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二章:兩筆生意
「......聽過這個名字......」
醉眼朦朧的氿泉努力思考著,在混沌的腦子裡搜到一些可怕信息。
「葉飛!齊家......」
酒精令氿泉腰腿軟麻,神經也跟不上趟。他震驚地轉過身,他跳起來又跌回去,顯得驚慌失措。
「陳先,你怎麼把他帶來了?難道你......」
陳先無辜地搖了搖頭。同時,葉飛笑著轉到氿泉面前。
「葉非。是非的非,非常的非。」
「呃?」氿泉用力眨眼,漸漸意識到這裡是天門,聯邦軍神之後絕不敢明目張胆出現。
「這傢伙愛胡鬧,非要開個玩笑。」陳先無奈解釋道:「怪我,跟他說氿泉君豪爽仗義,結果......」
這記馬屁恰到好處。
「我先賠罪。」葉飛端起桌子上酒一飲而盡,接著用手指自己的臉,「是不是和帝國女婿很像?」
氿泉望著葉飛暗暗點頭,隨後他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態度輕狂,微微沉下臉。
「什麼帝國女婿,不要亂說話。」
「他的腦門沒我寬。鼻子也不如我挺。」葉飛像是沒領會意思,要不就是性格犯渾,接著說道:「算命的說過,這兩樣差一點,就是火中冰。」
「啥意思?」氿泉一愣。
「命苦唄。」葉飛微微一笑。
「......明白了明白了,這命確實好不了!」回過味的氿泉放聲大笑。原本他就不算是個正統軍人,酒精將不太堅定的自控削弱到極致,這一刻,他由衷地感到開心。
「現在打仗,你們的帝國女婿怕是要黃。」葉飛很自然地伸出手,像對待老朋友那樣攬住氿泉的肩膀:「要不這樣,由我代替葉飛娶了光子小姐,你看咋樣?」
「你說什麼?」
氿泉陡然間變了臉色,旁邊陳先又氣又怕,抬腿狠狠踢葉飛一腳。
「喝暈頭了你?」
「我還沒開始喝......」
「閉嘴!」
陳先怕他再胡說八道,狠狠瞪一眼,之後回頭與氿泉好一通解釋。
葉非,這個外貌與帝國女婿有些相像的傢伙自由傭兵,來自遙遠的愛爾伽瑪帝國。去年,他接受委託帶自己的傭兵隊到蓬萊,剛巧趕上演習、隨後演變為戰爭。從此星際航道中斷,葉非和他的隊伍沒能離開,停留至今。
最近這大半年,葉非和他的隊伍待在橫斷山區東面聯邦統治區腹地,期間接受過聯邦軍隊雇傭,為他們做過些事。葉非知道戰爭兇險,而且知道帝國佔據主動,太難、太危險的任務一概不接,因此在那邊不怎麼受待見。帝國入主天門后,他在一個電視畫面中偶然看到陳先,覺得這位老朋友混的不錯,於是帶人過來投奔。
說投奔,葉非主要想找辦法離開蓬萊。如今要實現這個目標,必須通過帝國軍方,或得到其許可。
這裡要提到陳先,他是被通緝的聯邦走私犯,認識不少傭兵、黑道人士,甚至包括有星盜。帝國入主之後,陳先幾乎泡在龍門客棧,方方面面很熟,並與氿泉成為酒友。
「不瞞你說,他這次進城走的是......」
說到最後,陳先壓低聲音,幾乎貼著氿泉耳朵。氿泉的神智不是太清醒,聽著聽著,他的眼睛漸漸發亮,有震驚、又像發掘到某種驚喜。
「潛入啊,天門還在軍管呢。」
「所以找您幫忙?」說著,陳先悄悄朝氿泉懷裡塞過去一包東西。「這次來他一個,還有些人城外等著。」
「朋友......」氿泉捏了捏,笑著說道:「倒不是沒法子可想。」
潛入處于軍管之中的天門是本事,潛入後主動向氿泉坦白表達的是態度,兩者相加,足以證明葉非與他的隊伍沒有惡意。再加上那包東西,和一些可期待的信息......
這件事能辦。
氿泉有些費勁地得出結論,轉回頭去找葉非:「你在那邊替聯邦軍隊做過事?」
「對啊,有記錄的。」葉非隨口應著,一邊還自己新開了瓶酒,彷彿對著的不是帝國軍官,這裡就像自己的家。
這人不是心大就是腦子有病,氿泉心裡暗暗想著,說道:「有記錄最好,得交給我。關於聯邦軍隊,你知道些什麼?比如位置,調動情況,軍力構成,精神狀態......總之什麼都行。」
葉非皺了皺眉,回答道:「零零碎碎知道一點,差不多忘......」
氿泉撲上去,從葉非嘴邊把酒杯奪走。
「別喝了,先談。」
接下來,交談、交友都很順利。
......
......
