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金融高邊疆的陷落(1)
誰是暗算胡雪岩的真兇?
為什麼鴉片戰爭只發生在中國?
為什麼中國的銀本位會敗在英國的金本位腳下?
為什麼中國的錢莊與票號沒能發展成世界金融帝國?
為什麼只有中國盛產洋買辦?
西方列強僅憑堅船利炮和工業革命是不可能將中國變成半殖民地的,割地賠款、開放通商口岸也不能窒息中國的經濟潛力。導致清帝國衰落的真正原因在於西方金融資本勢力首先攻破了中國的金融高邊疆。
鴉片貿易的首要戰略目標是顛覆中國的貨幣體系,而這一戰略的制定和執行都源於倫敦金融城。鴉片戰爭實際上是英國的金本位與中國的銀本位之間的一場戰略決戰,戰爭的勝負將決定東西方未來數百年的盛衰興亡!
對於大英帝國的銀行家而言,其最高戰略目標就是:以倫敦作為世界金融的中心,以黃金作為世界貨幣的本位,大英帝國通過英格蘭銀行向全球輸出英鎊信用,將歐美主要國家變成金本位的核心成員,將世界的邊緣國家變成英鎊的附屬地區,用戰爭與暴力來維護這一體系的運轉,以貨幣來最大限度地控制和調動全球資源,最終完成對世界財富和全人類的控制。
英國金融資本的突擊力量遠比船堅炮利的帝國海軍更具威力,他們將首先打垮中國的銀本位,搶佔中央銀行這一控制清帝國銀根的戰略制高點,滲透和蠶食中國的金融網路,掌握中國的資本與信用流動的渠道,完成對中國金融高邊疆的全面控制。
在喪失金融高邊疆控制權的情況下,中國的貿易定價權、工業自主發展的定位權、政府的財政稅收權、軍事與國防的開支權將逐步淪喪。中國將不可避免地成為西方列強的待宰羔羊。
實際上,清帝國的敗亡,金融先于軍事。
美國人馬漢在19世紀末首先提出了「制海權」的概念,認為「控制海洋就是控制世界」。1921年,義大利人杜黑提出「制空權」的概念,提出「掌握制空權就是勝利」。時隔60年,美國陸軍中將格雷厄姆又提出了「制太空權」的「高邊疆」理論,堅信「控制外層空間就可以稱霸世界」。
格雷厄姆有豐富的閱歷,曾任美國國防部情報局副局長、中央情報局副局長和國防部情報局局長等職,1980年,擔任里根總統競選的國防顧問。1981年,里根政府上台後不久,格雷厄姆在傳統基金會的資助下,組建了「高邊疆」研究小組。該小組由美國30餘位著名的科學家、經濟學家、空間工程師和軍事戰略家組成。經過7個多月的精心研究,於1982年3月3日以《高邊疆——新的國家戰略》為題拋出其研究報告。「高邊疆」戰略公諸於世后,立即受到美國政府、軍方和公眾的關注,並且對美國的經濟、政治、軍事、高技術發展以及世界局勢都產生了重大影響。「高邊疆」戰略的核心是指歷史上具有不斷開拓疆域傳統的美國,今後應該在地球的外層空間進行新的開拓,把太空作為美國新的戰略疆域和控制範圍。
無論是制海權、制空權,還是「高邊疆」理論,歸根到底強調的是控制範圍和控制能力。從西方文明的視角看,有人類活動而沒有被控制的地區都是需要征服的「邊疆」。
小小寰球,從大陸到海洋,從土地到天空,甚至包括太空,有人類活動的物理空間基本都已被大國嚴密地控制了。而金融領域正在日益成為大國博弈的主戰場。
國家的邊疆,不僅僅是陸疆、海疆、空疆所構成的三維物理空間,未來還需要包括新的一維:金融高邊疆。
獵殺胡雪岩
1883年11月初,胡雪岩經歷著人生中最痛苦的煎熬,他苦心經營一輩子的金融帝國即將土崩瓦解。這是一個用2000萬兩銀子打造出的超級神話,如果以糧食的購買力估算,一兩銀子大約相當於今天的200元人民幣,也就是說,胡雪岩的金融帝國大致擁有著40億元人民幣的總資產。可是,此時的胡雪岩卻面臨著一場致命的「完美」風暴。
11月初,他有一筆50萬兩的滙豐銀行債務必須償還,這筆債務讓他倍感焦慮。在正常情況下,以胡雪岩的財富規模,決不至於被區區50萬兩銀子難倒。不幸的是,他的對手們早已布下天羅地網,此時的胡雪岩已難逃被圍獵的命運。他隱隱有一種不祥之感:「市面太壞,洋人太厲害,我不曉得怎麼才能翻身?」
胡雪岩的正面敵人就是英國的怡和洋行,此時雙方正在圍繞生絲生意的霸主地位展開著激烈的較量。
在整個19世紀70年代,洋行牢牢地控制著中國生絲出口的定價權,在洋行的壓迫下,生絲價格每況愈下,十年中已跌去一半,江浙一帶的絲農們苦不堪言,當地的絲商們慘淡經營,高額利潤盡被洋行鯨吞。
