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天志上、天志中、天志下
○天志上第二十六
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士君子,知小而不知大。何以知之?以其處家者知之。
若處家得罪於家長,猶有鄰家所避逃之。然且親戚、兄弟、所知識,共相儆戒,
皆曰:「不可不戒矣!不可不慎矣!惡有處家而得罪於家長而可為也?」非獨處
家者為然,雖處國亦然。處國得罪於國君,猶有鄰國所避逃之。然且親戚兄弟所
知識,共相儆戒,皆曰:「不可不戒矣!不可不慎矣!誰亦有處國得罪於國君而
可為也?」此有所避逃之者也,相儆戒猶若此其厚。況無所避逃之者,相儆戒豈
不愈厚,然後可哉?且語言有之曰:「焉而晏日,焉天得罪,將惡避逃之?」曰:
無所避逃之。夫天,不可為林谷幽門無人,明必見之。然而天下之士君子之於天
也,忽然不知以相儆戒。此我所以知天下士君子知小而不知大也。
然則天亦何欲何惡?天欲義而惡不義。然則率天下之百姓以從事於義,則我
乃為天之所欲也。我為天之所欲,天亦為我所欲。然則我何欲何惡?我欲福祿而
惡禍祟。若我不為天之所欲,而為天之所不欲,然則我率天下之百姓以從事於禍
祟中也。然則何以知天之欲義而惡不義?曰:天下有義則生,無義則死。有義則
富,無義則貧。有義則治,無義則亂。然則天欲其生而惡其死,欲其富而惡其貧,
欲其治而惡其亂。此我所以知天欲義而惡不義也。
曰:且夫義者,政也。無從下之政上,必從上之政下。是故庶人竭力從事,
未得次己而為政,有士政之。士竭力從事,未得次己而為政,有將軍、大夫政之。
將軍、大夫竭力從事,未得次己而為政,有三公、諸侯政之。三公、諸侯竭力聽
治,未得次己而為政,有天子政之。天子未得次己而為政,有天政之。天子為政
於三公、諸侯、士、庶人,天下之士君子固明知,天之為政於天子,天下百姓未
得之明知也。故昔三代聖王禹、湯、文、武,欲以天之為政於天子,明說天下之
百姓,故莫不犓牛羊,豢犬彘,潔為粢盛酒醴,以祭祀上帝鬼神,而求祈福於
天。我未嘗聞天下之所求祈福於天子者也,我所以知天之為政於天子者也。
故天子者,天下之窮貴也,天下之窮富也。故於富且貴者,當天意而不可不
順。順天意者,兼相愛,交相利,必得賞。反天意者,別相惡,交相賊,必得罰。
然則是誰順天意而得賞者?誰反天意而得罰者?子墨子言曰:昔三代聖王禹、湯、
文、武,此順天意而得賞也,昔三代之暴王桀、紂、幽、厲,此反天意而得罰者
也。然則禹、湯、文、武,其得賞何以也?子墨子言曰:其事上尊天,中事鬼神,
下愛人,故天意曰:「此之我所愛,兼而愛之;我所利,兼而利之。愛人者此為
博焉,利人者此為厚焉。」故使貴為天子,富有天下,業萬世子孫。傳稱其善,
方施天下,至今稱之,謂之聖王。然則桀、紂、幽、厲,得其罰何以也?子墨子
言曰:其事上詬天,中詬鬼,下賊人。故天意曰:「此之我所愛,別而惡之;我
所利,交而賊之。惡人者,此為之博也;賊人者,此為之厚也。」故使不得終其
壽,不歿其世,至今毀之,謂之暴王。
然則何以知天之愛天下之百姓?以其兼而明之。何以知其兼而明之?以其兼
而有之。何以知其兼而有之?以其兼而食焉。何以知其兼而食焉?曰:四海之內,
粒食之民,莫不犓牛羊,豢犬彘,潔為粢盛酒醴,以祭祀於上帝鬼神。天有邑
人,何用弗愛也?且吾言殺一不辜者,必有一不祥。殺不辜者誰也?則人也。予
之不祥者誰也?則天也。若以天為不愛天下之百姓,則何故以人與人相殺,而天
予之不祥?此我所以知天之愛天下之百姓也。
順天意者,義政也。反天意者,力政也。然義政將奈何哉?子墨子言曰:處
