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借口出府
今天青茵在眾目睽睽之下進了我的屋子,如果真是她所為,也未免過於明目張胆了吧?不過話說回來,如此不管不顧,倒是真的像是青茵的做事風格。
我拿過桌子上的茶盞,扣放在桌子上,揚聲喚屋外的惠兒:「給我拿把鎚子來。」
惠兒應聲向院子里的丫鬟討了一把砸核桃用的小鎚子:「小姐,院子里平日沒有什麼粗活,只有這種小鎚子。」
我接過來:「你不用關門,先退到院子里去。」
惠兒不知道我要做什麼,但仍然依言而行,退到院子里站了。
我拿著鎚子對著茶盞狠狠地擊下去,一聲清脆的碎裂聲,茶盞四分五裂,碎瓷末四濺。就立即有丫鬟聞聲而至。
我換了一個茶盞,用桌布裹了,敲擊下去,仍然發出沉悶的響聲。「惠兒,你在院子里可聽得到聲音?」
「聽得到,小姐,聲音蠻清晰的。」惠兒道。
「那沒事了,你下去吧。」我拿起桌子上裝紫砂壺的盒子,裡面乾乾淨淨,沒有一丁點的碎瓷片。沒有聲音,還不是敲擊碎的,那麼這人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還未理出一絲半點的頭緒,軒兒便一臉興奮地跑了回來:「小姐,成了成了!」
「急什麼,慢慢說。」
「我和蘭兒借口挑揀花瓶,進了庫房,然後我裝作不小心,失手將一個景泰藍盤子磕成了兩半,那盤子雖然不夠名貴,但是卻是一套,管庫房的老頭大發雷霆。我嚇得想哭,蘭兒就藉機出主意,讓我找個做細活的鋦碗匠把盤子鋦好。管家不忍心為難我們,還幫著打聽了一個好的師傅,就在南城柳樹屯裡住著。管家說只要小姐開恩,可以放我半天假出府。」軒兒雖然跑得氣喘吁吁,話倒是說的有條有理。
我的心終於放下了一半,唯恐擔心的便是那爐匠的手藝了,如果活不夠細緻,什麼都是白費力氣。「管家可有說,那爐匠手藝如何?」
「管家是聽府里負責採購菜蔬的劉二說的,劉二說他親眼見過那爐匠做活,在花瓶上鋦出一枝玉蘭花來,好多大戶人家都請他進府鋦些古玩類的活呢。」軒兒興奮起來,話也明顯地多了。
「如此我便放心了。」我望望窗外的天色:「那柳樹屯離這裡有多遠?」
「沒有多遠,蘭兒說走路半個時辰就到了。」
「那事不宜遲,軒兒,既然蘭兒路熟,那便讓她辛苦一趟吧,天黑前應該可以趕得回來。哪怕多給那鋦匠一些銀兩,活務必要仔細些。」
「哎,我這就拿了銀子跟蘭兒說一聲,肯定叮囑仔細了。」軒兒用布包了紫砂壺,慌慌張張就向外跑,臨出門時腳下滑了一下,差點栽倒。
「你小心點,莫毛手毛腳的。」我叮囑道。
軒兒低頭看了一眼:「這是哪個丫頭貪嘴,偷吃茴香豆呢!掉地上也不撿起來,缺少訓導了。」嘮叨著出了院子。
蘭兒天傍黑時才回府,告訴我,爐匠師傅已經接下活了,按照紋路來看,鋦一簇蘭花比較合適一些。她依我的吩咐,多給了那老爐匠一些銀兩,讓他給多用些心思。他如今眼神不好,夜裡做活不夠仔細,明天早起費把力,上午去取就可以了。」
夜裡睡得不太安穩,心裡總是惦記著這件事情。雖然說,不過一個茶壺而已,蘇家富可敵國,又怎會計較這麼一個破爛瓷器?我卻明白,世人但凡有個愛好的,往往逃不開一個「痴」字。喜文之人愛書成痴,練武之人對於兵器劍譜往往如醉如痴,我們行醫之人,每每得到好的方子會欣喜若狂;而父親,屬於好茶之人,這套茶具對於他而言,自然非同尋常,是當作心尖寶貝一般珍而重之的。我若損壞了他的寶貝,大發雷霆地責罵一通事小,我這個女兒在他心裡的位置只怕是要一落千丈了。
早起按例去給母親請安,閑話幾句后,便有丫鬟來請示母親,那湯藥是不是仍然早飯前服用。母親點頭後退下去,姨娘們便紛紛詢問身體是否好轉。
母親道:「剛剛換了青嫿給開的方子,效果如何還不知道呢。」
九姨娘就有些嗔怪我:「你不過跟著萩師傅學些皮毛而已,怎得就在你母親跟前班門弄斧了?可莫耽誤了你母親的身子!」
七姨娘也在掩嘴竊笑:「夫人這是病急亂投醫了吧?小孩子開的方子你也敢試!」語氣里滿是不屑。
