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容恪番外二十三 人潮擁擠握住才不會丟
馮錦最喜歡吃一笑樓的奶蓉酥,那是一笑樓的招牌,是整個華南最正宗的酥點,她一次可以吃掉多半包,大概二十片,吃得胃口鼓鼓的,嘴巴里往外冒奶渣。
紀容恪笑她饞貓,吃東西太護食,像沒見過似的,以前她不這樣,別人看一眼都警惕十足,恨不得挖了人家眼睛。
她得了一種嗜睡症,每天十幾個小時都是睡的,夜裡反而很精神,一到白天就困怏怏,除了吃東西其他的什麼都打不起精神。白天一睡不醒,晚上活蹦亂跳,保姆傭人沒那個力氣陪她,他就只能自己咬著牙上,活脫脫榨乾一層皮。
馮錦出獄后整個人變了許多,那顆心似乎什麼都裝不下,簡單得像另外一個賀潤。曾經的她充滿了智慧與理智,活給別人看,活得矜持謹慎,活得疲憊倉促,現在的她不再顧及任何人的眼光,她累了。累得不想再做那個無懈可擊滴水不漏的馮錦,她就想當個傻子,糊裡糊塗的過日子,什麼都依賴紀容恪,連路都懶得記,哭笑由心,洒脫自然,只活給自己看。
紀容恪俯身看著窩在沙發里呼呼大睡的馮錦,她睡得可真香甜。他覺得再沒有什麼比這更美好的事了,她仍舊對他毫無防備,哪怕被傷了那麼多次,哪怕她險些為他搭進去一條命,她還是信任他,依靠他,深愛他,在他眼皮底下撒歡兒一樣的笑。
紀容恪的心此時柔軟得不能再軟,輕輕一抖都能溢出水來,她嘴角還沾著睡前吃過的一絲蛋糕屑,十分俏皮掛在薄唇上,他無比溫柔耐心為她抹去,她夢裡似乎感覺到有人在觸碰,並沒有醒來,輕輕蠕動著翻了個身。
他蹲在旁邊,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她白了許多,也開始胖點,尖下巴長出了肉,顴骨也沒剛開始那幾天凸得嚇人。他愛乾淨到近乎偏執,可偏偏上蒼讓馮錦治他,她討厭洗腳,討厭擦嘴巴,他如果提這兩件事,她一定會發飆,掐著腰大罵他,「紀容恪你是不是嫌棄我了?你別藏著掖著。你直說讓我死個明白,你外頭有人了是不是?」
他腦仁兒疼,又哭笑不得,他這八年和守活寡有什麼區別,都沒動找人的心思,她現在就平平安安在他身邊,他怎麼還有那份閑心,他只想要她,也只對她有衝動。
走廊里靜悄悄的,似乎全世界都陪她一人沉睡,辦公室門沒鎖也沒關,今年春末夏初特別熱,是華南幾十年來難得一遇的乾燥,紀容恪不敢開空調,怕她染了風寒,所以敞開門窗透風,他每隔幾分鐘就要為她擦汗,她身上濕漉漉的,睡得十分香甜。
何一池帶著兩名下屬從外面進來時毫無防備動靜很大,紀容恪慌忙伸出一根手指壓在唇上,示意他們別吵。何一池站在門口不敢動,生怕驚醒了躺在沙發上的小祖宗,可馮錦還是打了個哈欠醒過來,紀容恪臉色當時就變了,恨不得扒何一池一層皮。
馮錦睡眼惺忪嘟囔著要吃東西,可茶几上的食物早被她吃的一絲不剩,她是越來越能吃,一天能吃別人一星期的,而且食慾還在以特別可怕的速度瘋狂增長,紀容恪想她是不是沒有感覺了,吃多少也不知道撐不撐。
馮錦坐起來瞪著空蕩蕩的盤子,立刻垮了臉,紀容恪最見不得她不高興,他寧可被捅一刀,都不允許她不開心,他捧著馮錦臉無比心疼吻了吻。叫進來一名女助理,吩咐她去一笑樓買奶蓉酥,多買幾包,要新出爐的。
馮錦聽到奶蓉酥,這才沒大吵大鬧,又伏在紀容恪肩頭迷迷糊糊的補回籠覺。
女助理知道紀太太是上帝,比任何一筆數目龐大的合約都重要,她不高興誰也別想好過,搞不好全都加班陪她一個折騰,立刻丟掉手上工作慌慌張張跑出去準備。紀容恪抱著馮錦走到辦公桌后坐下,像抱著個嬰兒一樣,在她屁股上輕輕拍打著哄她睡覺,喉嚨里哼哼著一首他曾經哄一一的催眠曲,唱得很蹩腳,可這情意讓人落淚。
兩名部下對此面面相覷難以置信,外界傳言紀氏當家人疼老婆疼得沒了邊兒,可百聞不如一見,他們也是第一次在辦公室里看到這樣場景。不禁感慨自己對待幾十年相濡以沫的髮妻那份冷落與疏離,也禁不住好奇這個被傳言是傻子的女人,為什麼能得到紀容恪如此毫無保留的珍視。
