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第329章 盧溝的曉月
公元1612年,萬曆四十年,星空無雲。
盧溝,便也就是永定河,在京城的南面靜靜的流淌過去,寬闊的河面上很少能夠見到有讓人通行的橋面。前朝修建的盧溝橋便在這樣的情況下,便顯得越發的重要起來。
此時深夜,已經是到了帝國各座城市夜禁的時候了,荒郊野外的百年再也難看到旁的閑暇無事的人。
隨著夜變得更深,從遠處吹過來的晚風便顯得格外的凄冷了一些。坐在亭中,臨著奔流不息的河水,再加上一輪皓月當空,便是說不上的詩情畫意。
只是,此時月下亭中的氣氛卻並不顯得有多麼的好。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坐在朱明對面的少年已經是變得臉色冷淡,雙眼之中甚至是能夠看得一絲絲的殺氣。令人不明白的是,這樣一個少年究竟是怎麼樣,才能夠令自己的眼神中充滿著殺意的。
「早就聽說世兄對火器和火藥多有研究,沒想到竟然還會隨身攜帶著。」少年只是輕輕地開口說著話,眼前茶壺中因為之前剛剛又重新點燃的火爐再一次的升騰起朦朦朧朧的霧氣。
水霧遮蔽了人的眼睛,卻是遮不住朱明的內心。面對著這樣的少年,朱明頭一次的感覺自己時刻都是在承受著無比的壓力的。這少年,看似單純,可是只要稍稍交流之後,便會發現這人竟然有著不輸於任何人的見識和卓談,那份心智也是常人所不能比擬的。
朱明乾笑了兩聲,卻也沒有準備過多解釋,只是輕輕的笑出聲來,手已經是從一側的腰間拿出一個因為燈光而反射出許多條光線的鐵疙瘩,輕輕的放在了身前的桌子上面。
「想來閣下也應該是大約的了解這個東西的唯一的,如果閣下還想要親手試試這個東西威力的話,這東西便送給閣下了。」說著,朱明便雙手將桌子上的鐵疙瘩托住,然後便直直的送到了少年的面前。
瞬間的,那少年臉上就變得不自然起來,眼前一顆遠比自己在軍中見識過的那種鐵疙瘩要小上一分,而此時那根引信就暴露在外面,離著引信不遠處便是一盞用來照明的油燈。
心中自然是清楚的,軍中的鐵疙瘩自己是親眼見識過威力的。而此時眼前的這東西,雖然是沒有軍中那些物件那般大,可是威力卻絕對不比帝國軍中使用的要弱,甚至於要牆上不上。
看著眼前朱明臉上淡淡的微笑,少年頭一次的覺得自己的人生開始並不是那麼的一帆風順了。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才會顯得格外的刺激和令人產生戰勝的慾望。
小心翼翼的從朱明的手中將那個泛著寒光,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簡單東西的鐵疙瘩握在自己的手中,少年輕輕的吐著起將這東西放在了亭中一旁的角落裡面。然後,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這東西要是被點著在這亭中炸了,上面這一整層的便會看不見一樣完好的東西。
「此乃凶物,國之殺器。世兄還是少觸碰一些的好。」等到鐵疙瘩不在自己的視線裡面后,少年才重新恢復到原先平淡的模樣,微笑著說著,並且又為自己和朱明換上新的茶水。
「閣下這就說錯了,在閣下眼中那東西是凶物是殺器,可不也正是因為這些東西,帝國的邊疆才會如此穩固,境外的敵人才會不敢輕舉妄動。」簡單的接觸,朱明已經是看清了眼前的少年,也就是一個什麼神神秘秘家族培養出來的接班人之類的人物而已,說不上神器的地方,最多便是從書上看到的東西比自己多一些,可那也是不一定的:「孔子設六御,刀劍弓弩也是在其中的,但是卻也有君子劍的稱謂。難道,這樣就能夠否認了人們手中的刀劍便不是凶物不是殺器了嗎?同樣是殺人,在我看來,刀劍給人的痛苦遠在這些火藥火器之上。火器在戰場上的痛苦只是瞬間的,可是刀劍帶來的傷痛卻可能是一輩子的。」
少年啞然,辯論也是學習過的,只是這時候卻一時間被個朱明給說的反應不過來。
可是,朱明好不容易逮到一個機會,又哪裡肯放過,接著開口道:「雖然火器可能也不能再瞬間帶走人的生命,但相對於刀劍來說,卻遠要君子一些。我在軍中待過數年,見到的死去的軍人不計其數,這些人並不是在真正的戰場上死去,而是死在了因為刀劍留下的傷口下的。」
「今日,在下受教了,世兄所說當是令人多了一份別樣的思量。」少年似乎並沒有為朱明推翻自己的論據而感到羞怒,只是說完沉寂了一時后又開口說道:「在下實在是知道自己的請求可能是有些不合情理,但是,還是希望世兄能夠退出朝堂,了去一身官職,做個退隱江湖的閑士或者是修書立著的學士。」
朱明心底一沉,對方總算還是說出了他們的要求,只是自己……又怎麼可能離得開現如今的朝堂?
