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龐珈，」龐老爺因為生病，連說話都十分吃力。

「我知道這些年來，你與龐洛跟我並不親近，可是我必須要讓你了解，我正在用我的方式保護你們兄妹兩人。」

他朝龐珈招手，第一次要她到他的身旁。

見她走過來，待在他的身旁，那枯瘦的大掌輕輕覆在她的手上，看似空洞的雙眼卻流露出深沉的目光，就算生了病，他的目光依然充滿生氣。

「我知道你讀得到人心。」龐老爺定定的望著她。「你與你大哥都有龐家的異能。」

她瞪大雙眼，望著祖父，透過他的大手，她能感受到他的心思正不斷的湧向她的心房。

龐珈，我與你們一樣，我也讀得到人心。

龐老爺的手掌緩緩的移向她的臉頰，將封閉多年的心房赤裸裸的打開，同時也將這十幾年對他們兄妹倆的期盼全都化成綿綿的絲線，慢慢的朝她的心底纏繞著。

漸漸的，龐珈的神情由驚慌變成悲傷，雙眼也蒙上一層水霧，挺翹的小鼻變得紅通通的。

原來龐老爺也是天賦異能，能夠透過直視對方的雙眼得知人心，只是不曾向任何人提起。

將他們兄妹接回來之後，他並非如他們想象的不聞不問，身處在他們兄妹的背後，為他們安排計劃未來，甚至還想要栽培龐洛為接班人，沒想到他因為喪妻之痛，再也無法振作起來。

而他現在能依賴的人，只剩下龐珈了。

「原本……我想將我所有的一切分給你與龐洛，可是現下龐洛已經什麼都不想要了……我的希望就只剩下你，這是……我們龐家世代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王國，龐珈，我要你繼承的不是責任，而是我們龐氏一族的……信念。」

她默默的流淚，聽著祖父說話，現在他連開口說話都十分困難，就算他努力的要敞開心房讓她讀心，卻是已經力不從心。

他已經控制不了能力，就像風中殘燭，不斷的把過去的經驗像走馬燈一般播放著，同時也不斷的湧進她的體內。

她無法阻止，只能全盤接收，也從老人家過去的記憶之中，得知這十幾年他對他們兄妹倆的安置與安排。

原來祖父表面上的漠視，其實是對他們的一種安排。

他們都能讀懂人心，更能懂人心的險惡和自私，就算他們擁有相同的血液，卻還是會為了權力而迷失方向。

當初她的父親就是看透這點，才會不顧反對離開龐家，而祖父也是花了好些年才想通。

龐宅，其實就是一個讓人心迷失的黑洞。

她的父親逃出去了，可是最後她與大哥又被帶了回來，因此祖父才決定要用自己的方法保護他們。

現在他的生命快要到達終點了，未來再也無法保護他們。

「所以，龐珈，我只能用我的方法保護你和龐洛。」龐老爺慢慢的說著，「如果你能理解我的想法，就繼承我的一切。這樣，你才有能力保護你想要的所有。」

最後，她趴在祖父的膝上痛哭。

她現在終於明白父親和大哥曾告訴她，若情非得已，千萬不要輕易讀取他人的心。

因為這世上最難懂又最善變的就是人心，無法改變，也無法左右，然後還得承受對方那強烈的執念——喜、怒、哀、樂，都得要一併接收。

就像她現下一樣。

對於祖父那潮水一般涌過來的情感，她已經被卷了進去，無可自拔的深陷其中，再也無法置身事外。

三個月後

龐珈以新的身份一——龐氏繼承者，公開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眾人都感到十分吃驚，畢竟龐珈年僅二十四歲，還是個剛從研究所畢業的社會新鮮人。

原本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龐洛的身上，畢竟以他的年紀、他在龐氏集團的資歷，才是最適合的繼承者。

沒想到五年後竟然是他那年輕的妹妹繼承了這個位置，同時也成為最年輕的繼承人。

得知這個消息，龐洛趕回龐宅，想阻止時卻已經來不及了，龐珈已經繼承了龐氏所有的一切。

「珈珈。」龐洛回到龐宅，第一件事便是找龐珈深談，兄妹兩人關在書房裡討論著。

龐珈有些訴異大哥竟然會主動回到龐宅，自從封璃心死後，這五年來，他幾乎不願意回家。

「哥。」在他開口之前，她搶先打斷他的話。「在你開口之前，我想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龐洛望著龐珈的雙眼，卻怎麼也讀不出她的心思，看來她將心房封閉，讓他讀不了她的心。