大國不攻小國,處大家不篡小家,強者不劫弱,貴者不傲賤,多詐者不欺愚。此
必上利於天,中利於鬼,下利於人。三利無所不利,故舉天下美名加之,謂之聖
王。力政者則與此異,言非此,行反此,猶倖馳也。處大國攻小國,處大家篡
小家,強者劫弱,貴者傲賤,多詐欺愚。此上不利於天,中不利於鬼,下不利於
人。三不利無所利,故舉天下惡名加之,謂之暴王。
子墨子言曰:我有天志,譬若輪人之有規,匠人之有矩。輪匠執其規矩,以
度天下之方圓,曰:「中者是也,不中者非也。」今天下之士君子之書,不可勝
載,言語不可盡計,上說諸侯,下說列士,其於仁義則大相遠也。何以知之?曰:
我得天下之明法以度之。
○天志中第二十七
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君子之欲為仁義者,則不可不察義之所從出。既曰不
可以不察義之所欲出,然則義何從出?子墨子曰:義不從愚且賤者出,必自貴且
知者出。何以知義之不從愚且賤者出,而必自貴且知者出也?曰:義者,善政也。
何以知義之為言政也?曰:天下有義則治,無義則亂,是以知義之為善政也。夫
愚且賤者,不得為政乎貴且知者,然後得為政乎愚且賤者,此吾所以知義之不從
愚且賤者出,而必自貴且知者出也。然則孰為貴?孰為知?曰:天為貴、天為知
而已矣。然則義果自天出矣。
今天下之人曰:當若天子之貴諸侯,諸侯之貴大夫,傐明知之。然吾未知
天之貴且知於天子也。子墨子曰:吾所以知天之貴且知於天子者,有矣。曰:天
子為善,天能賞之。天子為暴,天能罰之。天子有疾病禍祟,必齋戒沐浴,潔為
酒醴粢盛,以祭祀天鬼,則天能除去之。然吾未知天之祈福於天子也,此吾所以
知天之貴且知於天子者。不止此而已矣,又以先王之書馴天明不解之道也知之。
曰:「明哲維天,臨君下土。」則此語天之貴且知於天子。不知亦有貴知夫天者
乎?曰:天為貴、天為知而已矣。然則義果自天出矣。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
君子,中實將欲遵道利民,本察仁義之本,天之意不可不慎也。
既以天之意以為不可不慎已,然則天之將何欲何憎?子墨子曰:天之意,不
欲大國之攻小國也,大家之亂小家也,強之暴寡,詐之謀愚,貴之傲賤,此天之
所不欲也。不止此而已,欲人之有力相營,有道相教,有財相分也。又欲上之強
聽治也,下之強從事也。上強聽治,則國家治矣。下強從事,則財用足矣。若國
家治,財用足,則內有以潔為酒醴粢盛,以祭祀天鬼;外有以為環璧珠玉,以聘
撓四鄰。諸侯之冤不興矣,邊境兵甲不作矣。內有以食飢息勞,持養其萬民,則
君臣上下惠忠,父子弟兄慈孝。故唯毋明乎順天之意,奉而光施之天下,則刑政
治,萬民和,國家富,財用足,百姓皆得暖衣飽食,便寧無憂。是故子墨子曰:
今天下之君子,中實將欲遵道利民,本察仁義之本,天之意不可不慎也。
且夫天子之有天下也,辟之無以異乎國君諸侯之有四境之內也。今國君諸侯
之有四境之內也,夫豈欲其臣國萬民之相為不利哉!今若處大國則攻小國,處大
家則亂小家,欲以此求賞譽,終不可得,誅罰必至矣。夫天之有天下也,將無已
異此。今若處大國則攻小國,處大都則伐小都,欲以此求福祿於天,福祿終不得,
而禍祟必至矣。
然有所不為天之所欲,而為天之所不欲,則夫天亦且不為人之所欲,而為人
之所不欲矣。人之所不欲者何也?曰:病疾禍祟也。若己不為天之所欲,而為天
之所不欲,是率天下之萬民以從事乎禍祟之中也。故古者聖王,明知天鬼之所福,
而辟天鬼之所憎,以求興天下之利,而除天下之害。是以天之為寒熱也節,四時
調,陰陽雨露也時,五穀孰,六畜遂,疾菑戾疫凶飢則不至。是故子墨子曰:今
天下之君子,中實將欲遵道利民,本察仁義之本,天意不可不慎也。
