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零章:被征服者的建議
天門歷史上飽經戰亂,人員結構複雜,流動性很大。這裡有過很多外來人定居,也有很多本地人流落在外。此次帝國入主之後,由民政部門牽頭組織有親屬在外的人前去帝國,體驗帝國人的幸福生活,並與親屬團聚。
觀摩團因此又被稱為探親團,目的在於籠絡人心。對這次活動,帝國投入很大精力,並在國際大肆宣揚,甚至影響到戰場搜索。由於佔領的時間不長,對申請人的身份核查極為艱難,截止目前,觀摩團才只進行過一次。在當時,有來自世界各地數十家媒體全程跟蹤報道,很是轟動。
此項活動為姬鵬帝國在國際上贏得不少民意分,當下,第二批探親名單正在審核之中,因為有第一次作基礎,報名人數陡增。然而一波風潮過後,人們對這件事的關注度大大降低,與此同時,由於報名人的身份核查工作極其繁重,直接影響到戰場搜索、甚至戰爭本身,軍部的抱怨一直在增加。
種種因素,認親活動後繼乏力,私下裡人們議論,第二次或許就是結束,一旦錯過,再沒有機會。
天門市的生活與幸福之間的距離需要用光年衡量,起初人們畏懼帝國的侵略者身份,不敢報名,如今機會快要失去,競爭隨之產生。自流言開始傳播時起,報名人彼此揭發、陷害的例子屢見不鮮。對那些與帝國相對親近的人來說,尋找門路、走捷徑,也就成了必然。
「想進觀摩團?」
聽了熊武功的請求,上原正泰眼裡閃過一絲微嘲。
「為什麼?」
「我想去好地方,好好過日子。」
「帝國在你心裡是一個......好地方?」上原正泰似笑非笑。
「嗯嗯。聽人家都這麼說。」
七尺壯漢身形微躬,神情窘迫。
上原正泰以欣賞的姿態看著他竭力表現諂媚,可惜熊武功不擅長此道,無法讓人盡興。
過了半響,上原正泰微微一笑。
「你有親人在帝國生活?」
「沒有。」熊武功老老實實回答。
「那怎麼行?」
「我......想請您幫忙。」熊武功微躬著身,雙手在大腿上揉搓,神情愈發局促不安。
「呵呵,你很實在。」
「呃?嗯嗯。」熊武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只剩下點頭。
「你能找到邊野閣下的屍體,對帝國有功。幫你的忙,倒也不是不行。」
士兵們初步檢查過邊野的屍體,準備搬運到軍營做進一步核查,上原正泰朝那邊看了眼,思忖著回過頭。
「你的家人都死了,對吧?」
「......是。」熊武功低下頭去。
「家人都沒有了,即便你去了帝國,又怎麼能好好的過日子?」上原正泰問道。
「我撿到一個孩子。」
「呃?」上原正泰這才想起來,熊武功帶回來一個髒兮兮的小孩兒,剛剛自己激動時險些將他掐死。
「這孩子命大,和我有緣。」熊武功伸手牽過來得福,寬厚的面孔上充滿著憐憫與柔情。
言語間並未提及得福的來由,以及撿孩子的過程,上原正泰也沒追問。去年的那場洪災,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倖存下來的人們重新組合家庭,像得福這樣才五六歲的小孩兒,期間經歷過什麼他自己根本說不清楚,問也白問。
重要的是熊武功撿到他,喜歡他,並且決定養著他。
感情有寄託意味著容易控制。上原正泰心裡想想,覺得這是一件好事。
「我也很喜歡孩子。」上原正泰伸出手,摸摸得福的頭。
得福仰著頭望著上原,眼睛閃啊閃的,有點緊張,但不怎麼害怕。
上原正泰不禁笑起來,「這個小孩兒很機靈,難怪你喜歡。」
熊武功嘆了口氣,說道:「逼出來的。不這樣,他不可能活到現在。」
「那場洪水,罪大惡極!」上原正泰嚴肅說道。
「......沒錯。」熊武功認真點頭。
「恭喜你,又有了自己的親人。」上原正泰沉吟道:「但你想去帝國......」
「不行嗎?」熊武功緊張起來。
「首先要驗證邊野的身份。」上原正泰擺手說道:「我會把你的事情向上彙報,為你說好話。在此期間,你要有所表現。」
「我一定努力。」熊武功趕緊答應,說完補充道:「等把孩子安頓好,車子小修一下,我馬上就能出城。」
「先別出去。」上原正泰對熊武功的態度頗為滿意,一邊叫來部下,準備出發:「我去彙報。你回去準備著,可能有長官要問話。」
「隨叫隨到。」熊武功大聲回應。
......
......