何一池對這樣的場景早就習以為常,自從馮錦出獄,紀容恪便多了一個大女兒,恨不得天天粘在一起,無時無刻不上演著財閥大佬與平凡傻姑娘的戲碼,乍看上去很搞笑很無奈,可安靜下來細細品味。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舉動,又覺得很想哭。
紀容恪一分一秒都不想與馮錦分開,他實在怕了,怕到了骨子裡,萬一沒看住她又丟了,再也找不回來怎麼辦,茫茫人海這麼擁擠,他只有拼了命握住她。才能確保她一直在他身邊,不會被擠散。
何一池將幾分內部調查文件遞到他手中,表情嚴肅說,「為了避免打草驚蛇,錯失一網打盡的良機,我安排紀氏不屬於公司內部的手下潛入進來悄無聲息做了跟蹤調查,發現財務部確實存在內鬼。很多賬目對不上,不是我們自己財務系統出現問題,而是有人插手搗亂,故意顛倒賬目。」
紀容恪臉上沒有任何震驚與波瀾,任何一個企業都是如此,內憂外患兼具的情況下,才能走出一條康庄大道,紀氏非常受矚目,敵人當然不勝枚舉,紀容恪有本事把公司做到今天這樣龐大的規模,他自然有本事鎮壓八方妖魔,除非對手太強大太可怕,除此之外任何人不過是他一道開胃小菜,配合他演一出殺雞儆猴。
何一池退到旁邊,讓出一個位置,那兩名部下走上來將自己部門的一些數據也遞到紀容恪手中,「除了財務部出現混亂,其他部門都很正常,我們綜合對比了部門檔案數據,正因為只有財務部出現異常,我們都認為這一次不容小覷。似乎有一股暗中的力量把手伸向了紀氏。」
在他懷中始終安靜沉睡的馮錦忽然嘟囔了一句,她似乎流了口水,一絲長長的透明的銀線從她唇角溢出,她懶洋洋的做著夢,可紀容恪還是聽到了她那句似乎無意又似乎是有意的話,她說故人。
誰是故人。
紀容恪垂眸看馮錦,她眯著眼睛舔嘴唇,樣子慵懶極了,他抖了抖自己身體,她這才不情不願睜開一條縫隙,「幹嘛。」
他很好笑,「你說呢,剛才說什麼。」
她把頭背過去,後腦勺沖著他,「吵我睡覺。」
紀容恪摸了摸她腦袋,他問何一池,「知道是誰做的嗎。」
何一池搖頭,「現在不了解對方的確切意圖,不好四處詢問驚擾了這個人。」
馮錦忽然打了個噴嚏,她捏著鼻子在紀容恪懷裡蜷縮成一個肉球,渾身都沒了骨頭,囈語般從喉嚨里擠出一句,「茉莉花的味道。」
紀容恪臉上倏然陰沉下來,連何一池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盯著前面一方空蕩的桌角,良久沒有說話,手有一下沒一下的在馮錦背上撫摸拍打著,直到她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那名被吩咐去一笑樓買點心的女助理跌跌撞撞跑出去險些絆倒,她半年前剛進公司,不過才轉正了三個月,做事很毛躁,她和副總有點門道關係,走了捷徑進入紀氏任職,這不算大事,紀容恪不太插手人事方面,何一池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不過部門高層了解情況的都不怎麼把有難度的事交給她。她實在不夠細心,難免不會搞砸。
她彎腰從抽屜里拿錢包,旁邊格子間里坐著白茉莉,她正塗了指甲油晾乾,隨口問了句,女助理說,「紀總讓我給太太買奶蓉酥,要的很著急。」
白茉莉坐在椅子上正晃悠腿,她聽到太太兩個字。身體倏然一頓,整張面孔閑散的笑意都僵滯住。
她目光掠過前面垂掛的吊燈,看向總裁辦公室方向,這段時間她幾乎天天都能看到馮錦,大多是隔著人群匆忙瞟一眼,距離最近的一次是在洗手間,她從裡面出來,白茉莉正進去,馮錦似乎完全不認識她了,目光交匯時也沒有一絲停留,目光淡淡的,獃獃的,真像個傻子。
由於擦肩而過的時間太快,連三秒都沒有,白茉莉也沒及時反應過來,不然她還真想試試,那麼陰毒聰明的一個女人,怎麼就變成了痴獃呢。
馮錦現在算半個風雲人物,華南凡是知道紀容恪的,誰不知道她啊,能和紀氏有業務往來的,對馮錦都熟得不能再熟。她被紀容恪帶在身邊寶貝得不行,去一趟廁所都恨不得陪著,當真做到了寸步不離,人們都知道紀容恪與現任太太分離了八年,度日如年的熬出頭了,自然是如膠似漆。可這些說者無意的傳言像一把尖刀,狠狠扎在了白茉莉心頭,刺得她血肉模糊。