且夫天下蓋有不仁不祥者,曰:當若子之不事父,弟之不事兄,臣之不事君
也。故天下之君子與謂之不祥者。今夫天,兼天下而愛之,撽遂萬物以利之,
若豪之末,非天之所為也,而民得而利之,則可謂否矣。然獨無報夫天,而不知
其為不仁不祥也。此吾所謂君子明細而不明大也。
且吾所以知天之愛民之厚者,有矣。曰:以磨為日月星辰,以昭道之。製為
四時春秋冬夏,以紀綱之。雷降雪霜雨露,以長遂五穀麻絲,使民得而財利之。
列為山川溪谷,播賦百事,以臨司民之善否。為王公侯伯,使之賞賢而罰暴,賊
金木鳥獸,從事乎五穀麻絲,以為民衣食之財。自古及今,未嘗不有此也。今有
人於此,歡若愛其子,竭力單務以利之。其子長,而無報子求父,故天下之君子
與謂之不仁不祥。今夫天,兼天下而愛之,撽遂萬物以利之,若豪之末,非天
之所為,而民得而利之,則可謂否矣。然獨無報夫天,而不知其為不仁不祥也,
此吾所謂君子明細而不明大也。
且吾所以知天愛民之厚者,不止此而足矣。曰:殺不辜者,天予不祥。殺不
辜者誰也?曰:人也。予之不祥者誰也?曰:天也。若天不愛民之厚,夫胡說人
殺不辜而天予之不祥哉?此吾所以知天之愛民之厚也。
且吾所以知天之愛民之厚者,不止此而已矣。曰:愛人利人,順天之意,得
天之賞者,有矣。憎人賊人,反天之意,得天之罰者,亦有矣。
夫愛人利人,順天之意,得天之賞者,誰也?曰:若昔三代聖王,堯、舜、
禹、湯、文、武者是也。堯、舜、禹、湯、文、武焉所從事?曰:從事兼,不從
事別。兼者,處大國不攻小國,處大家不亂小家,強不劫弱,眾不暴寡,詐不謀
愚,貴不傲賤。觀其事,上利乎天,中利乎鬼,下利乎人。三利無所不利,是謂
天德。聚斂天下之美名而加之焉,曰:此仁也,義也。愛人利人,順天之意,得
天之賞者也。不止此而已,書於竹帛,鏤之金石,琢之槃盂,傳遺後世子孫,曰:
將何以為?將以識夫愛人利人,順天之意,得天之賞者也。《皇矣》道之曰:
「帝謂文王,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不長夏以革,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帝
善其順法則也,故舉殷以賞之,使貴為天子,富有天下,名譽至今不息。故夫愛
人利人,順天之意,得天之賞者,既可得留而已。夫憎人賊人,反天之意,得天
之罰者,誰也?曰:若昔者三代暴王桀、紂、幽、厲者是也。桀、紂、幽、厲焉
所從事?曰:從事別,不從事兼。別者,處大國則攻小國,處大家則亂小家,強
劫弱,眾暴寡,詐謀愚,貴傲賤。觀其事,上不利乎天,中不利乎鬼,下不利乎
人,三不利無所利,是謂天賊。聚斂天下之醜名而加之焉,曰:此非仁也,非義
也。憎人賊人,反天之意,得天之罰者也。不止此而已,又書其事於竹帛,鏤之
金石,琢之槃盂,傳遺後世子孫,曰:將何以為?將以識夫憎人賊人,反天之意,
得天之罰者也。《大誓》之道之,曰:「紂越厥夷居,不肯事上帝,棄厥先神祇
不祀,乃曰:『吾有命。』無廖亻鼻務。」天亦縱棄紂而不葆。察天以縱棄紂而
不葆者,反天之意也。故夫憎人賊人,反天之意,得天之罰者,既可得而知也。
是故子墨子之有天之,辟人無以異乎輪人之有規,匠人之有矩也。今夫輪人
操其規,將以量度天下之圜與不圜也,曰:「中吾規者謂之圜,不中吾規者謂之
不圜。」是以圜與不圜,皆可得而知也。此其故何?則圜法明也。匠人亦操其矩,
將以量度天下之方與不方也,曰:「中吾矩者謂之方,不中吾矩者謂之不方。」
是以方與不方皆可得而知之。此其故何?則方法明也。故子墨子之有天之意也,
上將以度天下之王公大人為刑政也,下將以量天下之萬民為文學、出言談也。觀