胡雪岩開始介入生絲生意后,對洋行的高壓有了切膚之痛。眼看著絲農被洋行敲骨吸髓而陷入破產境地,他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奪取生絲貿易的定價權,迫使洋行在價格上讓步。他開始仔細尋找洋行價格控制體系的破綻。洋行控制了生絲貿易融資、國際匯兌、外銷渠道和航運保險,又有大英帝國的炮艦做後盾,似乎不可戰勝。然而胡雪岩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洋行的死穴——難以控制生絲的生產源頭。
胡雪岩決心佔據生絲源頭這一戰略制高點,一舉擊破洋行對生絲的定價霸權。
機會終於在1882年到來了。初春,胡雪岩深入生絲產地進行仔細調查,同時在與當地生絲商人們的交流中發現,當年的生絲收成減少,將出現嚴重的供貨不足。他立刻抓住這一難得的時機,開始悄悄行動,在江浙育蠶村鎮四處採購,廣發定金,控制貨源。
果然,市場上5月份生絲收成估計可達8萬包,然而「在8月份,逐漸清楚的是,收成被多估了2萬包」。
早已完成生絲貨源控制的胡雪岩立刻部署總攻。他動員起自己龐大的金融帝國中的每一個銅板,將上千萬兩白銀全部投入這場中國商業史上前所未有的大決戰中。到1882年夏天,他共囤積了近2萬包生絲[1],佔全部貨源的1/3強。為徹底控制價格,他力邀絲業同行組成生絲價格同盟,堅持高價出售,試圖一舉拿下生絲的定價權。
這一招果然奏效,怡和洋行們突然發現不出更高的價錢就難以買到生絲,他們試圖各個擊破,但胡雪岩籬笆扎得很緊,稍微有些規模的絲商都被知會要遵守大家約定好的報價。「上等生絲在倫敦每包售價僅僅16先令6便士,但上海的絲價,由於胡雪岩的收購和操縱,摺合英鎊竟達17先令4便士。」[2]洋行的邏輯是,自己對生絲價格有組織的打壓不算操縱,而中國有組織的反抗卻算操縱。這樣的邏輯直到今天仍在大行其道,美國狂印美元不算操縱匯率,而中國的反制應對卻被判定是操縱匯率。
怡和洋行無奈之下,只能請大清海關總稅務司、英國人赫德出面斡旋。對,大家沒有看錯,是英國人當著中國海關的一把手。倒不是清政府為了吸引外國人才所制定的特殊政策,而是英國人打敗清政府後,強迫清政府割地賠款,為確保中國準時付錢,直接任命了英國人看管著中國海關,所有海關關稅收入都直接被英國人拿走沖抵賠款。
赫德28歲就執掌了大清海關,屬於典型的少年得志,但與胡雪岩比起來還稚嫩得多。他以邀請胡雪岩合夥辦絲廠為誘餌,以「市價以外,另送傭金」為條件,企圖說動胡雪岩做出價格讓步。不久,日本商家也登門求購,開出的價格是,按照當時的市價,再加800萬兩白銀,經談判后,同意加到1000萬兩白銀。只要胡雪岩點頭,相當於今天20億人民幣的毛利就到手了。形勢一片大好。然而胡雪岩拒絕了,他要更高的價格。
就在這時,「歐洲的蠶絲卻見豐收,倫敦和歐洲大陸市場能夠不顧中國的歉收」[3]。洋行轉而尋求收購歐洲本土生絲。到1883年年關時,絲價大跌,一半絲商推遲結算,幾家大的絲行破產。胡雪岩試圖邀集絲商將來年的新絲再次收盡,以迫使洋行屈服,結果無人響應。
上海市場生絲成交清淡,買賣雙方僵持了整整3個月。此時,雙方較量的就是資金的實力了。
怡和洋行可不是一般的洋行,它的後台大老闆乃是17大國際銀行家族中起家最早、勢力最大的英國巴林銀行。在19世紀,巴林家族號稱是「歐洲第六大強權」,其發跡比羅斯柴爾德家族更早,在國際金融領域曾是無可爭議的老大。有此強援,怡和洋行在與胡雪岩的對峙中,始終處於不敗之地。
而胡雪岩的處境卻開始不妙了。要知道,維持價格控制需要高昂的成本,對加盟絲商的利益補償、高價收購生絲、提高定金比例、不菲的貨棧費用、巨大的融資成本、運輸、保險、人工全都要錢。驚人的資金占用使得胡雪岩的現金流處於日益脆弱的危險之中。
早已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的北洋派幹將盛宣懷開始行動了。他正在密謀「廢掉」胡雪岩。
