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43章 羅馬盛衰,淤血的貪婪之路(4)

43.第43章 羅馬盛衰,淤血的貪婪之路(4)

在農業時代,糧食生產的重要性與工業時代的製造業地位相當,農業萎縮意味著國家的經濟基礎被瓦解。要維持帝國的生存,羅馬就必須更加依賴亞洲和非洲的行省來供應糧食和其他生活物資,同時又無法提供等價的商品進行補償,這隻能造成行省的人民心懷不滿。暴力和野蠻的征服,加劇了邊境蠻族的激烈反抗,大規模軍事衝突如家常便飯。極端的土地兼并,使大城市中充滿了不滿和憤怒的流民。殘酷的奴隸制度,讓整個帝國都充斥著壓抑之中的暴動暗流。

畸形的經濟和不穩定的政治,使表面繁榮的羅馬就像坐在一個火山口上,不得不依靠一支超大規模的常備軍才能帶來些許安全感。但是,過分依賴軍隊勢必導致財政的癱瘓和政權的危機。

脆弱的貨幣循環

羅馬帝國初期,羅馬普通士兵的軍餉大約為每年225第納爾,一個羅馬軍團的標準配置為6800多人,養活一個軍團一年就需要150萬第納爾,帝國初期的常備軍總規模大約20多萬人。要養活這樣一支龐大的軍隊,政府每年的軍費開支至少高達5億第納爾。安置退伍軍人的費用同樣驚人,后三巨頭為了安置老兵,不得不對原來的土地擁有者推行剝奪政策,結果使整個義大利政局動蕩,怨聲載道。為避免重蹈覆轍,公元前30年,屋大維採用了國家出錢給老兵買地的辦法,僅僅兩年國庫就花掉了1.5億第納爾,費用高得令人咋舌。

養活帝國的政府官僚體系又是一筆巨大的開支,羅馬城的皇帝有一整套政府班子,幾十個行省的總督就需要幾十套行省級官吏相配套,而帝國數千個城市同樣需要官吏治理。

養軍隊和政府官僚的財政壓力就已經巨大無比,為了維持羅馬城的穩定,政府還要向20萬羅馬公民提供免費的糧食,每年必須從埃及輸入15萬噸穀物來滿足這一需求。逢年過節還要請這些閑人看大戲,僅此一項「娛樂費」就需耗費數千萬第納爾,「維穩費用」成為政府的另外一項沉重的財政負擔。假如停止供應免費糧食呢?那麼羅馬城第二天早上就會有幾十萬無產無業的流民起來暴動。沒有一個皇帝敢於冒這樣的風險,免費糧食制度一直持續到帝國滅亡。

形象地說,羅馬帝國就像一部巨大的機器,通過軍事擴張從地中海沿岸地區攫取黃金和白銀,然後將它們鑄造為貨幣,餵養著一支龐大的常備軍和臃腫的羅馬。貨幣集中於首都和軍隊駐防的邊境地區,政府支出和軍餉消費將貨幣注入帝國的經濟循環。帝國法律則鼓勵甚至強迫被統治的人民在日常生活中使用貨幣,然後通過稅收使貨幣從帝國行省迴流首都和軍隊,隨之而來的當然就是滾滾的財富。

這一貨幣循環體系的最大缺陷,就在於它不能自然地無限循環。由於帝國內生性經濟不平衡,其消耗大於產出,壓榨大於創造,貨幣聚集於羅馬而行省不堪其日甚一日的財富抽血,從而導致生產力的日趨困頓。在軍事擴張的年代,貨幣可掠奪於外而補充於內,帝國的經濟機能尚能大體維持平衡。但隨著邊境越來越深入到蠻荒之地,蠻族反抗的烈度大幅增加,導致了帝國的擴張成本急劇升高而掠奪的收益卻日漸下降。最終,帝國的邊境終於穩定下來,這就是羅馬帝國財政所能夠支撐的盈虧平衡點。

但是,擴張一旦停止,貨幣的循環就必然會出現問題。

羅馬對外的主要擴張戰爭在共和時代已經基本完成,帝國的第一位皇帝奧古斯都(屋大維)(公元前27—公元14年)就已經放棄了統治世界的雄心。久經戰陣的奧古斯都在經過深思熟慮后認為,對於無法征服的蠻族只要稍作讓步,仍能保持羅馬的尊嚴和安全。

當時帝國的將軍們仍熱血沸騰地準備與帕提亞人爭霸亞洲,打到阿拉伯半島最南端的葉門,南下吞併衣索比亞。他們千里行軍遠征沙漠地區,結果炎熱和酷暑擊敗了不可一世的羅馬軍團。在歐洲北部茂密的森林裡,居住著尚武善戰的日耳曼蠻族,他們雖然難以對付羅馬軍隊的正面打擊,但其不屈不撓的抗爭精神拖得羅馬軍團筋疲力盡。在大不列顛的「安東尼邊牆」以北的極寒地區,是狂野無羈的土著人的天下,他們拖不垮打不爛,嚴寒和暴風雪是他們的盟友,險峻的崇山和原始的密林是他們的屏障,羅馬軍團師老兵疲,難竟寸功。