另一處包廂,何老闆與前來談生意的人會了面,很快他便意識到,這筆生意的內容頗多蹊蹺。
「走私重要軍需物品,數量還這麼大?」
來人要求非常明確,要運送一批廢舊機甲零部件出境,維持他準備了一份清單。何老闆大概掃了眼便被震驚,根本沒心思仔細看。
隨手把清單丟到桌子上,何老闆打量著來人,帶點調侃的語氣道:「朋友未免太看得起我。當前什麼局勢,朋友難道不清楚?」
對面,燈下的年輕人面目普通,長有一雙濃眉。這本可為之帶來英武之氣,遺憾的是尾端低平而且綿軟無力,使得那張普通的面孔增添幾分俗氣。
另外,他的兩腮略有凸出,下巴確不夠寬厚,看起來就彷彿一塊平空多出來的鼓包,又像尺寸不合適的支座。
觀相之術,常把眉看做旗,口為福禍之口,這位年輕人的面相無論從哪個角度都不能算好,通常何老闆不與之深交,甚至不願意與之深談。然而今天他卻沒有隨意敷衍之後拒絕,相反旁敲側擊起來。
試探的結果略有些尷尬,年輕人一旦開口,所說的與他的面目儼然兩個極端。
「何老闆誤會了,我看得起的是龍門客棧。」
換個說法,我看得起的不是你何某人。作為剛剛開始接觸的生意人,換成誰都不會這麼講話,偏偏對方講的理所當然,平平淡淡,由此更顯得理直氣壯。
何老闆楞了片刻,對著那雙溫和平淡的眼睛審視著,自始至終沒能看出什麼。
「我是這裡的老闆,朋友知道的吧?」
「我知道。」對面的年輕人默默點頭。
望著對方平淡的樣子,何老闆心裡莫名有些惱火。
「龍門客棧由我打理,你也知道的吧?」
「知道。」
還是那副模樣,依舊是那種平淡,彷彿一切都在其掌握之中。其實呢?心裡不定多麼忐忑,甚至害怕。
何老闆心裡想著,臉上依然微笑:「龍門客棧做生意,廣交天下朋友。所以,朋友的身份、和你的這個......計劃,我不會向任何人泄露。」
說著端起茶水,何老闆不再開口。
送客的意思。
年輕人端坐不動,靜靜地等到何老闆喝了口茶,再把杯子放下。
年輕人說道:「我報給你的是龍門客棧專用聯絡號。」
何老闆輕輕嘆了口氣:「我知道。這表示你是龍門的重要客戶。再重要的生意,也得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且不能危及到客棧安全。」
這番話合情合理,年輕人卻不領情,繼續說道:「除此之外,我還提供了一位長老的名字。」
「別拿長老壓我。」
何老闆不高興了,微微沉下面孔:「朋友,既然在這條道上混,我得奉勸一句:生意就是生意,需要兩情相願才行。要是覺得自己認得幾個人就可以胡來,甚至用欺壓的方式做事,遲早會把路走決。」
這番話很重了,年輕人聽罷表情依然沒什麼變化,語氣也未轉變。
「何老闆誤會了。我只是想提醒你,你既然從開始就不打算接,就不應該看我的單。尤其是我給了你聯絡號,和長老的名字之後,更不應該這樣做。」
「......哪有這種事?」何老闆趕緊反駁:「不看清單怎麼能知道生意內容?如果一開始就不打算接,我根本不會和你談,根本不會和你見面,我......」
「你沒問過我的名字。」年輕人淡淡說道。
「這?」何老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的確,他還沒問過對方的名字,原因在於知道問也白問。這類生意不到真正談成,對方不可能透露真名。
沒成想,這竟然成了把柄。
年輕人得理不饒人,繼續說道:「我不懂生意。但我知道相互問候是最起碼的禮貌,也可以說原則。」
望著對方一本正經的樣子,何老闆很想反駁,甚至想嘲笑對方。然而對著那雙眼睛,他的話已經到了嘴邊,腦子裡卻跳出某種類似警告的聲音。
不能那樣做,對這個人不可以。
對面,年輕人平靜坐著,彷彿不會動的石雕,又像是伏擊發動之前的猛獸。何老闆感受著心裡的躁動,強迫自己把姿態放低。
「是我的錯。因為我覺得......算了,不提這些。」
放棄解釋的念頭,何老闆認真問道:「你是誰?」
「我姓柳,柳生。」年輕人平靜回答道。
「柳......生!」何老闆的眼睛慢慢瞪大,神情變得難以置信。
作為龍門客棧的老闆,何老闆獨自主掌一方之地,同時與全世界的龍門保持聯絡,共享一些重要信息。
他知道柳生是誰,更知道這個名字代表的意義。但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個叫柳生的人敢在這個時候到這裡來,和自己談一筆軍火走私生意。
不會吧,沒可能的呀!
這不是害人嗎!
