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作述悲賦
弘曆著急地朝縫隙平視地望了望,車外依舊是花草樹木,空無一人,便放下手,在車裡閉上了雙目。
隊伍漸漸又消失在了同心的視線了,她多麼希望弘曆可以有一刻將頭探出車外,這樣便可以再看他一眼,可是這唯一的心愿,上天都不願成全她。
隊伍離開許久之後,同心仍然不肯離去,一直默默地待到了黃昏。
天際的太陽緩緩降落,紅的分外刺眼,同心的心境卻因此變得平和。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她慢慢起身,走向了山崖邊,只想和這夕陽的距離更近一些。
身後響起了幾個人的叫喊聲,可是這一切似乎她都沒聽見,依然邁著緩慢的步子,向前走去。
直到一個人忽然撲上來,從身後環抱住自己,她的身子也跟著退了好幾步,轉頭望去,那張熟悉俊逸的面孔再次出現,焦急地聲音這才進入耳畔,「心兒!為什麼要放棄自己?」
同心緊緊被他摟著,動彈不得,只好無奈微笑道,「怎會?」
安秉生有些迷茫,若非自己發現及時,恐怕她已經墜崖了。此時,魏筠謹、楚碧、祥晉一同趕來,臉上都掛著擔憂的神色。
安秉生這才鬆手,同心直了直身子,眸底閃過一絲欣喜,隨即道,「安大哥,不曾想臨死之前還可以再見到你們。」
「是我不好,回來晚了,我一定會救你的,千萬不要再做傻事了!」安秉生緊張的神色稍緩道。
魏筠謹亦是揪心不已,上前悶聲質問道,「你答應過我不到最後決不放棄的,你為何……?」
他的話音未落,同心淡然解釋,「我只是想看看落日,沒有要尋死。人死了,並非是對痛苦的解脫,反而對世間的一切都一無所知了,只有活著,才能真真切切的知曉在乎之人的消息。因此,我又為何要擇死棄活呢?曾經經歷身邊之人的離去,我以為只要忘記所有的過去便能解脫了,可事實證明是錯的。如今我的生命所剩無幾,我卻要好好的活著,只有活著的時候才能回味那些美好的記憶。」
聽了這番話,安秉生舒心不少,「心兒,你真的變了!」
「經歷了這麼多,是我看透了生死,便沒什麼是緊要的了!」同心的眼皮緩緩滑下,她已是燈枯油盡,穩穩地倒在了安秉生的懷裡。安秉生抱著懷中氣息微弱的女子,心彷彿跌落在谷底,這一次恐怕他也束手無策。
回到茅屋,魏筠謹在床前左右踱步,深知此毒已是無葯可解,但隨著安秉生的再次出現,飄落在半空的心猶如被一片雲彩托住一般,生命頓時有了希冀。
安秉生正滿臉愁雲地為躺在床上已是奄奄一息的同心號著脈,在心裡已是譴責了自己無數次。在同心最難過,最無助的時候,自己竟沒有在她的身旁保護她,守候她。
「安少俠!可還有救?」等待許久后,魏筠謹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始詢問。
「毒已侵入心脈,恐怕…」安秉生無奈搖頭道,雖說他懂此毒的製法,卻依然沒能找出解毒之法,現在也是回天乏術了。
烏雲密布的天空,開始有了電閃雷鳴的叫囂,每個人的心低的不能再低,死有何懼?只是活著的人該如何承受?
……
弘曆出巡的日子已過去半月,一路的山山水水,秀麗風景,讓沉悶的他開始和太后吐露心聲。
「皇上!事已至此,咱們就成全她吧!」太后耐心勸誡,眼見自己的孩子日漸消瘦,雖於心不忍,卻也不能再讓他就此消沉。
「哀家的一生,榮華富貴有目共睹,可是只有你知道皇額娘的一生究竟是幸福還是可悲的。後宮不僅束縛女人的自由,還禁錮了女人的初心,你給她無限的寵愛,可這份愛卻是奪命利器,人人覬覦,反而害她最深。」
靜默了許久,弘曆淡然道,「兒子明白了,今後不會再這麼自私了,清政愛民,只希望她所至的每一個地方,都是國泰安康。」
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一個好皇帝,或許這樣同心終有一日會回到自己的身邊。
回宮后,弘曆便宣旨,七阿哥身患重病,送往民間就醫,皇后愛子心切,一路陪伴。
沒有同心的日子,弘曆日夜難眠,這樣渾渾噩噩的日子又過去了兩年。
乾隆十三年,弘曆心有不甘,再次出宮東巡,對外宣稱皇后和太后隨行。
一連數日,終是尋的無果。甚至連弘晝、夏青還有他們帶走的永琮如今也不知去向。
巡遊至德州,行舟上,弘曆仰望寂寥的夜空,三日三夜不眠不休。
或許他的心兒是真的不願回來了,如今她的身邊是否有永琮作伴?如今她是否也對著天上的明月在思念自己?