「你不願意繼承龐氏的一切，對不對？」她也望著他，望著與她擁有相同能力的兄長。

「是。」他沒有對她說謊，直接說出真話。「五年前我就已經跟祖父說明，我不會繼承他所有的一切。」

「你放棄了。」她嘴角微揚。「既然如此，那麼你要問的問題，我現在就能回答你，我是自願當繼承者。」

龐洛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緊握雙拳。「珈珈，你要繼承的一切，並不是你想象中這麼容易的東西。」

「我知道。」她站起身，來到他的面前。「你來見我之前，見過祖父了嗎？」

一提起祖父，龐洛臉上的表情微微一僵，情緒產生強大的拉扯。

「沒有。」

「去見見他老人家吧！」龐伽拍了拍大哥的肩膀。

雖然他們兄妹倆都有讀心的能力，但也都有封閉心房的能力。

他望著她的雙眼，在她的眼底讀到一個訊息——祖父只剩下短短三個月的生命。

「你……」他愣了一下，皺起眉頭。「所以你才決定要繼承他的一切，是嗎？」

她沒有向他解釋太多事情，只是點頭之後又搖了搖頭。「大哥，你別擔心我。雖然我的歷練還不夠，但相信以我的資質，應該能夠掌握住這一切，而且祖父也另有安排。」

「安排？！」龐洛激動不已，像是一頭剛從沉睡中蘇醒的獅子。

「難道我們兄妹倆聽他的安排還不夠？難道你不知道當初父親就是不想聽他的安排才會逃出龐宅，跑到加拿大？」

「我知道。」她顯得淡定。

自從讀過祖父的心之後，她才明白他的安排全都是為了她與大哥的性命安危。

只是他老人家不懂得如何表達，到最後卻願意將所有的一切都送給他們兄妹，就是希望他撐下的一切能夠保護他們。

「珈珈，你不應該自願留在這座牢籠里。」龐洛望著妹妹。「還記得你小時候常說，如果可以，你不想要當一隻被豢養的金絲雀……」

「對。」她微微一笑。「我就是不想當一隻金絲雀，所以才選擇繼承祖父的一切。」

「那你……」龐洛露出詫異的神情。

「哥，我不想再當你的金絲雀了。」她直視他的目光。「你說得對，你花了十幾年的時間在龐氏集團，到頭來什麼都沒有得到，反而失去更多。那並不是祖父害你，是你自己迷失了方向，所以你失去不想失去的。」

龐洛瞬間瞪大雙眼，望著龐珈，這是他第一次聽見她說出這樣的重話。

「你告訴過我，人心無法改變，因為人心是善變的，所以你現在無法改變我的想法、我的決定。」她沒有與他爭辯，而是將她的決定告訴他。「大哥，我長大了，我不需要你的保護了。」

看著龐珈堅決的表情，龐洛的喉嚨像是被緊緊掐住，無法說出一句話。她的一席話將他自深處拉了起來，也讓他忍不住回想起前不久遇見的女孩說過。

龐洛，就算我們無法改變別人的心，至少我們能先改變自己的心。

這番話彷彿烙印在他的心底，迷失了這麼多年，他終於被打醒了。

他從囹圄困境中走了出來，就是深怕妹妹也走上跟他一樣的路，迷失在這個權力的深海之中。

現在他卻發現，原來只有他一個人迷失而已。

「我都忘了有多久沒有好好看著你，原來我們的龐珈已經長這麼大，也這麼成熟了。」龐洛上前，輕撫妹妹的臉頰，語氣不再像剛剛那樣堅持與反對，聲音放柔了許多。

「珈咖，你是我的妹妹，我依然會一輩子保護你。但你說得對，我不能永遠把你當孩子般看待……」

「大哥。」她輕輕握住他的手，搖了搖頭。「就先讓我扛著爺爺留下來的霸業，我相信你能，我也能。還有，你可以過你想要的人生了，不必再繞著我打轉，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