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許櫻兒在現代時很少看書,倒是看過不少心靈雞湯,甚至許多文青佳句,很多時候那些話都像是白雲掠過,不會深深記住,甚至會嘲笑想出這些話的人有著迂腐的酸氣,有著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矯情。
可是現下,她的腦海中,冒出再清晰不過的一段話——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愛卻不能在一起,是明明無法抵擋這一股氣息,卻還得故意裝作毫不在意。
因為要裝著不在意,所以明明知道這段日子這個男人在她身邊是另有所圖,她也不想表現出憤怒或者傷心,這樣的情緒,是將人放在心上才會出現的。
可是想得容易,真要做,卻相當困難,她不得不放緩說話速度,才能不顯露心緒,才能把話說得半點都不在乎,「胡大哥,呵!雖然不確定你告訴我的姓名是不是真的,但已經喊習慣了,還是這麼叫吧。」她摩娑著手中裝著甜湯的瓷碗,上頭纏繞的花枝紋路,如同她現在的心情。「你後頭的主子有什麼打算?如果沒有的話,那我就要按照我原本的打算去做了。」
胡靖惟第一次見到她這樣的神情,明明帶著笑,笑意卻到不了眼底,唇角勾起的弧度也滿是嘲諷。
他喉頭一哽,想要解釋,「其實……」
許櫻兒抬起手阻止他說下去,冷冷地瞅著他。「你不必解釋什麼,你只要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想做什麼,一直潛伏在我們身邊,又是為了什麼目的?」
信任是一種最難建立也是最容易打破的東西,她對他的信任被打破之後,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分辨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我沒有任何目的,我知道我不該隱瞞身分,但我真的只是想好好照顧你們。」他說得真誠,卻無法確認她是否接受。
「我知道了,所以呢,你們現在想做什麼?又要讓我這個胡靖惟的遺孀去做些什麼?總不會無緣無故的說要保護我們幾個老弱吧,如果真有那樣的心思,被抄家那天你們人又在哪兒?」她充滿嘲諷的言語,說明了他剛剛說的話,她一個字都不相信。
胡靖惟覺得自己現在狼狽的模樣,只比當初逃回京城時要好上一點而已,對於一個有點小心眼、又有點記仇的女人來說,所有解釋都是另一個欺騙的謊言,任何的說法都無法讓她重新信任。
該怎麼辦?他在心裡反覆問著自己這個最簡單的問題。
一時間,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突地胡靖惟開始解著自己的衣裳。
「你要做什麼?你……」許櫻兒本來又想酸他幾句,可是看到他逐漸裸露出來的身體后,所有話語全都塞在喉嚨里。
如果對象不是她,胡靖惟不會這麼做,即使他還沒有向她坦白自己的身分,但在他的理解中,她就是他的妻,他的舉動並沒有任何怪異之處。
與其說得再多,倒不如直接讓她看看這些證據,有時候證據比言語更能讓人明白。
「那場仗……我們總共有三百多人,可是最後能夠逃出來的,只有十來個人。」胡靖惟用平淡的語氣,緩緩述說著當時的慘烈,「先是兩邊包夾,最後又被火攻,很多人甚至一個敵人都沒殺到,就被活活燒死了。」
許櫻兒即使不問也知道是哪一場戰爭,她怔怔的看著他,他的眼裡有著抹不去的傷痛,即使死去的人他不是每個都認識,但是看著曾經活生生的生命在眼前死去,那樣的痛楚是任何言語都無法形容的吧。
「這道傷是埋伏的鐵鉤陷進肉里,用刀子挖出來的,而這個……我被人偷襲,但是有人替為我擋了這一刀,我只受了輕傷,但那個人卻永遠留在峽谷里了。」他凝視著她,他不知道他說的這些她能夠明白多少,但是他想告訴她的只有一件事,「他們是戰士,馬革裹屍也不曾懼怕,但是他們不該這樣死去,不該死於自己人的陷害,不該死在北夷人的嬉笑怒罵中。」
胡靖惟頓了一下,猛地吸了口氣,試圖平息劇烈起伏的心緒。
「我說這些不是想希望你能原諒我,我只是想告訴你,很多事情即使必須付出高昂的代價,我也得做,因為這是我們這些活下來的人的責任。」