何老闆用驚詫甚至有些驚恐的目光望著對面,重新審視那張臉。令他感到驚奇的是,他沒能找到與易容、化妝相關的跡象,唯獨從那雙眼睛里讀到誠實、坦然,還有堅定。
沒錯,就是這種感覺。誠實、坦然與堅定,加在一起是強大。
何老闆見過無數強人,從沒有誰一個留下這種印象,回過頭去想,如果不是非同尋常,又怎麼能做出那些事?
「太神奇了......」
一句莫名感嘆,何老闆盯著對方的臉:「您是怎麼做到的?」
這句話沒頭沒尾,年輕人從他的眼神與表情讀出所指,更從那個「您」獲知對方已經知道自己是誰。
「做起來很麻煩,解釋......也很麻煩。」
聽著像敷衍,然而何老闆選擇相信,原因依然在那雙眼睛。看起來就像是某種魔法,把臉部一切動作、所能傳達的全部信息濃縮,再經過包裹后揉入眼中。由此,對方的臉部彷彿僵化掉一樣,無論遇到什麼狀況都看不出變化。在當需要釋放和傳遞信息的時候,他在那層包裹的殼子上打開口子。
因此他不需要偽裝,由於不需要偽裝,釋放出來的信息格外強大,有著特殊的說服力。
令何老闆不安的是,當他看清對方底細,心裡立即生出一股受脅的感覺。這種事不是頭一回發生,去年便有一位聯邦軍官以類似手法逼其合作,出賣了某些不該出賣的信息,違反了某些原則。何老闆清楚地記得,當時被拿來做例子的就是眼前這位。
就事實而言,去年的事情可看成走投無路時的抉擇,是可以理解的匹夫行為。有道是狗急跳牆,何老闆並以之為憾,但不覺得恥辱。作為被效仿的對象,今天的脅迫更加真實可信,何老闆心裡明白,這位比那位更加強大、冷酷、兇殘,不計後果。
根本用不著說出來,他坐在對面,威脅自然形成。
就內心講,何老闆不太理解這是為什麼。即使面對的是國家代表,龍門客棧尚且能夠步步為營,卻為何對這個人退讓。發生在好望角的事情不可複製,換作旁人早該無聲無息地消失掉,眼前這位非但好好的活著,還因此獲得專門聯絡號,與一位長老的名義授權。
肯定在不屬於自己的層面上有交易。
想到這裡,何老闆暗暗嘆了口氣,不再追問對方什麼。他低下頭,拾起剛剛丟在桌子的清單,仔細看了遍。
越是看得仔細認真,何老闆心裡越是發涼。
這哪裡是廢舊機甲部件?分明是一批拆分開的機甲,裡面倒是混合有一批部件,作為掩飾罷了。
這人到底想幹什麼?自己該如何回復?
答應?拒絕?還是拖延?
過了很久,何老闆慢慢抬起頭,問了聲:「運到哪裡?」
「南田。」年輕人毫不猶豫回答:「到了那裡,不,實際上,只要飛船順利起飛,脫離監控範圍,即可以算是完成委託。」
途中多半有事發生。
何老闆心裡默默轉著念頭。
南田屬於姬鵬帝國,同時也是自由貿易港口。由蓬萊到帝國,南田是必經之地,譬如這次戰爭,帝國運輸艦隊常在那裡完成補給,探親團也由南田中轉。
「這件事很麻煩。」何老闆認真斟酌措辭,緩緩說道:「需要一些時間準備,還有......」
「錢不是問題。」柳生想在生意上表現豪爽,在何老闆看來,他的樣子有些笨拙。
「這種事情,別人給再多錢我也不做啊?」
柳生沉默下來,過了片刻,他說道:「我個人,欠龍門客棧、與您一個人情。」
一份人情的價值是多大?不同的人存在差異。何老闆暗暗苦笑,倒不是懷疑對方夠不夠真誠,而是他覺得,假如有一天用到這份人情,多半是在人生絕路。
「話說在前頭,這個單我會接,但不一定能辦成。」
「一定要辦成。」對方極其吝嗇,不肯表現出一點理解,好在其接下來的話帶來少許安慰。
「除了龍門,我們會想別的辦法,提供一些助力。」
「是嗎?那敢情好。」
彷彿黑暗中看到曙光,何老闆感覺倒一絲輕鬆。他不是熊武功,對於聯邦殘留下來的能量有著更加清晰的認知。對方話語中的那個「我們」表明,這次行動不是個人胡作非為,而是國家意志。
「另外還有點事情,需要提前做個說明。」
柳生似乎剛剛想起什麼,解釋道:「同時會有一批人上船。」
「壓貨嘛,可以理解。」
何老闆先是隨口答應,接著沒由來的一驚。
「有多少人?」
「三百左右。」年輕人報出大概數字。
「多少?!」
何老闆呆了一下,隨後像彈簧般跳起來。
「乾脆殺了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