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只是去看看濃煙打哪兒燒起來,一下子就回來了……」誰知看見一群黑衣人在茶園裡走來走去,他直覺不對,趕緊躲起來。
宮清曉朝弟弟扮了個鬼臉,氣得他差點跳起來掄拳頭。
「一下子小小就不見了,要是她找不回來,你心裡過得去嗎?」一想到最寵愛的妹妹有可能出事,他語氣不禁重了些。
被罵得灰頭土臉的宮明沅兩眼紅通通。「以後我不會了,我保證……」
他一說出「我保證」,所有人都笑了,這三個字一向掛在宮清曉嘴邊,被他盜用了,孿生子果然心意相通。
「大哥,宮明沅太壞了,回去罰他把小雞吊飾給我,當作賠禮。」別不滿,我就是家裡的寶,而你是一根草。
被當成草芥的宮明沅看出雙生姊姊眼裡的嘲笑,他恨得牙痒痒又不敢真的對她動手,暗暗瞪人。
兩姊弟吵歸吵但感情很好,在家裡窩裡反是他們的事,但槍口一致對外,一旦有人欺負了其中一人,另一個就會出面報仇,姊弟聯手橫行街頭,鄉親們笑稱他倆是兩個小土霸。
「不行,那隻小雞是我最喜歡的……」他才不給人,她想都別想,對別人的東西不能說要就要。
「好,待會兒大哥拿給你。」小小喜歡就給她。
「大哥,你偏心!」他要和他切三段。
宮明湛輕笑地拍拍弟弟的頭。「我偏心的事有誰不曉得?小小,回家了,你餓壞了吧!
娘煮了一鍋熱湯,等你回去下面吃,還有你愛吃的臊子和叉燒肉片……」
「嗯!聽得我都嘴饞了。」有大哥真好。
「小小,你這一晚都待在哪裡,有沒有冷著、凍著?」女兒向來聰慧過人,又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膽量,他知道她能照顧好自己,可是身為父親還是心難安,非要親眼見到人平安,就怕她聰明容易被聰明誤。
「爹,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我等大哥和弟弟等了好久都不見他們迴轉,我很無聊就到附近走走,忽然有隻兔子從草叢裡跳出來,我就追著兔子去,然後進到一個山洞裡,我追得很累就躺下來睡一覺,直到聽到你們喊我。」
她兩眼睜得又大又圓,編起謊來流利不咬舌,臉不紅、氣不喘,好像她說的全是實話,無一造假。
「是這樣嗎?」宮書謹不著痕迹地看了一眼女兒的裙擺,上面有幾點暈開的血跡。
「是,沒錯。」她堅不改口。
「好,你怎麼說爹怎麼信,只要你平安就好。」其他事都不重要,即使茶園的濃煙確有蹊蹺。
宮書謹是個寵女兒寵到沒邊的父親,明知她瞞了他一些事,仍雲淡風輕的讓它過去。
「爹最好了。」她笑著撒嬌。
「那我呢?」假意吃味的宮明湛板起臉。
「大哥也頂頂好,才高八斗。」好聽話不花銀子。
「馬屁精。」一聲嗤哼出自宮明沅的口。
「哼!宮明沅不好,他不愛讀書又喜歡捉弄人,腳丫子很臭,不洗腳就跳上床,被褥里全是他腳丫子的臭味。他不洗腳的壞習慣要改一改,不然以後他的娘子會被他熏得離家出走。」
「誰臭,誰臭,一點也不臭,是香的。」宮明沅還特意脫下鞋子,讓人聞他的臭腳丫,見誰就分享。
「臭臭臭,好臭,太臭了,宮明沅你是個臭人。」天哪!真令人作嘔。
「哈哈!我是臭的,你是香的,我用我的臭腳丫蹭你的香香腳,我也會香噴噴地的。」
他作勢要踩她的腳,姊弟倆嘻嘻哈哈的鬧著,把宮書謹和宮明湛鬧得笑出聲。
「啊————爹!快把他趕開,我們三房沒有野人……」好臭,好臭,臭死人了,他從不用皂角洗腳嗎?
想到另一個臭男人,宮清曉恍神了一下,她的腦中閃過三十七道傷口,心想受那麼重的傷,他能走到哪裡?
