摸她的胸口。
「虧得這個地方比較低洼,又加上兩個大人刻意強撐自己的身體,才沒讓這孩子窒息……」率先發現一家三口的那個胡人,在旁低聲說道。
那日松猶如抱一隻小兔子般,不費力的將那孩子抱入懷中,沉聲匆匆向眾人命道:「速速趕回王庭!」
「那這些屍身……」眾胡人在後面急急問道。
「我們走後,他們很快便會升到天上去了……」那日松徑直抱著那小女孩,跳到了自己的馬背上,然後,便頭也不回的向東北方疾馳而去。
剩下的胡人環顧了一下周圍那密集的幽綠眼睛,馬上明白了他的話,皆放心跳上各自的馬背,賓士離去……
………………
途中,那日松一直將那女孩兒橫抱在自己懷中,生怕硬硬的馬鞍,會硌傷她那瘦小的身體。接連試著餵了她幾次水,可她皆不張口,那日松只好放棄努力,急急催促大家快些趕路。
漸漸的,馬蹄下的水草越來越肥美。夜半時分,他們終於趕到了北國王庭的領地內。那日松跳下馬背後,抱著那女孩兒就直奔其中一處不大不小的氈帳。
「博西達來、博西達來!」他粗豪的聲音,急急朝氈帳內傳去。
很快,一個睡眼惺忪、披著毛氈、三四十歲的男子走了出來。
「哦,是你啊?深更半夜的出什麼事了?」那男子強睜睡眼,神色微微有些詫異的問道。
「快快救人,這孩子應該和你一樣,是南朝的漢人!」那日松說著,便抱那女孩兒搶先進了帳內。
那叫博西達來的男子神色明顯一怔,隨後便睡意全無的匆匆鑽入了自己的氈帳內。
昏黃的油燈下,博西達來俊逸、清瘦的面龐上,透出一絲柔和的光輝。他快速的翻看了一下,已經躺在自己睡鋪上的那女孩兒的雙眼,然後,又伸出自己兩根修長的手指,摸了摸那女孩兒的頸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