其行,順天之意,謂之善意行。反天之意,謂之不善意行。觀其言談,順天之意,
謂之善言談。反天之意,謂之不善言談。觀其刑政,順天之意,謂之善刑政。反
天之意,謂之不善刑政。故置此以為法,立此以為儀,將以量度天下之王公大人
卿大夫之仁與不仁,譬之猶分黑白也。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
中實將欲遵道利民,本察仁義之本,天之意不可不順也。順天之意者,義之法也。
○天志下第二十八
子墨子言曰:天下之所以亂者,其說將何哉?則是天下士君子,皆明於小而
不明於大。何以知其明於小不明於大也?以其不明於天之意也。何以知其不明於
天之意也?以處人之家者知之。今人處若家得罪,將猶有異家所,以避逃之者。
然且父以戒子,兄以戒弟,曰:「戒之!慎之!處人之家不戒不慎之,而有處人
之國者乎?」今人處若國得罪,將猶有異國所,以避逃之者矣。然且父以戒子,
兄以戒弟,曰:「戒之!慎之!處人之國者,不可不戒慎也。」今人皆處天下而
事天,得罪於天,將無所以避逃之者矣。然而莫知以相極戒也。吾以此知大物則
不知者也。
是故子墨子言曰:戒之慎之,必為天之所欲,而去天之所惡。曰:天之所欲
者何也?所惡者何也?天欲義而惡其不義者也。何以知其然也?曰:義者,正也。
何以知義之為正也?天下有義則治,無義則亂,我以此知義之為正也。然而正者,
無自下正上者,必自上正下。是故庶人不得次己而為正,有士正之。士不得次己
而為正,有大夫正之。大夫不得次己而為正,有諸侯正之。諸侯不得次己而為正,
有三公正之。三公不得次己而為正,有天子正之。天子不得次己而為政,有天正
之。今天下之士君子,皆明於天子之正天下也,而不明於天之正天子也。是故古
者聖人明以此說人,曰:「天子有善,天能賞之。天子有過,天能罰之。」天子
賞罰不當,聽獄不中,天下疾病禍福,霜露不時。天子必且犓豢其牛羊犬彘,
絜為粢盛酒醴,以禱祠祈福於天,我未嘗聞天之禱祈福於天子也。吾以此知天之
重且貴於天子也。是故義者不自愚且賤者出,必自貴且知者出。曰:誰為知?天
為知。然則義果自天出也。
今天下之士君子之欲為義者,則不可不順天之意矣。
曰:順天之意何若?曰:兼愛天下之人。何以知兼愛天下之人也?以兼而食
之也。何以知其兼而食之也?自古及今,無有遠靈孤夷之國,皆犓豢其牛羊犬
彘,絜為粢盛酒醴,以敬祭祀上帝、山川、鬼神,以此知兼而食之也。苟兼而食
焉,必兼而愛之。譬之若楚、越之君:今是楚王食於楚之四境之內,故愛楚之人;
越王食于越,故愛越之人。今天兼天下而食焉,我以此知其兼愛天下之人也。
且天之愛百姓也,不盡物而止矣。今天下之國,粒食之民,殺一不辜者,必
有一不祥。曰:「誰殺不辜?」曰:「人也。」「孰予之不辜?」曰:「天也。」
若天之中實不愛此民也,何故而人有殺不辜而天予之不祥哉?且天之愛百姓厚矣,
天之愛百姓別矣,既可得而知也。何以知天之愛百姓也?吾以賢者之必賞善罰暴
也。何以知賢者之必賞善罰暴也?吾以昔者三代之聖王知之。故昔也三代之聖王
堯、舜、禹、湯、文、武之兼愛之天下也,從而利之,移其百姓之意,焉率以敬
上帝、山川、鬼神。天以為從其所愛而愛之,從其所利而利之,於是加其賞焉,
使之處上位,立為天子以法也,名之曰聖人。以此知其賞善之證。是故昔也三代
之暴王桀、紂、幽、厲之兼惡天下也,從而賊之,移其百姓之意,焉率以詬侮上
帝、山川、鬼神。天以為不從其所愛而惡之,不從其所利而賊之,於是加其罰焉,
使之父子離散,國家滅亡,抎失社稷,憂以及其身。是以天下之庶民屬而毀之,
業萬世子孫繼嗣,毀之賁不之廢也,名之曰失王。以此知其罰暴之證。今天下之
士君子欲為義者,則不可不順天之意矣。