生平不掛心的她忽然覺得心口有點悶,不是生病,不是著涼,就是胸口塞了東西,偶爾會想起。
「夠了,孩子們,你們娘親在府里等我們,咱們走快點,別讓她著急了。」一說到妻子,宮書謹的眼神特別柔和,一抹情意由眼眸流出。
他們是自個兒看對眼的,托媒說親,由於溫氏出身不高,是米鋪老闆的女兒,在仕途上對丈夫的助益不大,老夫人這才點頭,以四人抬花轎將人娶進府,成為她的三媳婦。
溫氏一入門就做好她庶子媳婦的姿態,從不強出頭,也不會和人爭吵,在五個房頭中她始終是最安靜的那個,沒有聲音,毫無個人言論,她永遠笑得恬靜,溫柔婉約。
回到府中,正等得心焦的溫氏聽聞消息馬上就迎了出來。
「呀!回來了,你這孩子,你這孩子,真是皮得不象話,都被你爹寵壞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哎呀呀!別哭別哭,你一哭我就被淹了,咱們不興這一套成嗎?我不是全須全尾站在你面前。」眼淚說來就來,哪天田裡鬧旱了,就讓她娘去哭兩場,天降甘霖。
被女兒一哄,溫氏破涕而笑。「就你鬼靈精,鬧心的讓一家人都不安寧,再有下回,誰也不許攔,我非打你手板子不可。」
「只要你捨得就好,女兒不怕痛。」宮清曉假裝很勇敢,但眼神怯怯地將雙手往身後藏。
「你就吃定我們寵你,才敢順著竿子往上爬。」好在人沒丟,不然三房就不像三房了,小小是歡笑的來源。
「二哥。」她二哥真好看,一點也不輸那個人。
宮明溪笑笑地一點她鼻頭。「叫你別胡鬧的話你肯定聽爛了,二哥只有一句話,照顧好自己。」
「嗯!我聽二哥的。」美男子的魅力無遠弗屆。
此時的闔家和樂,笑語如珠,大家都以為能持續到永遠,沒人知道在不久的將來將迎來風暴,三房的好日子要到頭了,他們只剩下幾年的時間快活,考驗就要來臨,風雨中飄搖的小舟不知要駛往何方,聽天由命。
三年後————
宮清曉十三歲。
馬車車輪轂轆轆響,老爺、夫人、小姐少爺們,以及婆子和丫頭,一共五輛馬車,載著宮府三房一行人趕往京城。
一路上的風景雖有變化,可看久了也會膩,長相清妍的宮清曉一臉蔫蔫地,她沒有暈車卻提不起勁,半趴半躺的倒在娘親腿上,嘴裡呼呼的吐氣,很不文雅。
她悶壞了,覺得四周都向她擠壓,越靠近京城她的心情就越煩躁,悶到見什麼都不順眼,很想砸桌子。
「靜心。」
她也想靜呀!可是靜不下來。「娘,我們非去不可嗎?」
「小小不想去?」溫氏輕柔的撫著女兒嬌嫩的面頰,溫柔地撥開她覆額的碎發,細細描繪日漸清媚的柳葉眉。
「不想。」如果她能選擇的話,她一輩子也不想見把三房當軟豆腐拿捏的死老太婆,她太討人厭了。
溫氏輕笑地將一杯蜂蜜水拿到女兒唇邊,讓女兒小口的啜飲,說起寵女兒她也不遑多讓。
「這世上的事不是我們說不想就可以不做,身不由己的事多不可數,我們只能接受。」
「我不喜歡祖母。」她陰陽怪氣的,看人的眼神陰沉沉,彷彿隨時都在算計人,誰也逃不出她的掌控。
「你不必喜歡她,只須假裝對她尊敬。」老夫人要的是面子,給足了她台階下便相安無事。
「那不是很累。」一想到要如此虛假,她就一個頭兩個大,很不想正面交鋒。
「你不是常這麼做?」溫氏愉快的笑出聲。
知女莫若母,女兒的天真和傻氣都是裝出來的,連她爹和兄長們都看得出來。
可是他們都愛她,慣著她,寵著她,既然她愛裝就讓她裝,她嬌憨的模樣也著實喜人,一家人陪著她玩,全然忘卻她是個機伶鬼,聰慧得讓人不知道她到底有多聰明。
三房這些年的發跡全賴她古靈精怪的腦子,她醸出桃花酒,開發水果醋,又把花茶賣到缺貨,更甚之眼光長遠的買下四、五百畝地,全當花田來用,防止商人壟斷。
三房有今時今日的光景,她是大功臣。
可是她卻不希望女兒鋒芒畢露,她越是出色引人注目,麻煩也會接踵而來。
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娘,那是對我喜歡的人,我綵衣娛親你不滿意嗎?」有爹娘寵著,她何必和佛爭一炷香,神仙也會貪戀凡塵。
「好,我家小小做得很好,不過你要更平庸點,別露出風華。」寧為朴石,不做絕世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