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四 魏三
○秦趙約而伐魏
秦、趙約而伐魏,魏王患之。芒卯曰:「王勿憂也,臣請發張倚使謂趙王曰:
『夫鄴,寡人固刑弗有也。今大王收秦而攻魏,寡人請以鄴事大王。』」趙王喜,
召相國而命之曰:「魏王請以鄴事寡人,使寡人絕秦。」相國曰:「收秦攻魏,
利不過鄴。今不用兵而得鄴,請許魏。」張倚因謂趙王曰:「敝邑之吏效城者已
在鄴矣。大王且何以報魏?」趙王因令閉關絕秦,秦、趙大惡。芒卯應趙使曰:
「敝邑所以事大王者,為完鄴也。今郊鄴者,使者之罪也,卯不知也。」趙王恐
魏承秦之怒,遽割五城以合於魏而支秦。
○芒卯謂秦王
芒卯謂秦王曰:「王之士未有為之中者也。臣聞明王不胥中而行。王之所欲
於魏者,長羊、王福、洛林之地也。王能使臣為魏之司徒,則臣能使魏獻之。」
秦王曰:「善。」因任之以為魏司徒。
謂魏王曰:「王所患者上地也。秦之所欲於魏者,長羊、王屋、洛林之地也。
王獻之秦,則上地無憂患,因請以下東擊額齊,攘地必遠矣。」魏王曰:「善。」
因獻之秦。地入數月,而秦兵不下。魏王謂芒卯曰:「地已入數月而秦兵不下,
何也?」芒卯曰:「臣有死罪。雖然,臣死則契折於秦,王無以責秦。王因赦其
罪,臣為王責約於秦。」乃之秦,謂秦王曰:「魏之所以獻長羊、王屋、洛林之
地者,有意欲與下大王之兵東擊齊也。今地已入,而秦兵不可下,臣則死人也。
雖然,後山東之士無以利事王者矣。」秦王懼然曰:「國有事,為澹下兵也,今
以兵從。」后十日,秦兵下。芒卯並將秦、魏之兵,以東擊齊,啟地二十二縣。
○秦敗魏於華走芒卯而圍大梁
秦敗魏於華,走芒卯而圍大梁。須賈為魏謂穰侯曰:「臣聞魏氏大臣父兄皆
謂魏王曰:『初時惠王伐趙,戰勝乎三梁,十萬之軍拔邯鄲,趙氏不割,而邯鄲
復歸。齊人攻燕,殺子之,破故國,燕不割,而燕國復歸。燕、趙之所以國全兵
勁而地不並乎諸侯者,以其能忍難而重出地也。宋、中山數伐數割,而隨以亡。
臣以為燕、趙可法,而宋、中山可無為也。夫秦貪戾之國而無親,蠶食魏,盡晉
國,戰勝暴子,割八縣,地未畢入而兵復出矣。夫秦何厭之有哉!今又走芒卯,
入北地,此非但攻梁也,且劫王以多割也,王必勿聽也。今王循楚、趙而講,楚、
趙怒而與王爭事秦,秦必受之。秦挾楚、趙之兵以復攻,則國救亡不可得也已,
願王之必無講也。王若欲講,必割而有質;不然必欺。』是臣之所聞於魏也,願
君之以是慮事也。
「《周書》曰:『維命不於常。』此言幸之不可數也。夫戰勝暴子而割八縣,
此非兵力之精,非計之工也,天幸為多矣。今又走芒卯,入北地以攻大梁,是以
天幸自為常也。知者不然。臣聞魏氏悉其百縣勝兵以止戍大梁,臣以為不下三十
萬。以三十萬之眾守十仞之城,臣以為雖湯、武復生弗易攻也。夫輕信楚、趙之
兵,陵十仞之城,戴三十萬之眾,而志必舉之,臣以為自天下之始分以至於今,
未嘗有之也。攻而不能拔,秦兵必罷,陰必亡,則前功必棄矣。今魏方疑,可以
少割收也。願之及楚、趙之兵未任於大梁也,亟以少割收。魏方疑,而得以少割
為和,必欲之,則君得所欲矣。楚、趙怒於魏之先己講也,必爭事秦。從是以散,
而君后擇焉。且君之嘗割晉國取地也,何必以兵哉?夫兵不用而魏效絳、安邑,
又為陰啟兩,機盡故宋,衛效尤憚。秦兵已令,而君制之,何求而不得?何為而
不成?臣願君之熟計而無行危也。」穰侯曰:「善。」乃罷梁圍。
○秦敗魏於華魏王且入朝於秦
秦敗魏於華,魏王且入朝於秦。周䜣謂王曰:「宋人有學者,三年反而名其
母。其母曰:『子學三年,反而名我者何也?』其子曰:『吾所賢者無過堯、舜,
堯、舜名;吾所大者無大天地,天地名。今母賢不過堯、舜,母大不過天地,是
以名利母也。』其母曰:「子之於學者,將盡行之乎?願子之有以易名母也;子
之於學也,將有所不行乎?願子之且以名母為後也。』今王之事秦,尚有可以易
入朝者乎?願王之有以易之,而以入朝為後。」魏王曰:「子患寡人入而不出邪?