永定河中,雖不是寒冬臘月里的天氣,可是夜晚下的河水也比白天里多了一份寒冷。
河面上,不見舟船,岸邊柳樹成排,樹林花叢交錯著延伸向更遠的地方。黑暗中,就在水邊高坡陡壁下,不知數目的黑衣人將身體隱藏在黑暗之中。自家的小主人就在上面的亭子裡面,容不得他們有半點的差錯。
家族裡的規矩從來就沒有人敢於觸犯的,就算是今晚過完小主人掉了一根頭髮,自己這些人也是沒有了活路的。
盧溝橋那邊的錦衣衛自然是有專門的人去對付的,這裡的人根本就不用去擔心這一點,只要不是所有的錦衣衛都到了這裡,那麼在那邊的自家人手便足夠應付所有的事情。而在這南岸黑暗中的人,便是防備著可能從河面對岸偷襲過來的人員,或者是被西邊過來的敵人。
今晚的月光格外的明亮,照在大地上映出一地銀白,而照在了水面上,則是讓整個水面都成了星空的鏡子。
寒冷的河水裡,數不盡的細小的管子悄悄的露出水面。隨著河水的流動,這些管子呈現著整齊的形狀向著下游過去。
隔一段時間,便有一個人腦袋露出水面,向著四周仔細的觀察著。
悄無聲息的,陳大已經向著周圍的幾名手下傳遞了最新的命令,然後自己的命令便會在最快的時間裡傳向所有人的手上。河水裡的寒冷還只是最低級的困難,黑暗中辨別方向才是最關鍵的,水面上看似平靜無事,可是水面之下的暗流卻是能夠將人給卷進水底徹底淹死。
此時的陳大已經是帶著人在河水中泡了有半個時辰了,為了防止可能會被人發現,陳大在朱明的安排下向著上遊走出了更遠的距離,然後才帶著人下到水裡面。一路下來,陳大很佩服朱明和之前還住在家裡面的那個徐光啟,這兩個人竟然能夠用一張牛皮加上一根足夠長的能夠一直豎在水裡面的管子,就讓人在水下帶上很長時間。
陳大很肯定的是,如果是在平靜的湖水裡而不是現在這樣的不明水下情況的河水中,自己能夠一直待到海枯石爛。
腦袋再一次的露出水面,一陣風貼著河面吹過,一時間便颳得陳大整個腦袋上的皮膚一陣收縮,瞬間更是出了一層的雞皮疙瘩。
不遠處,陳大已經是能夠看到盧溝橋安靜的橫跨在河面之上了,橋的兩邊河岸上,因為錦衣衛的到來一直都是燈火通明的。月光從橋上一直投射到橋的下面,在橋上和橋下留下好幾個影子來。
而在那邊的岸邊上,一座海拔並不高,余勢也並不怎麼寬廣的高坡出現在陳大的眼前。高坡之上,隱隱約約的能夠看到一處燈火通明的亭子。
像是水鴨的叫聲在河面上響起,一時間便傳遞到很遠的地方去。
河水裡,陳大將自己隱藏在水底下只露出一雙眼睛盯著岸邊可能出現的動靜。沒過多久的,就見著岸邊黑暗裡走出幾道人影,相互之間似是交流了一下,然後又向著河面上張望了很久。
河面上,靠近北岸和盧溝橋的方向接連的響起水鴨的叫聲來。
岸邊上的人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便又重新的退回到黑暗之中。
而河面上,卻是沒有了其他的動靜,只是三三兩兩的還是會有水鴨的叫聲傳來。
陳大一直在貼近水面的地方暗暗的觀察著,就在不久之後,從黑暗中又一次的走出那幾個人,在再一次的觀察了河面上之後,這才重新的退回到黑暗之中。
河水中,陳大無聲的嘲笑了一下,論到這種埋伏人的把戲,自己不管是在太倉徽州都用過很多次,這些人既然現身了一次怎麼可能那麼安心的就徹底的躲回去,怎麼也會有第二次的防備。
河面上,那眾多的管子開始從上到下排成一排,然後便悄無聲息的向著南岸移動過去。然後等在了一個位置上,如果仔細的觀察后便會發現,此時的位置是軍隊中最理想的攻擊距離。