胡雪岩與盛宣懷並無太深的個人恩怨,只是各為其主罷了。胡雪岩的後台是當時的兩江總督左宗棠,在平定新疆叛亂的過程中,胡雪岩作為其總後勤,運用自己阜康錢莊的信用和金融網路,於1867年首創以海關關稅為抵押向洋行和外資銀行舉債,14年中,為左宗棠的軍事行動融資1600萬兩白銀,為左宗棠收復新疆的歷史殊勛立下了汗馬功勞。1883年讓他陷入絕境的50萬兩滙豐銀行債務,正是他以自身信用為收復新疆的戰爭債務所做的擔保,如果政府的錢不能準時到位,他將不得不自己掏錢墊付給滙豐銀行。
盛宣懷的後台自然是北洋大臣李鴻章。李鴻章與左宗棠的矛盾天下皆知。19世紀六七十年代,中國出現了嚴重的邊疆危機。中國的西北方向,中亞的阿古柏利用當時中國西北地區的民族與宗教矛盾,在英、俄等列強的支持下,侵入新疆,成立了所謂的「浩罕國」。不久,俄國軍隊佔領邊防重鎮伊犁,西北塞防形勢危如累卵。同時,在中國的東南方向,日本又挑起了侵略台灣地區的嚴重事端,中日之間戰事一觸即發。「太平天國」十四年戰爭之後,清朝府庫一貧如洗,國家財政已無力同時打贏兩場戰爭。可是,李鴻章所代表的「海防派」主張強化海軍為優先要務,為此不惜放棄新疆;而左宗棠堅持「塞防」絕不可廢,應該毫不猶豫地對新疆叛亂進行武力征伐。雙方矛盾的焦點就是「籌餉」問題,如果朝廷決定「海防」優先,則巨額的資金將流進北洋派的勢力範圍,而確立「塞防」國策,則左宗棠必然實力大漲。這是一場關乎國家利益和個人利益的尖銳較量。
最終,左宗棠勝利收復新疆全境,其聲望與地位一時壓倒了李鴻章。此時,中法戰爭又陰雲密布,左宗棠再次主戰,李鴻章再度主和。李鴻章生怕大筆資金再度流入主戰派手中,致使北洋系經費來源不足,因此決定發動「倒左」攻勢。打仗打的是錢糧,欲制住左宗棠,必先廢掉左宗棠的「錢袋子」胡雪岩。
盛宣懷要徹底搞垮胡雪岩並不是件簡單的事,他的能量也僅限於截斷北洋系控制下的上海道應付給胡雪岩的50萬兩協餉,這筆錢正是朝廷償還滙豐銀行的欠款。而胡雪岩由於用阜康錢莊的信用為朝廷向滙豐借款,如果朝廷遲付,他就必須墊支。不過胡雪岩畢竟是玩金融的,身在上海的資本市場中心,無論是向滙豐銀行提出貸款展期,還是向其他外國銀行拆票,或者向上海錢莊票號同業拆借,亦或將價值近千萬的生絲進行抵押貸款,更何況,他還有上萬畝的土地、莊園等不動產,以及20多家典當鋪、連鎖票號和胡慶余堂藥店等龐大經營性資產,籌措50萬兩銀子並不是件太難的事。
因此,盛宣懷不僅需要掐斷胡雪岩的官府資金來源,更需要斬斷胡雪岩在資本市場上的一切融資通道,而這絕不是盛宣懷能搞定的。他必須聯合上海金融市場上真正的大腕,才能向胡雪岩的背後捅上這致命的一刀。
洞庭山幫:暗算胡雪岩的幕後黑手
在上海,胡雪岩的信譽不錯,又有主管上海的兩江總督左宗棠為靠山,平時也廣交商圈的朋友,不然他也不可能組成強大的絲商聯盟同洋行叫板。誰能夠左右所有外國銀行的決定,同時還能控制上海全部錢莊票號、典當鋪的命運,讓大家一起拒絕給胡雪岩融資呢?
這就是中國近現代史上最為強大的金融買辦帝國的締造者:來自洞庭東山的席正甫,他們這一圈人號稱「洞庭山幫」。與國際銀行家的打法一樣,席家可謂相當低調,除了少數史學界人士,大多數中國人對這個名字都極為陌生。大道無形正是他們的特點!
外國洋行剛進入中國做生意時,語言不通,人生地不熟,商業環境和政府關係兩眼一抹黑,欲擴大業務必借重當地華人,這就是人們熟知的洋買辦。洋買辦往往是以獨立商人的身份與外國洋行「合作」,他們要向洋人繳納高昂的「保證金」,擔保生意虧損時,以保證金賠償。同時,也享有生意的收入分成。他們為了自身的利益,為洋行的業務拓展殫精竭慮。除了結交官府掌握政府資源,也需要廣交商業圈的關係,將觸角伸向社會的各個角落。他們編織著層層關係與金錢的網路,疏通著種種富貴與利益的渠道,他們的前台是商場,後台是洋場,舞台是官場。正是通過他們,外國的資本滲透進中國的經濟血脈,外國的商品湧向了中國的大城小鎮,外國的精神顛覆著中國的意識,外國的利益捆綁了中國的權貴精英。可以說,沒有洋買辦,洋人的業務在中國將寸步難行,洋人的勢力在中國也會一事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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