許綰為我祝曰:『入而不出,請殉寡人以頭。』」周䜣對曰:「若臣之賤也,今
人有謂臣曰:『入不測之淵而必出,不出,請以一鼠首為女殉者,臣必不為也。
今秦不可知之國也,猶不測之淵也。而許綰之首,猶鼠首也。內王於不可知之秦,
而殉王以鼠首,臣竊為王不取也。且無梁孰與無河內急?」王曰:「梁急。」
「無梁孰與無身急?」王曰:「身急。」曰:「以三者,身上也,河內其下也。
秦未索其下,而王效其上,可乎?」
王尚未聽也。支期曰:「王視楚王,楚王入秦,王以三乘先之;楚王不入,
楚、魏為一,尚足以捍秦。」王乃止。王謂支期曰:「吾始已諾於應侯矣,今不
行者欺之矣。」支期曰:「王勿憂也,臣使長信侯請無內王,王待臣也。」支期
說於長信侯曰:「王命召相國。」長信侯曰:「王何以臣為?」支期曰:「臣不
知也,王急召君。」長信侯曰:「吾內王於秦者寧以為秦邪?吾以為魏也。」支
期曰:「君無為魏計,君其自為計。且安死乎?安生乎?安窮乎?安貴乎?君其
先自為計,後為魏計。」長信侯曰:「樓公將入矣,臣今從。」支期曰:「王急
召君,君不行,血濺君襟矣!」長信侯行,支期隨其後。且見王,支期先入謂王
曰:「偽病者乎而見之,臣已恐之矣。」長信侯入見王,王曰:「病甚奈何!吾
始已諾於應侯矣,意雖道死,行乎。」長信侯曰:「王毋行矣!臣能得之於應侯,
願王無憂。」
○華軍之戰
華軍之戰,魏不勝秦。明年,將使段干崇割地而講。孫臣謂魏王曰:「魏不
以敗之上割,可謂善用不勝矣;而秦不以勝之上割,可謂不能用勝矣。今處期年
乃欲割,是群臣之私而王不知也。且夫欲璽者段乾子也,王因使之割地;欲地者
秦也,而王因使之受璽。夫欲璽者制地而欲地者制璽,其勢必無魏矣。且夫奸臣
固皆欲以地事秦。以地事秦譬猶抱薪而救火也,薪不盡則火不止。今王之地有盡,
而秦之求無窮,是薪火之說也。」魏王曰:「善。雖然,吾已許秦矣,不可以革
也。」對曰:「王獨不見夫博者之用梟邪!欲食則食,欲握則握。今君劫於群臣
而許秦,因曰不可革,何用智之不若梟也?」魏王曰:「善。」乃案其行。
○齊欲伐魏魏使人謂淳于髡
齊欲伐魏,魏使人謂淳于髡曰:「齊欲伐魏,能解魏患唯先生也。敝邑有寶
璧二我雙,文馬二駟,請致之先生。」淳于髡曰:「諾。」入說齊王曰:「楚,
齊之仇敵也;魏,齊之與國也。夫伐與國,使仇敵制其餘敝,名丑而實危,為王
弗取也。」齊王曰:「善。」乃不伐魏。客謂齊王曰:「淳于髡言不伐魏者,受
魏之璧馬也。」王以謂淳于髡曰:「聞先生受魏之璧、馬,有諸?」曰:「有之。」
「然則先生之為寡人計之何如?」淳于髡曰:「伐魏之事不便,魏雖刺髡,於王
何益?若誠不便,魏雖封髡,於王何損?且夫王無伐與國之誹,魏無見亡之危,
百姓無被兵之患,髡有璧馬之寶,於王何傷乎?」
○秦將伐魏
秦將伐魏。魏王聞之,夜見孟嘗君,告之曰:「秦且攻魏,子為寡人謀,奈
何?」孟嘗君曰:「有諸侯之救則國可存也。」王曰:「寡人願子之行也。」重
為之約車百乘。孟嘗君之趙,謂趙王曰:「文願借兵以救魏。」趙王曰:「寡人
不能。」孟嘗君曰:「夫敢借兵者,以忠王也。」王曰:「可得聞乎?」孟嘗君
曰:「夫趙之兵非能強於魏之兵,魏之兵非能弱於趙也。然而趙之地不歲危而民