羅馬帝國已經擴張到了國力的極限。最終,奧古斯都留下遺言:羅馬帝國疆域西到大西洋,北至多瑙河與萊茵河,東以幼發拉底河為界,南到阿拉伯和阿非利加的沙漠,以大自然的地理限制作為帝國永久的疆界。[12]

在奧古斯都呈送給元老院的遺囑中,列有詳細的國家稅收與支付的數據,可惜已經失傳。吉本在《羅馬帝國衰亡史》中指出,羅馬帝國各行省的每年經常性收入不少於1500萬~2000萬英鎊(金本位的英鎊),約合3.43億~4.58億第納爾,這些收入包括1%的財產稅、人丁稅以及穀物、酒、油和肉類的徵用。以行省的收入單獨支撐整個羅馬帝國的軍事開支尚感不足,更何況還有各級政府,以及所有城市的基礎建設和日常開支。[13]

自奧古斯都稱帝以來,他就深感財政支出的巨大壓力,他不斷暗示朝臣貢金不夠,有必要對羅馬和義大利人增加稅負。面對羅馬公民的不滿,皇帝審慎地選擇從開徵關稅入手,接著就是建立消費稅,然後清查羅馬公民的私人財產,完成財產徵稅的準備。此時,羅馬的權貴與富人集團已經有150多年未繳納各種稅金。

奧古斯都不顧權貴們的強烈反對,堅持推進稅法改革。商品輸入稅大約為2.5%~12.5%,無論法律如何規定,最後買單者從來就不是豪商們,而是最終的消費者。

另一項重大稅收項目就是消費稅,雖然全面徵收,但還是比較節制,很少超過1%。徵稅的範圍包羅萬象,無論是市場交易還是公開拍賣,從土地和房產的大宗買賣,到民生的日常用品,即使價值微不足道也需納稅。消費稅分攤了軍事開支的大部分。

儘管如此,奧古斯都發現財政依然是入不敷出,為彌補赤字,他決定最後從羅馬的富人集團開刀,徵收5%的遺產稅。

羅馬的富人集團對金錢看得比自由還要重要,聽到遺產稅的消息立刻就炸了窩,朝野反對之聲鋪天蓋地,街談巷議罵聲一片。儘管奧古斯都皇帝手握兵權,身經百戰,同時集帝國的各種大權於一身,實力遠不是護民官格拉古兄弟所能比,但對富人集團動刀子,挑戰制度性貪婪也需萬分小心,稍不留神,刺殺、篡位,甚至流血、內戰都有可能發生。

奧古斯都非常策略性地將遺產稅方案提交元老院集體討論,顯而易見,元老院的貴族們絕不買賬。奧古斯都只有強烈暗示元老們,如果再冥頑不化,他只好被迫提出土地稅和人丁稅,這對擁有巨大土地資產和眾多奴隸僕人的貴族豪商而言,顯然是致命的威脅。

元老院的貴族們作為富人集團的代表,雖然痛恨遺產稅,但此時對深受軍隊愛戴、大權獨掌的奧古斯都皇帝也無可奈何,畢竟遺產稅並不算高,總比要命的土地稅和人丁稅溫和多了。兩害相權取其輕,貴族們只有默認了新稅法。

除了進行稅法改革,奧古斯都也從貶值貨幣入手,他將第納爾的含銀量從共和時代的4.5克降到了3.9克。

通過增稅和貨幣貶值,帝國初期的收支方能大致持平。

蟄伏中的經濟危機

羅馬的全盛時期,就是公元前50年到公元50年,軍事擴張的紅利餘溫尚在,和平帶來了經濟的自然復甦。不過,羅馬帝國的財政收入卻越來越難以滿足日益膨脹的支出。到尼祿統治期間(54—68年),第納爾的含銀量降低到90%;到圖拉真時代(98—117年),含銀量降到了85%;而馬可·奧勒留(161—180年)繼續貶值含銀量到75%;到2世紀末,第納爾僅剩50%的含銀量。

很明顯,帝國的貨幣循環出了大問題。貨幣問題的根子在經濟,而經濟的根子在農業。

帝國初期生機勃勃的動力是擴張,擴張停止之後靠復甦,復甦完成後就必須依靠提高生產率,但義大利的農業非但無法提高生產率,而且已經瀕臨破產。在一個以農業為經濟基礎的時代,如果農業遭到削弱,則一切基於其上的城市文明和商業繁榮都成了無水之源。

導致農業基礎被瓦解的主要原因是糧價過於低廉,用中國的古話說,就是穀賤傷農。羅馬帝國刻意壓制糧食價格的主要原因在於供養龐大的城市人口,特別是人數眾多的破產後流入城市的農民。

在奧古斯都皇帝及其繼任者們的大力推動之下,羅馬帝國境內出現了數量驚人的城市集群:義大利有1197個城市,高盧地區約1200個,西班牙有700個,阿非利加四省650個,東方地區包括希臘大約900個。羅馬帝國的城市化率之高,在工業革命之前的人類歷史上堪稱絕無僅有。