許櫻兒的確被他這樣的解釋方法震懾,他身上的傷痕再真實不過,看那猙獰的疤痕,仍然可以想象當時他傷得有多重,而且她也深刻的感覺到,他心頭的悲痛沉重也是真的。
兩人定睛凝視著對方,沉默再度蔓延。
不知過了多久,許櫻兒從軟榻上下來,緩緩走到胡靖惟面前,手掌輕撫過他赤裸胸膛上的傷,不由得紅了眼眶,她抬頭看著他問:「還痛嗎?」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漸漸放鬆緊據的唇,低啞的回道:「不痛。」
身上的傷總會有消失、變淡的一天,但是心頭的痛,卻永遠也無法抹去。
她的手被他握得有些疼,不過她忍著,依舊定定的瞅著他,即使心中對於他的隱瞞還是有些疙瘩,但是看著這些傷,又聽他說了那些過往,她的心軟了許多。
許櫻兒心裡也很矛盾,覺得自己就跟聖母一樣,只憑這個男人的傷,就再次給予信任。
或許喜歡一個人就是盲目的,明明知道他有可能是使出了苦肉計,甚至編造了一個故事來欺騙她,但是在信與不信之間,她還是愚蠢的選擇了相信。
「算你厲害,你隱藏身分的事情就算了,反正你也沒做什麼壞事,還幫我挑了不少水、砍了不少柴火。」許櫻兒抽回手,尷尬的退了一步。「不過沒有下一次了,這次……還算你有理,你說吧,你們找上我又一直跟在我身邊,到底有什麼打算?」
胡靖惟沒想到她的情緒轉換得這麼快,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輕咳了兩聲,低聲說:「其實本來沒什麼事……」
「本來?」許櫻兒聽到關鍵字,挑了挑眉。「那就是說現在有事了?」
他頓時語塞,兩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最後他敗下陣來,將他和安王爺的對話說了出來。
許櫻兒聽完,臉色瞬間變得有些蒼白,腦子裡也只剩下一個念頭,就是想把幾個小時前的自己拖出來甩幾個巴掌。
讓她嘴快!讓她說話不先想一想!現在好了吧,本來只是一時氣怒的胡說八道,竟成為被指定完成的任務了。
她不覺得為那個悲情犠牲的「丈夫」做點什麼事情有什麼不好,但是聽那個安王爺的說法,他是想要她去敲皇門鼓啊!
雖然她不是讀歷史的,也不知道之前某個狗血古裝劇到底有幾分真實,但常識她還是有的,皇門鼓可不是那麼好敲的。
要是隨便一個人都能去告御狀,那還要縣令、衙門幹麼,皇帝也不用干正事了,每天光審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都來不及了。
想起那個劇本的情節,她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什麼先打個五十棍,還有滾釘板什麼的,種種兇殘的手段,根本就是想要徹底斷絕一般人去敲皇門鼓的可能性。
雖然還不清楚這個時代敲皇門鼓要付出什麼代價,但是再怎麼輕鬆,也不可能只有用「愛的小手」隨便打個手掌心的程度。
許櫻兒一慌,忍不住就把疑惑問了出口,「該不會真的要我這個孕婦去滾釘板還是先壓著打五十大板之類的吧?」
那樣的話別說告狀了,這種比天堂路還要兇猛的代價,根本讓她連話都還來不及說就能夠直接抬走了。
胡靖惟搖搖頭,安撫道:「別想太多,安王爺雖然打算把事情鬧大,卻不會讓你有了身孕還去敲皇門鼓,現在最好的法子就是讓你去攔安王爺的轎子陳情遞訴狀,不過最近有一個消息是,太后要為先皇念經祈福,近日即將前往城外萬佛寺上香,所以……」他欲言又止,明顯心存猶疑。
萬佛寺已有百年歷史,不只有多名高僧坐鎮,甚至連天家人也常常前去禮佛,所以太後會安排到萬佛寺禮佛這點,許櫻兒並不覺得奇怪,她不懂的是,為什麼要向太后告狀?難道是她搞錯了,跟安王爺站對立面的不是太后?
他似是看穿她的想法,馬上道:「不,是太后沒錯。」但話一說完,他的神色變得有些複雜,頓了下才又道:「就是知道是太后做的,在太後面前告上這一狀的效果反而是最好的。」
太后若是不敢接受訴狀,就表示她心虛,所以她必定會接受,這麼一來,就等於將太后逼到了懸崖邊,她勢必得做出選擇,到底是要安安分分的當她的太后,斷絕和母家的勢力牽扯,還是要保全母家,將知情人斬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