不歲死,而魏之地歲危,而民歲死者,何也?以其西為趙蔽也。今趙不救魏,魏
歃盟於秦,是趙與強秦為界也,地亦且歲危民亦且歲死矣。此文之所以忠於大王
也。」趙王許諾,為起兵十萬,車三百乘。
又北見燕王曰:「先日公子常約兩王之交矣。今秦且攻魏,願大王之救之。」
燕王曰:「吾歲不熟二年矣,今又行數千里而以助魏,且奈何?」田文曰:「夫
行數千里而救入者,此國之利也。今魏王出國門而望見軍,雖欲行數千里而助人
可得乎?」燕王尚未許也。田文曰:「臣效便計於王,王不用臣之忠計,文請行
矣,恐天下之將有大變也。」王曰:「大變可得聞乎?」曰:「秦攻魏,未能克
之也,而台已燔,游已奪矣。而燕不救魏,魏王折節割地,以國之半與秦,秦必
去矣。秦已去魏,魏王悉韓、魏之兵,又西借秦兵,以因趙之眾,以四國攻燕,
王且何利?利行數千里而助人乎?利出燕南門而望見軍乎?則道里近而輸又易矣,
王何利?」燕王曰:「子行矣,寡人聽子。」乃為之起兵八萬,車二百乘,以從
田文。
魏王大說,曰:「君得燕、趙之兵甚眾且亟矣。」秦王大恐,割地請講於魏。
因歸燕、趙之兵而封田文。
○魏將與秦攻韓
魏將與秦攻韓,朱己謂魏王曰:「秦與戎、翟同俗,有虎狼之心,貪戾好利
而無信,不識禮義德行。苟有利焉,不顧親戚兄弟,若禽獸耳。此天下之所同知
也,非所施厚積德也。故太後母也,而以憂死;穰侯舅也,功莫大焉,而竟逐之;
兩弟無罪,而再奪之國。此於其親戚兄弟若此,而又況於仇讎之敵國也。
「今大王與秦伐韓而益近秦,臣甚或之,而王弗識也,則不明矣。群臣知之
而莫以此諫,則不忠矣。今夫韓氏以一女子承一弱主,內有大亂,外安能支強秦、
魏之兵,王以為不破乎?韓亡,秦盡有鄭地,與大梁鄰,王以為安乎?王欲得故
地,而今負強秦之禍也,王以為利乎?
「秦非無事之國也,韓亡之後必且便事,便事必就易與利,就易與利必不伐
楚與趙矣,是何也?夫越山逾河,絕韓之上黨而攻強趙,則是復閼與之事也,秦
必不為也。若道河內,倍鄴、朝歌,絕漳、滏之水,而以與趙兵決勝於邯鄲之郊,
是受智伯之禍也,秦又不敢。伐楚,道涉而谷行三十里,而攻危隘之塞,所行者
甚遠而所攻者甚難,秦又弗為也。若道河外,背大梁,而右上蔡、召陵,以與楚
兵決於陳郊,秦又不敢也。故曰秦必不伐楚與趙矣,又不攻衛與齊矣。韓亡之後,
兵出之日,非魏無攻矣。
「秦故有懷、地、刑丘,之城垝津,而以之臨河內,河內之共、汲莫不危
矣。秦有鄭地,得垣雍,決熒澤而水大梁,大梁必亡矣。王之使者大過矣,乃惡
安陵氏與秦,秦之欲許之久矣。然而秦之葉陽、昆陽與舞陽、高陵鄰,聽使者之
惡也,隨安陵氏而欲亡之。秦繞舞陽之北以東臨許,則南國必危矣。南國雖無危,
則魏國豈得安哉?且夫憎韓不受安陵氏可也,夫不患秦之,不愛南國,非也。
「異日者,秦乃在河西,晉國之去梁也千里,有餘河山以蘭之,有周、韓而
間之。從林軍以至於今,秦十攻魏,五入國中,邊城盡拔,文台墮垂都焚,林木
伐麋鹿盡,而國繼以圍。又長驅梁北,東至陶、衛之郊,北至乎闞,所亡乎秦者,
山北、河外、河內,大縣數百,名都數十。秦乃在河西,晉國之去大梁也尚千里,
而禍若是矣。又況於使秦無韓而有鄭地,無河山以蘭之,無周、韓以間之,去大
梁百里,禍必百此矣。
