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她坐上琴椅,從包里拿出樂譜,開始練習。雖不是她練慣的樂器,她還知道它的價值,三十多萬的電子產品果然要比五、六萬的陽春款好用太多,那音質、觸感,好得令她慶幸她沒買下那部中古琴。

庄景羲拎著兩個袋子返回時,客廳無人,他想她應該還在琴房練著。他把袋子放上餐桌,移往琴房,在外頭聽了會,卻無半點聲音;他推門而入,看見她坐在琴椅上講電話。他默不作聲,聽她以歡快的語調和彼端對談著。

「……我睡到八點多才醒來,很久沒這麼晚起了……頭痛倒是沒有,就是貪睡了點,我也喝不多,所以不算太醉……」對方不知說了什麼,她面露喜色,音量不自覺地增加:「明天嗎?可以啊,他們幾點會到?」

她似乎很歡快,垂落的兩腿輕輕晃動,庄景羲不禁想,她還有多少面是他不曾看過的?

「那中午先跟你們吃飯,晚上我下課後,再過去找你們。」又聽對方說了一會,蘇柏方笑著:「約會?跟誰約?我又沒有男朋友……莊主任?沒有啊,我跟他怎麼會有關係,你怎麼會提到他?」她愈聽愈驚詫,聲音不自覺地上揚:「你誤會了。我上次就跟他說不要坐在一起,一定會被誤會的,他大概覺得我自我感覺良好,還問我他看起來像眼光差的人嗎。」

頓了兩秒,她又說:「你真的想太多了,他有喜歡的人,就算沒有,他也看不上我……我不是沒自信,他是真的看不上我,他年紀那麼大,我跟他有代溝。」

年紀那麼大……庄景羲瞪著她後腦,卻忍不住摸上臉。他真的很老?

「我一定到。」結束通話,蘇柏方起身把手機收回包里,正要坐回位上,餘光有黑影一晃,她偏過臉蛋,對上他沉沉的注視。她一愣,有些反應不過來,只覺兩頰漫出熱意。

才想開口,他先啟唇問:「誰的電話這麼重要?非要聊這麼久?」

她抿了下唇,才說:「我跟趙老師通電話。」

他眉眼一低,冷聲說:「讓你來練琴,你倒是聊起天了。」

「主任,你……」還沒能思考自己該說什麼時,他又開口。

「剛剛練了什麼?我聽聽看。」他朝她走去。

看著他慢慢靠近,每走近一步,她心口便不由自主地跳一下。方才對話內容他聽見多少?趙俊維問她是不是和庄景羲在一起,她覺得荒謬才回那番話,實際上她也沒說錯。

「發什麼呆?彈給我聽聽看啊。」他促著。

怎麼說都是她理虧。琴房借給她,她卻握著手機與人談天。她看了他一眼,手腳擺上,乖乖彈奏起來,不過幾個小節……

「這就是你碩士學位的水平?不怕丟你老師的臉?」他聲量有些大。

她停頓,瞧了瞧他沉冷的眉眼,問:「主任覺得我哪裡彈得不好?」

「你先告訴我你哪裡彈好了?」反問她,卻接著說:「樂句不清不楚,曖昧得要命,你連這最基本的都沒做好,還談其它?」

她張嘴,想為自己說話,他又道:「到現在還要邊彈邊瞄腳鍵盤,這明顯表示你熟練度不夠。表情踏板沒掌握好,音量忽然變大是怕人家沒聽見你這麼糟糕的技巧嗎?就算拿它當油門踩也不是一踩到底。還有我上次就說過,你的觸鍵有很大的問題,你到現在還是沒有改進。也是,我看你心思根本不在這,就算把一百萬的琴搬到你面前,你也搞得它只值五千元。你這樣的態度還想買琴?買來當裝飾品嗎?還是錢太多沒地方花?」

到底也只是個剛入社會不久的年輕女孩,再怎麼硬ㄍㄧㄥ,也ㄍㄧㄥ不住心裡的委屈。她知道他不喜歡她,第一次見面就沒好印象;她知道他好心讓她來練琴不過是看在秦老師的面子,又或者念在她畢竟是他教室的老師,總也希望她在教學與琴藝上有所進步;她知道她剛才與趙俊維聊了那麼長時間是她理虧……但她不認為她真有如他說的那般一無是處。

她還以為自上回她要去醫院那事,他聽她多聊了幾句后,至少有一點體諒她的個性;她還以為上回他帶她去看琴,那次氣氛還算融洽,他們的關係應該有些進步,雖稱不上朋友,但至少在公事上也能和諧。

她沒想到他還是這麼討厭她……她眨了下眼,才發覺眼睫有些濕。

「主任,我知道我剛剛講電話的行為不恰當,我跟你道歉,可是那與我想學習的心並沒有衝突,我……我覺得……」她其實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說到後來她只淡聲說:「主任如果很討厭我,其實不用勉強自己把琴房借給我,我會跟秦老師解釋。」她開始收拾樂譜。

覷見她泛紅的眼,庄景羲不是不懊惱──他話說得太重了。

她不就是和趙俊維通個電話,他卻像吞了只蒼蠅般難受,想開口問她他們聊什麼,偏無立場與資格探問,於是浮浮躁躁,於是看她什麼都不順眼,於是就連她說他年紀大這麼事實的事實他也很不爽……

「誰說我勉強了?」語氣冷得連他自己也嫌棄,他到底都在幹嘛?