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連流言紛擾都這麼殘忍。
她曾經也被紀容恪捧在掌心珍視過,她是最初得到他愛情的女人,她受盡恩寵時,馮錦還不知道在哪裡受苦,憑什麼現在天差地別了呢,憑什麼她現在只是個任人呼來喝去使喚的小職員,還是借著紀容恪三分憐憫兩分收留才勉強度日,而什麼都不如她的馮錦,卻做了紀太太,出行眾人擁簇,三十二歲的年紀了,被寵成了無法無天連腳都不沾地的公主,她呢?這世上還有誰比白茉莉更驕傲,為什麼她卻落得最悲慘的下場。
她難道不是唯一有資格挽著紀容恪接受所有人祝福與審視的女人嗎。
白茉莉不動聲色捏碎了一卷餅乾,那碎裂迸濺的殘渣從筒口內灑出。她忽然按住女助理的手,「你不是還要列印文件嗎。折騰一趟再回來你又要加班了啊。」
女助理哀嚎,「對啊!我真是好衰。」
她痛苦扯了扯頭髮,白茉莉忽然從椅子上站起來,她按住女助理肩膀,握著她的手覆蓋在她辦公桌堆積如山需要重新列印的文件上,「我幫你買,我買回來你送進去,你也不會挨罵。還省了時間,反正我也沒事可做。」
女助理簡直不敢想象會出現這樣一個美好的女人救助自己,她雙手合十不停道謝,白茉莉攥住手機和皮包,迅速離開了辦公樓。
她在去往一笑樓的路上堵了很久,在堵車過程中發了一條信息,這條信息的接收者是一串異地號碼,並沒有保存在她的通訊錄名單里,而是她背下的號碼。她發送出去的內容石很快沉大海。不曾得到任何回復。
白茉莉趕到一笑樓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櫥窗外排了一條長龍,清甜濃郁的奶味從窗口裡飄散出來,誘惑人的味覺。
她找到其中一名看上去十分好說話的男士,遞給他兩張鈔票,拜託他多買一份,她稍後會來領取,再贈送額外的酬勞,這樣舉手之勞還能拿錢的事當然不會有人拒絕,那名男士欣然答允,她叮囑好這一切后,轉身朝著街道對面的一家咖啡廳走去。
這是一家格外隱蔽的咖啡廳,造型也很奇特,像一個城堡,藏匿在一顆巨大的參天古樹后,如果不是熟悉這一帶環境的人,甚至無法發現它的存在。
她推門而入,直奔靠近二樓樓梯口的位置走去,那裡早就坐著一個男人,他戴著鴨舌帽,耳朵里塞著黃色耳機,手邊擺放了一杯藍山,正目光專註看著最新刊印的雜誌。
雜誌封面是紀容恪,他穿著酒紅色西裝,正站在演講台上面對華南經濟峰會所有最優秀出色的商人彙報他這一年的成就與業績。
男人將雜誌甩到地上,拿起小勺輕輕舀了一塊方糖加進杯中,他唇角勾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對這一切不屑一顧。
白茉莉直奔他而去,她把包狠狠砸在桌上,砰地一聲,咖啡太滿,男人還一口沒喝,杯口傾濺出來幾滴,在桌上散開,氤氳成一團褐色的花。
「我受不了了,我要馮錦死。立刻馬上。」
帽檐遮蓋住了男人半張臉,只能看到那一片橢圓型的陰影之下,他微微翹起的唇角,他不急不緩的飲了口咖啡,「這麼急嗎。」
白茉莉坐在椅子上,她盯著男人黑色的帽頂,「這本來就是一場交易,我都按照你說的為你做到了,再耽擱下去,馮錦還沒死,我就要被發現了,你以為這樣的事毫無風險嗎?現在紀氏早就有人察覺到,我藏不住多久了。」
男人嗤笑一聲,「馮錦死了,你就可以得到紀容恪嗎。」
「為什麼不能?」白茉莉忽然尖叫出來,她聽不得別人對她的半點質疑,她已經賭上了這麼大的籌碼,她輸不起。
「退一萬步講,哪怕我得不到,馮錦也不能活。」
她身體忽然前傾,匍匐在桌子上方,她一字一頓咬牙切齒,「你知道我有噁心,她霸佔著紀容恪那副得意的面孔嗎?她越是像個傻子,我越是恨不得嚼碎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