心兒,朕真的好想你,沒有你的日子,朕的世界一片昏暗。
罷了,反正自從遇見你,朕就一直遷就你,如今朕依然成全你。
是夜,弘曆坐在窗檯邊的案桌旁,親作『述悲賦』以托哀思,「易何以首乾坤?詩何以首關睢?惟人倫之伊始,固天儷之與齊……」
回宮之後,擬旨昭告天下,皇后隨帝東巡,心中悲痛幼子永琮夭折,終日鬱結難消,行舟於德州薨。追封皇後為孝賢皇后,國喪期間,舉國同悲。
……
「阿茉,快出來,雨後的茉莉花香特別的沁人心脾!」
一個無名小鎮,一個小院子里響起一個男人溫柔的聲音。
憂傷已在葉茉的臉上停滯一早上了,看著笑逐顏開的丈夫,淚緩緩落下,「同宇,姐姐她……」
同宇將她攬在懷裡,眼裡閃過一絲憂傷,緩緩瞭望天際自由翱翔的飛鳥,許久釋然說道,「今日去集市我已經聽說了,不要難過,我們應該為姐姐高興,一開始她就不想留在皇宮,如今也算是解脫了。」
「不要告訴阿瑪和雅琴姑姑,他們如今年事已高,我怕他們承受不住。」同宇哽咽道,將懷裡的妻子摟的更緊……
皇后駕崩,後宮無主。眼下,能夠管理後宮的妃子除了永樂宮的嫻妃,恐怕無人可以勝任六宮之主的位置。
在太后的多番勸說之下,左右權衡,弘曆下旨,封景嫻為皇貴妃。封魏小玉為令妃,協理皇貴妃一同治理後宮。
三個月後,弘曆在眾多大臣的請奏下,冊立景嫻為後。
恐怕連景嫻自己也不曾想到,人生如戲,這一秒你跌落地獄,下一刻卻又飛上天堂,世事無常,如今對於已故的同心,心中總有說不盡的荒涼。如果再對一個死人心存恨意,恐怕這樣的恨也沒有多大的意義了。
她只想靜靜地待在弘曆的身邊,守候他,做一個賢德的皇后,期盼有朝一日,滴水穿石,真正走進他的心裡。
乾隆十七年,上天垂簾,景嫻有了自己的孩子永基,就這樣時光不緊不慢地流逝,日子細水流長。
後宮的妃嬪有孕,淡然處之,即便她的心裡有想法,恐怕精明的太后也不允許她做出什麼事來。
養心殿內,弘曆挑燈批著摺子,自從同心走後,國事排在了第一位,寵幸嬪妃,只有一個目的,便是繁衍皇嗣。
後宮沒了同心,弘曆的心彷彿也同心的消失被掏空,每每看到那些鶯鶯燕燕的妃嬪,心如死灰,當今世上,恐怕再也沒有一人可以再住進他的心裡。
「皇上!早些歇息吧!臣妾叫御膳房給你備了些燕窩。」景嫻一人提著食盒,向弘曆走來。
因為徐州發大水的事情,弘曆依舊愁眉緊蹙,遲遲沒有應她。
景嫻有些難過,莫不是弘曆為昨日給和敬公主的禮物有些瑕疵還在生氣,只好跪下請罪,「皇上!臣妾昨日給和敬公主挑選的禮物確實有些……」
「起來吧!如今身為皇后,不必再這麼戰戰兢兢,凡事儘力便好。」弘曆有些不耐煩道。
景嫻微微起身,但看到弘曆一臉愁雲,也想要為他分憂,便又問道,「皇上還為昨日許貴人摔碎太后心愛的花瓶的事煩心么?其實……」
「你先退下吧!」弘曆驟然放下御筆,朝她冷冷道,如今徐州發大水,百姓流離失所,弘曆哪有心思聽她扯這些雞毛蒜皮的家事。
景嫻有些不知所措,低聲道,「臣妾只是想替皇上分憂。」
眼前的女子與同心真的相差甚遠,雖然她聰慧有加,但卻不能於自己心有靈犀,無奈嘆聲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言罷,不耐地揮手示意其退下。
景嫻只好緩緩挪步出了養心殿,踩在石板路上,腳底的冰涼慢慢滲進了心裡,如今她坐上同心的位置,可心卻終歸是寂寥的,沒有他的愛,註定一輩子都是悲涼的。
其實當年解了禁足后,她還做過一件錯事。當年同心再次有了皇子,她心有不甘,悄悄給永琮的奶娘下過發熱的葯。
她只是想要嚇嚇他們,怎料永琮卻不足兩歲便夭折了。
或許這便是上天對她的懲罰吧,如今得到了弘曆的人,依然走不進他的心。
寂靜的夜,景嫻環抱住自己冰涼的手臂,越發地覺得自己的一生有些諷刺,她甚至不知道與弘曆的相敬如賓於未來而言還有多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