蘇柏方不知道該說什麼,乾脆不搭腔,安靜地將樂譜收妥后,直起身子,看著他說:「打擾主任了,我先回家了。」

他看著她的背影,想起她提過的,那個小時候不願妥協大人不願假裝傷心與哭泣的她,他忽問:「你脾氣一直這麼硬?」

她愣了半秒,回身看他。

他盯著她瞧,好一會時間才道:「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氣什麼。」

他氣什麼?不就是她講電話的事嗎?但接個電話有這麼嚴重?

想了想,他語氣稍緩,問:「你說你跟趙俊維通話?」

他音色柔和了些,她情緒也跟著平復一點。她想,不管怎麼說他都算是她的衣食父母,她不該與他硬碰硬。呵口氣,她開口:「他說有幾個我們以前共同的朋友要下來找他,他約我和朋友聚聚。」

「一群人?」

「嗯,就幾個以前讀書時認識的朋友,應該有五、六個。」

庄景羲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她被瞧得有些毛時,他低聲說:「我買了晚餐,先出來吃。」

「……好。」她慢了幾秒,跟上去。

「我買了小火鍋,你要什麼的?」他打開紙盒蓋,瞧了瞧內容物,道:「這應該是海鮮豆腐,另一個是鯛魚。」

「主任你挑吧,我都可以。」

他看了她一眼。她神情淡漠,眼角還帶了點濕。他沒勉強她挑,把鯛魚那碗遞給她。他一邊打開白飯碗蓋,一邊問著:「你跟他分手,還能維持友誼?」

蘇柏方慢了兩秒才聽懂。「也不算。之前可能有誤會,說開了也就好了。」

「你就沒想過他現在也許已有了新女友,你這樣跟他密集接觸,不怕他女友誤會?」他將白飯遞給她,閑聊般的口吻:「就像你昨晚跟他在一起,要是他女朋友知道他和前女友在一起,人家會怎麼想?」

從未想過這問題,畢竟也是上回趙俊維把話說開后,她才無芥蒂地與他往來,以一種非常單純的心態。但現在聽庄景羲這一說起,也不是沒道理。「我沒想到這一層關係。不過昨晚是因為我之前答應他,要跟他吃頓飯的,其實他也只是想跟我道歉而已。」雖在春水堂那次已道過歉,但他仍堅持請她吃頓飯,算是正式道歉。

「道什麼歉?」他問。

她猶豫一瞬,還是如實托出:「他認為當時分手時,他對我態度不好,這件事他耿耿於懷,好不容易現在遇上了,他要跟我道歉。」

分手多年還介懷分手態度?庄景羲思前想後,道:「他該不是想複合?」

「不是。」這她能肯定。「大概是因為現在是同事,總會遇上,事情說開來比較不尷尬。」

他把沾醬遞給她,又問:「那他跟你說我什麼了?」

「……」蘇柏方心一跳,訥訥道:「沒有啊,他只是問問我跟你熟不熟。」她想起趙俊維電話中提及的事。他問她庄景羲與她的關係,又說起庄景羲似乎對她有意思,但這怎麼可能,她隨即反駁他不切實際的猜測。

可即使心裡清楚不可能,此刻面對庄景羲的提問,她還是有些緊張,還有莫名的心慌。

「是嗎?」他擺明不信。「我跟你熟不熟,跟他有什麼關係?」

她想了想,說:「他應該是隨口問的,沒什──」話聲止在手機鈴聲響起時。這電話來得真是時候,一看螢幕,是母親的手機號碼。

她接起,聽了聽,道:「我練好了,現在就回去。」結束通話的同時,她看向對面男人,說:「主任,我媽跟我爸有事下來高雄,他們順便來看看我,現在在我家門口等我回去。」

他點頭。「火鍋帶回去吃。」說完幫她將盒蓋置回,壓實了才放進塑膠提袋。

她拎過,走向門口,他跟在後,見她彎身換鞋,忽道:「我送你回去。」已過十點,讓她騎車離開似乎不妥。

他要送她?蘇柏方像受了驚嚇,睜圓雙眼,急道:「不用麻煩主任了,我有騎車。」她提高袋子,晃了晃。「謝謝主任的火鍋。」隨即快步離開。

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他忍不住唾棄自己──看吧,沒事吃什麼醋,把人嚇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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