在首都與各大城市之間,就是聞名世界的「條條大路通羅馬」的道路網,起點是羅馬廣場,橫越義大利,遍及各行省,以帝國的邊疆為終點。從安東尼邊牆到羅馬,再抵達耶路撒冷,這個偉大的交通系統從帝國的西北角到東南邊陲,全長達4080羅馬里。山嶺可以鑿通,激流架設橋樑,道路的制高點可以俯瞰四周景觀,路面用砂石、水泥和大石塊層層鋪疊,到羅馬附近的路段全是花崗岩,羅馬的道路是如此堅固,歷經2000多年的歲月,部分路段至今還在發揮運輸功能。[14]

如此規模的都市化運動,發生在2000多年前,實在是一個奇迹,也實在是一個令人難以想象的經濟重負。過度超前的都市化運動,使帝國背上了沉重的包袱,特別是農業經濟遭受了慘重的損失。

奧古斯都皇帝為什麼如此看重都市化運動,甚至不惜重創國本來戮力推行呢?

當奧古斯都君臨天下之時,他所面對的最大困境與秦始皇非常類似,那就是儘管帝國的軍事實力足以征服大片的土地,但政府的組織能力卻無法有效地駕馭一個幅員遼闊、人口眾多、文化複雜、經濟各異、交通不便的龐大帝國。

羅馬帝國和秦帝國在統一初期,其生產力、技術基礎、經濟水平、思想體系、政治架構,均不足以滿足帝國直接統治領土上所有角落的高難度要求。秦始皇倉促和強行地推行郡縣制,試圖立刻在全國實現中央集權的垂直統治,實際上已遠遠超越了秦國自身的能力,走得越急,摔得越狠。從秦始皇到漢武帝,經過了近百年的反覆嘗試,才形成了中央集權的大模樣,而中國封建帝國對農村的垂直管理,從來就沒有真正的實現過,皇帝的中央集權必須依靠廣大的鄉紳階層,才能將統治的能量輻射到龐大的農民階層。

奧古斯都同樣不可能實現帝國對民眾的垂直管理,他選擇的道路就是搞都市化,以帝國控制眾多的城市聯邦,以城市聯邦控制所轄居民,將儘可能多的人口塞進城市的辦法,來實現間接統治的目的。

因此,羅馬帝國的城市化,絕非經濟自然發展的結果,而是為統治一個龐大帝國無奈的政治選擇。都市化的既定國策,同時也完美地符合了權貴階層對土地兼并的貪婪需求。羅馬的農業經濟正是帝國國策和權貴貪婪的雙重犧牲品。

埃及、西西里、阿非利加、西班牙等行省,由於天然良好的土壤和氣候條件,使其糧食價格遠低於義大利的穀物生產成本,羅馬政府本應提高關稅保護義大利農業以固國本,但卻錯誤地放棄了本土的糧食生產。在權貴集團看來,土地是財富最終極和最可靠的體現,低廉的糧價使得義大利的農田價值大跌,中小農戶難以為繼,必然大量破產,這為權貴集團提供了大規模兼并土地的良機。

當農戶失去土地之後,大量湧向城市,成為無業流民,而城市的手工業還相當原始和粗陋,分工遠未達到精細化的程度,根本無法提供充足的就業機會。百萬人口的羅馬,並不代表著城市經濟的繁榮,只能說明農業破產的現狀。20萬成年男性公民有資格領取政府免費的救濟糧,意味著60萬人口的家庭處於飢餓的邊緣。城市中的無業流民越多,政府越需要壓低糧價來「維穩」,進而加劇了義大利的農業破產,刺激了土地更大規模的兼并,導致更多破產農民湧向城市。

羅馬經濟陷入了一個難以掙脫的惡性循環。

在共和時代,發生在義大利的農業危機,到帝國時期,卻在所有行省一起出現。原來盛產穀物的高盧(法國)在都市化運動中,開始轉向大面積種植葡萄。現代享譽世界的法國葡萄酒,就是在羅馬帝國時代奠定的基礎。西班牙則盛行種植橄欖樹,隨後阿非利加也成為橄欖王國,傳統的穀物生產逐漸萎縮。與此同時,土地兼并之風在這些地區猶如烈火燎原,勢不可擋。到尼祿時期(54—68年),6個大地主就佔有了阿非利加領土的一半![15]在帝國全境,隨著都市化運動的推進,土地快速地集中於權貴集團之手。

這些超大型地產主的經營思路完全不同於中小地主,他們住在羅馬或行省的各大城市,很少來到自己的土地查看農業生產,他們既不關心也不在乎土地的產出,對農業的關注程度甚至不如共和時代大規模使用奴隸勞動的大田主。帝國停止擴張以來,從外國掠奪的奴隸出現了嚴重的供不應求,奴隸價格水漲船高,大規模使用奴隸進行農業勞動的時代已經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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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幣戰爭5:山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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