高坡上的亭子里,朱明自然也是聽到了遠處永定河中傳來的水鴨的叫聲,臉上沒有多少的變化,只是輕輕的說著說道:「要是這個時候能夠有兩道野味加上一壺清酒,那才是最好的。只是,我很想知道,你將人給藏在了什麼地方。」
「世兄放心,雪姑娘很安全,就算世兄沒有答應今天的提議,雪姑娘也會在明天安安全全的出現在魏國公府中。」少年很肯定的說著:「既然世兄說起了野味,不如我這就讓人去弄些過來。」
「這個倒是不用了,我不習慣和不認識的人吃東西。」聽著對方之前說的話,朱明臉色卻是一沉有些不悅的說著。
對方的要求是自己怎麼也不可能做到的,但是對面的少年卻又似乎吃定了自己一樣,這一點很讓朱明討厭,這是一種控制不住局面的表現。
「京城中之前發生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這時候,朱明也不管對方因為自己剛剛的言語而變得有些尷尬的臉色,照樣的又開口說道。
一聽到這裡,少年立馬看向朱明:「雖然承認在下的手法是有些欠妥的,但是那樣的事情卻並不是出自我手。只是,那些人也算是……可我並不會去指示他們做些什麼。」
「既然你們這麼多年都沒有改變過,為什麼要讓我離開朝堂,這應該不是你們一貫的做法吧。」這時候,聽到對方否認了自己的提問,朱明便送了口氣的說著:「要是我沒有猜錯的,你們是起於先唐之時,雖然你們一直保存到了現今,只怕實力也大不如前了,為什麼不就這樣安安靜靜的做自己的富貴人家,我猜你們那裡的東西就算吃再吃幾百年也不會吃窮的吧。」
這時候,少年的臉上卻是露出了一絲艱難,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許久后重新抬起頭看著朱明才開口緩緩的說道:「世兄所言,絕大多都是對的……只是,原本我們也是想著就這樣遠離朝堂一直隱藏下去的,可是事實並不是如同我們所想的一樣。家族的傳承對於我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可是現在,朝廷的做法已經讓我們堅持不下去了。從最開始的時候,我們便知道皇權的周圍充滿著爭鬥,可那也是有序的爭鬥,當然一個社稷的覆滅和建立這種情況到現在加起來也就那麼有數的幾次。
可是,現在的天下,沒有人能夠躲得過哪些無所謂的爭鬥。就算我們不想著去動彈一下,總還是有著無數的人知道我們的存在,這樣也就有了無數的人想要在我們的身上作伐。家族的傳承是需要一個安穩的環境,聖人孔家,那樣的家族在動亂的時候也出現了南宗和北宗的情況,我們不需要出現那樣的情況。」
「讓河水裡的水鴨們上岸吧!」忽然的,朱明大笑了起來,隨著便沒來由的說了一句。
這時候,原先一臉沉重的少年也大笑了起來,這是他這麼大第一次這樣肆無忌憚的笑著。
一個人影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少年的身邊,附耳片刻之後便又消失不見。而一直在高坡下面的謝同仁也在不久後上到了亭子中,在朱明交代完之後便也重新消失在亭子中。
此時的朱明覺得自己應該是走了什麼運一樣,心中不由的便高興不已,甚至於連自己面前的那種用來吃的茶也一股腦的吃進了肚子裡面。
機會,總是會忽然的出現在人們的面前,而最重要的則是看一個人究竟能不能徹底的把握住這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