「異日者,從之不成矣,楚、魏疑而韓不可得而約也。今韓受兵三年矣,秦
撓之以講,韓知亡猶弗聽,投質遇趙而請為天下雁行頓刃。以臣之觀之,則楚、
趙必與之攻矣。此何也?則皆知秦之無窮也,非盡亡天下之兵而臣海內之民必不
休矣。是故臣願以從事乎王,王速受楚、趙之約而挾韓、魏之質,以存韓為務,
因求故地於韓,韓必效之。如此則士民不勞而故地得,其功多於與秦共伐韓,然
而無與強秦鄰之禍。
「夫存韓安魏而利天下,此亦王之大時已。通韓之上黨於共、莫,使道已通,
因而關之,出入者賦之,是魏重質韓以其上黨也。共有其賦,足以富國,韓必德
魏、愛魏、重魏、畏魏,韓必不敢反魏。韓是魏之縣也。魏得韓以為縣,則衛大
梁河外必安矣。今不存韓,則二周必危,安陵必易。楚、趙大破,衛、齊甚畏,
天下之西鄉而馳秦,入朝為臣之日不久。」
○葉陽君約魏
葉陽君約魏,魏王將封其子,謂魏王曰:「王嘗身濟漳,朝邯鄲,抱葛薜、
陰成以為趙養邑,而趙無為王有也。王能又封其子問陽、姑衣乎?臣為王不取也。」
魏王乃止。
○秦使趙攻魏
秦使趙攻魏,魏謂趙王曰:「攻魏者,亡趙之始也。昔者,晉人慾亡虞而伐
虢,伐虢者,亡虞之始也。故荀息以馬與璧假道於虞,宮之奇諫而不聽,卒假晉
道。晉人伐虢,反而取虞。故《春秋》書之,以罪虞公。今國莫強於趙,而並齊、
秦,王賢而有聲者相之,所以為腹心之疾者,趙也。魏者,趙之虢也;趙者,魏
之虞也。聽秦而攻魏者,虞之為也。願王之熟計之也。」
○魏太子在楚
魏太子在楚。謂樓子於鄢陵曰:「公必且待齊、楚之合也以救皮氏。今齊、
楚之理必不合矣。彼翟子之所惡於國者,無公矣。其人皆欲合齊、秦外楚以輕公,
公必謂齊王曰:『魏之受兵,非秦實首伐之也,楚惡魏之事王也,故勸秦攻魏。』
齊王故欲伐楚,而又怒其不己善也,必令魏以地聽秦而為和。以張子之強,有秦、
韓之重,齊王惡之,而魏王不敢據也。今以齊、秦之重,外楚以輕公,臣為公患
之。鈞之出地以為和於秦也,豈若由楚乎?秦疾攻楚,楚還兵,魏王必懼,公因
寄汾北以予秦而為和,合親以孤齊。秦、楚重公,公必為相矣。臣意秦王與樗里
疾之欲之也,臣請為公說之。」
乃請樗裡子曰:「攻皮氏,此王之首事也,而不能拔,天下且以此輕秦。且
有皮氏,於以攻韓、魏利也。」樗裡子曰:「吾已合魏矣,無所用之。」對曰:
「臣願以鄙心意公,公無以為罪。有皮氏,國之大利也。而以與魏,公終自以為
不能守也,故以與魏。今公之力有餘守之,何故而弗有也?」樗裡子曰:「奈何?」
曰:「魏王之所恃者,齊、楚也;所用者,樓<廣鼻>、翟強也。今齊王謂魏王曰:
『欲講攻於齊,王兵之辭也。』是弗救矣。楚王怒於魏之不用樓子,而使翟強為
和也,怨顏已絕之矣。魏王之懼也見亡。翟強欲合齊、秦外楚,以輕樓<廣鼻>;
樓<廣鼻>欲合秦、楚外齊,以輕翟強。公不如按魏之和,使人謂樓子也:『子能
以汾北與我乎?請合於楚外齊,以重共也,此吾事也。』樓子與楚王必疾矣。又
謂翟子:『子能以汾北與我乎?必為合於齊外於楚,以重公也。』翟強與齊王必
疾矣。是公外得齊、楚以為用,內得樓<廣鼻>、翟強以為佐,何故不能有地於河
東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