永泰大廈是天門市最高的建築,戰爭之前是酒店,如今成了帝國前線指揮中心。
乘電梯到頂層,中途不停需要三分五十六秒,數字暗合一位帝國傳奇名將的名字。不知是不是出於這種原因,接替川崎指揮蓬萊作戰的山本朗將司令部定在這裡,而非設施更加完善的天門市政府大樓。
「時間太久了。」
走出電梯,洪喜平擦擦額頭上的汗,順手將領口的扣子解開。正巧,迎面走過來一名年輕的帝國軍官好一名大漢,那名軍官注意到洪喜平的舉動,微皺著眉擋住道路。
「司令官閣下,請注意您的儀容。」
「什麼?」
洪喜平楞了剎那,隨後,他感受到對方言語中包含的輕視與鄙夷。
「你算什麼東西?」
那聲司令官閣下表明對方知曉其身份,似乎要故意點破。屈辱的感覺使得洪喜平漲紅了臉,兇狠的目光瞪著對方怒吼。
「我做什麼輪得到你管?」
帝國入主天門,聯邦稱其淪陷,實際上並未發生戰鬥,這座自治城市是在洪喜平的主持下和平交接,作為原守軍司令,洪喜平保留職務,協助帝國實施軍管。
換句話說,洪喜平是一人之下的萬人之上,他曾經與山本郎同台把臂言歡,一起商討前線戰事,商談城市未來。區區一個低級軍官,竟然當面指責其儀容,堪稱大不敬。
面對憤怒的洪司令,年輕的軍官神色平靜,淡淡的語氣說道:「司令官誤會了。我只不過想提醒一下,您是司令更是軍人,這裡是帝國司令部,不是民間鄉下的辦公室。」
「你!你......渾蛋!」洪喜平渾身顫抖,被氣到說不出話。
被辱罵年輕軍官微微挑眉,似乎想反擊,但在想了想之後,到嘴邊的話收回去,只輕輕地搖了搖頭。
「算了,我們走。」不再看洪喜平,他對身邊那名壯漢說道。
兩人交匯便其爭執,時間短暫,周圍暫無人過問,只有旁邊的那名壯漢全程目睹,不知為什麼,他看著洪司令的囧狀,臉上流露出快意的神情。
「你是誰!」
洪喜平注意到這個人,並且認出來他是一位聯邦人。呃,現在他和洪喜平一樣,已經是帝國公民。
不管怎麼說,他曾經是聯邦人,這種時候怎麼能幸災樂禍?
說不上什麼具體原因,洪喜平特別憤怒,轉過身朝那名壯漢大吼:「你什麼身份?怎麼能到這裡來?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舉報間諜?不對,舉報到了不這層。你到底來幹什麼?」
一連串莫名其妙的問題,壯漢表情迷茫,看起來完全懵掉。他不明白這位大咖為什麼突然朝自己發火,也回答不了那些問題,只好獃呆看著對方,等他自己平靜下來。
身形有別,壯漢的目光居高臨下,令洪喜平感受到更多屈辱,內心生出更多憤慨。
他用力地一揮手臂,吼道:「把他抓起來,審查......」
聲至末尾突然轉弱,洪喜平猛然意識到自己孤身一人,身邊沒有衛兵跟隨。更重要的是,如今的洪司令雖然還叫司令,但已經失去最重要的東西。
生殺大權。
恍然間,洪喜平眼裡的怒火熄滅,形容瞬時間變得蒼老。他看著那名身高體壯的男人,望著他朝年輕的帝國軍官投以求助的目光。說不上來什麼原因,這一刻,洪喜平萬念俱灰。
「什麼情況?」
被爭吵驚動,陸續有人從兩側房間里走出,拐角處過來兩名衛兵,懷中抱槍,神色冷峻。
「上原閣下,這是怎麼回事?」
他們認識那位年輕的軍官,也都認識洪喜平,問話時,兩個人斜對洪司令,正臉朝著上原。
「沒事,沒事。」上原正泰笑了笑,開口迴避掉剛才的爭執。「司令官對熊先生有些誤會,現在沒事了。」
「最好不要鬧事。」其中一名衛兵說道。說著,他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洪喜平的臉。
放在片刻前,洪喜平多半因此暴怒,現在只剩下沉默。直到上原正泰和衛兵交代完畢,側過身,禮貌地向他示意通過。
「司令官,您請。」
「呃?」
洪喜平楞了片刻,用力晃了晃頭才從失神中醒來。他抬起腳,邁著沉重的步子從上原身邊經過,視線餘光看到壯漢如釋重負的樣子。
「沒有希望,沒希望了......」
身後,熊武功微躬著身子跟隨上原走進電梯,小心翼翼地問。
「他是?」
「洪喜平。洪司令。」上原隨意應著。
「啊?」熊武功眼角一跳。「他為什麼對我......」
「別管他。沒事的。」
說著上原忽然想起什麼,輕笑起來。
「觀摩團名單,他那裡要加個章。」
......
......
姬鵬軍官、尤其高級軍官有個共同點:勤勉。山本朗是其中之一,接替川崎成為前線指揮后,他把個人居所和指揮部合二為一,除了必須進行的巡視,幾乎沒有離開過。
洪喜平被人領著進入房間,山本朗剛剛放下電話,拿起桌子上的一份文件。
「洪先生,你來的正好,看看這個。」
抬頭看一眼洪喜平,山本的視線回到文件上。彼此都是司令,山本不用軍銜稱呼,也不像別的姬鵬人那樣互稱閣下,而是依照聯邦習慣叫他先生。往日洪喜平對此感覺是親近和尊重,今天他的情感世界混亂,聽到「先生」,內心竟又泛起屈辱的感覺。
不敢像對上原那樣發火,洪喜平走過去,步子壓得很輕,一邊悄悄把領口扣好。
「什麼文件?」
「關於探親團的成員,與部分活動內容。」
山本把文件遞過來,自己站起身,到旁邊酒櫃那邊倒了兩杯清酒。
洪喜平來此見過山本朗很多次,這樣的舉動表明現在的心情不錯。
「剛剛我接見了一位立功的搜索人員,這份文件主要來自他的建議。」
回到桌案,山奔郎坐下來,將其中一杯推到洪喜平面前。
「我還和他談了談戰爭,很有意思。」
「什麼?」
堂堂帝國司令官與一位尋寶人討論戰爭?洪喜平感覺不可思議。
「我問他對這場戰爭的看法,以及帝國如何才能征服蓬萊。」
「他怎麼說?」不知為什麼,洪喜平的心情有些緊張。
「他說他不懂戰爭。關於後者......他說懷柔比殺人有用。」
山本郎回憶著,思索著,眼底深處,一絲淡淡的輕蔑飄過。
「是不是很有意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