曰:順天之意者,兼也。反天之意者,別也。兼之為道也,義正。別之為道
也,力正。曰:義正者何若?曰:大不攻小也,強不侮弱也,眾不賊寡也,詐不
欺愚也,貴不傲賤也,富不驕貧也,壯不奪老也。是以天下之庶國,莫以水火、
毒藥、兵刃以相害也。若事上利天,中利鬼,下利人,三利而無所不利,是謂天
德。故凡從事此者,聖知也,仁義也,忠惠也,慈孝也,是故聚斂天下之善名而
加之。是其故何也?則順天之意也。曰:力正者何若?曰:大則攻小也,強則侮
弱也,眾則賊寡也,詐則欺愚也,貴則傲賤也,富則驕貧也,壯則奪老也。是以
天下之庶國,方以水火、毒藥、兵刃以相賊害也。若事上不利天,中不利鬼,下
不利人,三不利而無所利,是謂之賊。故凡從事此者,寇亂也,盜賊也,不仁不
義,不忠不惠,不慈不孝,是故聚斂天下之惡名而加之。是其故何也?則反天之
意也。
故子墨子置立天之,以為儀法,若輪人之有規,匠人之有矩也。今輪人以規,
匠人以矩,以此知方圜之別矣。是故子墨子置立天之,以為儀法,吾以此知天下
之士君子之去義遠也!何以知天下之士君子之去義遠也?今知氏大國之君寬者然
曰:「吾處大國而不攻小國,吾何以為大哉?」是以差論蚤牙之士,比列其舟車
之卒,以攻伐無罪之國,入其溝境,刈其禾稼,斬其樹木,殘其城郭以御其溝池,
焚燒其祖廟,攘殺其犠牷。民之格者則剄拔之,不格者則系操而歸。丈夫以為仆
圉,婦人以為舂酋。則夫好攻伐之君,不知此為不仁義,以告四鄰諸侯曰:「吾
攻國覆軍,殺將若干人矣。」其鄰國之君,亦不知此為不仁義也,有具其皮幣,
發其總遽,使人饗賀焉。則夫好攻伐之君,有重不知此為不仁不義也,有書之竹
帛,藏之府庫。為人後子者,必且欲順其先君之行,曰:「何不當發吾府庫,視
吾先君之法美?」必不曰文、武之為正者若此矣,曰「吾攻國覆軍,殺將若干人
矣」。則夫好攻伐之君不知此為不仁不義也,其鄰國之君不知此為不仁不義也,
是以攻伐世世而不已者。此吾所謂大物則不知也。
所謂小物則知之者,何若?今有人於此,入人之場園,取人之桃李瓜姜者,
上得且罰之,眾聞則非之。是何也?曰:不與其勞,獲其實,已非其有所取之故。
而況有逾於人之牆垣,抯格人之子女者乎!與角人之府庫,竊人之金玉蚤絫者
乎!與逾人之欄牢,竊人之牛馬者乎!而況有殺一不辜人乎!今王公大人之為政
也,自殺一不辜人者,逾人之牆垣,抯格人之子女者,與角人之府庫,竊人之
金玉蚤絫者,與逾人之欄牢,竊人之牛馬者,與入人之場園,竊人之桃李瓜姜者,
今王公大人之加罰此也,雖古之堯、舜、禹、湯、文、武之為政,亦無以異此矣。
今天下之諸侯,將猶皆侵凌攻伐兼并,此為殺一不辜人者數千萬矣!此為逾人之
牆垣,格人之子女者,與角人府庫,竊人金玉蚤絫者數千萬矣!逾人之欄牢,竊
人之牛馬者,與入人之場園,竊人之桃李瓜姜者數千萬矣!而自曰義也。
故子墨子言曰:是蕡我者,則豈有以異是蕡黑白甘苦之辯者哉!今有人於此,
少而示之黑謂之黑,多示之黑謂白,必曰吾目亂,不知黑白之別。今有人於此,
能少嘗之甘謂甘,多嘗謂苦,必曰吾口亂,不知其甘苦之味。今王公大人之政也,
或殺人,其國家禁之。此蚤越有能多殺其鄰國之人,因以為文義。此豈有異蕡白
黑、甘苦之別者哉!
故子墨子置天之,以為儀法。非獨子墨子以天之志為法也,於先王之書《大
夏》之道之然:「帝謂文王,予懷明德,毋大聲以色,毋長夏以革,不識不知,
順帝之則。」此誥文王之以天志為法也,而順帝之則也。且今天下之士君子,中
實將欲為仁義,求為上士,上欲中聖王之道,下欲中國家百姓之利者,當天之志
而不可不察也。天之志者,義之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