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篇 序傳第三十二

內篇 序傳第三十二

蓋作者自敘,其流出於中古乎?屈原《離騷經》,其首章上陳氏族,下列祖

考;先述厥生,次顯名字。自敘發跡,實基於此。降及司馬相如,始以自敘為傳。

然其所敘者,但記自少及長,立身行事而已。逮於祖先所出,則蔑爾無聞。至馬

遷又征三閭之故事,放文園之近作,模楷二家,勒成一卷。於是揚雄遵其舊轍,

班固酌其餘波,自敘之篇,實煩於代。雖屬辭有異,而茲體無易。

尋馬遷《史記》,上自軒轅,下窮漢武,疆宇修闊,道路綿長。故其自敘,

始於氏出重黎,終於身為太史。雖上下馳騁,終不越《史記》之年。班固《漢書》,

止敘西京二百年事耳。其自敘也,則遠徵令尹,起楚文王之世;近錄《賓戲》,

當漢明帝之朝。包括所及,逾於本書遠矣。而後來敘傳,非止一家,競學孟堅,

從風而靡。施於家諜,猶或可通,列於國史,多見其失者矣。

然自敘之為義也,苟能隱己之短,稱其所長,斯言不謬,即為實錄。而相如

《自序》,乃記其客游臨邛,竊妻卓氏,以《春秋》所諱,持為美談。雖事或非

虛,而理無可取。載之於傳,不其愧乎!又王充《論衡》之《自紀》也,述其父

祖不肖,為州閭所鄙,而己答以瞽頑舜神,鯀惡禹聖。夫自敘而言家世,固當以

揚名顯親為主,苟無其人,闕之可也。至若盛矜於己,而厚辱其先,此何異證父

攘羊,學子名母?必責以名教,實三千之罪人也。

夫自媒自衒,士女之醜行。然則人莫我知,君子不恥。案孔氏《論語》有云: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不如某之好學也。」又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

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又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又曰:

「吾之先友嘗從事於斯矣。」則聖達之立言也,時亦揚露己才,或托諷以見其情,

或選辭以顯其跡,終不盱衡自伐,攘袂公言。且命諸門人「各言爾志」,由也不

讓,見嗤無禮。歷觀揚雄已降,其自敘也,始以誇尚為宗。至魏文帝、傅玄、梅

陶、葛洪之徒,則又逾於此者矣。何則?身兼自善,行有微能,皆剖析具言,一

二必載。豈所謂憲章前聖,謙以自牧者歟?

又近古人倫,喜稱閥閱。其蓽門寒族,百代無聞,而騂角挺生,一朝暴貴,

無不追述本系,妄承先哲。至若儀父、振鐸,並為曹氏之初;淳維、李陵,俱稱

拓拔之始。河內馬祖,遷、彪之說不同;吳興沈先,約、烱之言有異。斯皆不

因真律,無假寧楹,直據經史,自成矛盾。則知揚姓之寓西蜀,班門之雄朔野,

或胄纂伯僑,或家傳熊繹,恐自我作故,失之彌遠者矣。蓋諂祭非鬼,神所不歆;

致敬他親,人斯悖德。凡為敘傳,宜詳此理。不知則闕,亦何傷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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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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