「青嫿所言與那些老大夫診斷無太大出入,可見畫兒還是手底下有些功夫的,試試也好。」母親說道。
「請了那麼多大夫,都是吃白飯的,開的方子千篇一律不說,還不見起色。我們十一小姐若是能治好夫人的身子,那可是大功一件呢!」六姨娘也幫我說話。
「是呀,青嫿的見解蠻獨到的,方子也新穎,」母親對九姨娘道:「再說了,自家女兒,我信得過。」
九姨娘也不好再怪責於我,只低聲叮囑,切莫亂用藥,須用心才是。
正閑聊時,丫鬟端了一碗熬好的葯和蜜餞進來,滿室都是苦澀的葯香。
姨娘和姐妹們就趁機告辭。我走到屋門口時,忽然心思一動,心裡有了主意,吩咐那丫鬟將熬藥剩的藥渣給我端出來。
青青幾人都停下腳步,疑惑地望著我。
我在葯鍋里用筷子翻撿著看了,丫鬟看我眉頭愈皺愈緊,有些擔心地看著我:「十一小姐,是我哪裡做得不對嗎?」
我搖頭道:「跟你沒有關係,是葯的問題。」我轉身對母親道:「母親,先不說這些葯成色不好,但就這味菖蒲就有問題。這對症入葯需要的是九節小菖蒲,比較稀有,而這裡面放的是石菖蒲,雖然也可以通竅涼血,但是不適合母親服用,還會適得其反。」
母親聞言有些生氣:「這些下人,辦事越來越不盡心了!」
「九節小菖蒲本來便稀有,他們也沒有見過,怪不得他們。」
青青有些崇拜地望著我:「你怎麼還沒有看,便知道葯有問題呢?」
我放下筷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的鼻子對於藥材比較敏感。那石菖蒲香辛味濃,自然更比較容易分辨。」
「那青嫿,母親也只能勞煩你跑一趟了,這些下人辦事太不省心。」母親無奈地搖搖頭。
「能為母親盡心,女兒求之不得呢。」我低眉頷首:「那女兒現在馬上就去,莫耽擱了。」
「那就辛苦你了,需要銀兩的話儘管去管家那裡支取。」
我謝過母親,同青青幾人分了手,回院子裡帶上蘭兒,坐著楊伯的車上了街。
府里既然潛藏著下毒高手,我自然也應當未雨綢繆,在藥店里順便尋了些解毒辟毒的藥材,母親的方子我是跑了三家藥鋪才尋齊的。然後我便借口找些藥材種子,讓蘭兒帶路去了城南柳樹屯。
屯子里的路不太好走,有些坑坑窪窪,楊伯把馬車停在屯子口的柳樹下,我和蘭兒自己進了屯子。
紫砂壺已經鋦好了,屋子裡光線昏暗,我拿到屋外仔細查看,鋦口嚴絲合縫,滴水不漏,那一簇幽蘭含苞綻放,其嫻雅幽然與紫砂的內涵古樸相得益彰。可謂真正的美輪美奐,巧奪天工,令我愛不釋手,讚嘆不已。
鋦匠師傅從屋子裡跟了出來,微眯了眼:「已經好久沒有接過這樣好的物件了,撐出的裂紋也是恰到好處。」
「撐出的?」我疑惑地轉頭:「師傅您的意思是說這裂紋是撐出來的?」
師傅捻須而笑:「自然是。老頭我做了大半輩子的鋦匠,一眼便可以分得清楚。磕碰出來的裂紋是煙花一般,從一點向四周裂開,與這截然不同。」
我猛然想起差點將軒兒滑倒的黃豆:「師傅,如果我把黃豆放入壺中,用熱水浸泡,是不是可以把這紫砂壺撐裂呢?」
鋦匠師傅說:「京中有不少喜好把玩瓷物的達官顯貴,不好那細筆勾勒,青釉燒制的圖案,特意尋素坯凈面的茶壺花瓶,用黃豆浸泡撐裂了,請我們鋦匠根據紋理鋦些凹凸有致的花鳥魚蟲,再仔細雕琢打磨后收藏。如今這股風氣已經蔓延到江南了。沒想到姑娘也好此物。」」
我在原有的工費上又額外加了些銀兩謝過師傅,取了茶壺和盤子,告辭離開,一路沉默,思緒萬千。
如果紫砂壺是用這個方法損壞的,應該至少需要一兩個時辰的時間吧?那麼便應該不是青茵做的手腳。
這人是我的身邊人!
我不敢繼續想下去,因為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軒兒是母親留在我身邊的丫頭。
軒兒昨天上午主動放棄同我外出的機會。
軒兒有充足的時間。
軒兒主動提出青茵進過屋子,最是可疑。
軒兒……
軒兒這樣做又為了什麼?藉機栽贓給青茵,再次離間我們之間的關係?
母親的意思!
頭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