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驚變
一路上,重羽似有言語,欲說還休。
回峰后,祝東風對重羽說,想洗一洗渾身的紅塵氣,便騰雲去了冥剎海。到冥剎海設了仙障,只過了半刻,便速速清洗完畢了。她心裡雖挂念著墨鈺,但上界時並未見著墨鈺的蹤影,故心裡有些賭氣,便暫時並沒有用通靈鏡喚墨鈺出來。
不一會,重羽和季年拿出珍藏了許久的桃花釀來,為祝東風設宴接風洗塵。席間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季年便來了興緻,打了許多個飽嗝,話也多了起來。
「嗝……重,重羽,你這身黑衣委實沒有白衣好看,快,嗝,快脫了去罷。」
「小風啊,你不在的這段時日,嗝……天界可發生了不少事。你猜怎麼,那萬年前被傳已在神魔大戰中戰死沙場的紫薇帝君!嗝……他老人家竟然並未仙逝,前不久,又在昆崙山處駕著七十二隻彩鳳涅槃歸來,並未謁見天帝,就直接飛到北極中天的紫薇宮去了。嗝……那陣勢,端地比天帝出行的陣勢還要大,天帝卻並不氣惱,還親自去探望。還有,嗝……原來那伏魔小天將墨鈺,不是成了天帝的新兒子了嘛。那小子,嗝……長得一副勾魂模樣,引得天宮的女仙茶飯不思……男仙們都效仿他穿起黑衣來了……嗝……近日天帝恩寵不斷,竟有意將他往那儲君的位置上培養,還將鳳族公主鳳女于飛說給了他,聘禮都下了,三日後便要成親。急得,嗝……急得現今太子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氣的天後梧棲只咬牙啊,呵呵……重羽你拉我做什麼……」
季年打嗝打的十分平均,每兩句話便「嗝」一聲,然而正說到興味處,重羽臉色卻不大好看,拉了拉季年的衣角,一隻眼抽筋似的眨巴,示意他莫再說話。季年當即反應過來閉了嘴巴,有些無辜的瞥了祝東風一眼,卻見她竟似犯病似的,眉毛擰成了一團,額前一個大大的川子,生生將一張靈秀的小臉扭曲得難看極了。他湊近前來,盯著祝東風道:「你這是怎麼了?肚子疼嗎?」
祝東風聽季年說了恁一大通,除了那句「墨鈺成了天帝新子」和「下了聘禮不日便要與鳳女于飛成親」的話,便再什麼都沒聽進去。季年的這兩句話,字字句句在祝東風腦子裡,混混沌沌攪成了一鍋粥,又像瓢冷水一樣,將祝東風心裡期冀的火苗狠狠澆滅。
祝東風顫著手捏緊盛滿了桃花釀的琉璃杯,低頭瞧著那杯麵半晌,閉了眼,一滴存於眼眶中許久的淚悄然落入杯中。她楞楞道:「唔……許是在人界吃多了紅塵味,肚子有些痛,眼睛里飛進了個小蟲子。你們喝著吧,我去休息休息。」說完,沒等重羽和季年應聲,便直直向門外走去。
待祝東風離席后,重羽也嘆了聲氣,搖了搖頭,默默走了。留下季年一人,竟不知自己說錯了哪句話。
祝東風一路急行,往後山花林深處走去,如疾風一般,路上折損了不少花花草草。心裡本是難受異常,原是未經過風月的小心臟,堪堪彼時,卻才悟得其中三味,有如一塊大石頭砸到心裡,又悶又重又痛,又如打翻了泡著黃蓮的藥酒罐子一般,又苦又辣又澀。
冷風吹得臉頰有些痛,祝東風胡亂地在臉上抹了一把,觸到了一片水澤。往手上一看,便愣住了,訥訥想道:我怎得如此失態。還未見墨鈺,怎知他是否真心的想娶那位鳳女于飛,對,定是那天帝逼迫了墨鈺!
想到這處,祝東風立刻拿出通靈鏡來,喚道:「墨鈺!墨鈺!」
半晌,墨鈺出來,仍舊沉著張臉道:「怎麼?」
被他這麼一問,祝東風倒不知如何說起了,只得喏喏了半天,才問道:「司命季年說,你……便是天帝新認的皇子?」
「嗯」墨鈺嗯了一聲。
寂靜了半刻,祝東風未等到墨鈺的下文,便又問道:「聽說……聽說你不日便要與那鳳族的公主成親了。」
「嗯」墨鈺沒有任何情緒,又淡淡的嗯了聲。
「為什麼!你不是說你歡喜我,想要同我時時處處在一起嘛?怎得,怎得我才不見了三個月,你就火急火燎地變了心!」祝東風聽到墨鈺不帶一絲愧疚的聲音,憤然道。
「為什麼?呵……」只聽得嘭的一聲,似是墨鈺使勁砸了桌子一拳,驚得祝東風愣愣地盯住他的臉。
而後,他用一雙燃得灼灼的眼盯住祝東風,咬牙切齒道:「既然你如此著緊那人,不顧自己性命也要護他周全,那你為何還要再來招惹我!在你心裡,可曾有過半點我的位置?……與鳳女于飛,本是父皇賜我的姻緣,以她公主之尊,必能在他日助我坐上天帝之位,為我娘親報仇雪恨!而你,祝東風,除了那些吃吃喝喝和丑了吧唧的荷包、永遠釀不完的酒、永遠在第二天才想起的生辰禮物外,你還給過我什麼?祝東風,我累了,也倦了,我已不需要你了,你放手罷!」
祝東風被這一席話吼得心驚肉跳,卻不知墨鈺指的「他」是誰,也實在不知該如何回他了。慢慢回味過來,才覺得原來墨鈺對自己竟有這麼多的誤解和不滿。
然而現在已解釋不清楚了,並且,聽完後半句話,祝東風覺得,已實在沒有解釋的必要了,她澀澀道:
「呵呵……如此……也好。那便這樣吧,我會放了你,謝謝你這麼些年的陪伴。再見。」說完祝東風便撒手丟掉通靈鏡,鏡子磕在凸起的石子上,啪的一聲,便碎了。祝東風只覺心中鈍鈍的痛,一路昏昏沉沉向那棵千年桃樹下樹去走去。不一會,祝東風便挖出了好些酒來,荻花醉、百果釀,女兒紅,竹葉青,大大小小有個十幾罈子,因墨鈺之話使祝東風深受刺激,她便想喝幾罈子烈酒澆澆愁,故而取出的全是些新酒,燥烈之氣尚未被陰陽調和得綿柔,灌入口中,腸肚裡便一陣火辣,燒得祝東風愈加昏沉。
坐在桃花樹的樹杈子上,朗月清風,花葉芬瑩,然祝東風卻沒有心情再去細斟慢酌,飲酒賞月了。仰頭將七八罈子酒倒下肚,祝東風只覺頭重腳輕,周圍的事物似都在打轉一樣,再也坐不住了,一頭栽倒,便沒了力氣去保持平衡,竟從樹上掉了下去。祝東風原想著,就這麼摔下去也沒甚大問題,桃花樹也不高,最多疼疼皮肉罷了。不料電光火石之間,似是有人堪堪將她接住了。彼時,祝東風正被那七八罈子烈酒燒的迷迷瞪瞪,頭裡面里如燃了把火,神智迷濛,抓不著一絲清明。那人輕放下祝東風,低聲嘆了口氣,過了會又將一濕涼的手帕覆在她額上。感覺到絲絲有些涼意,祝東風終於在滿身酒氣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林中鳥兒嘰喳不停,煩擾的祝東風不得不睜開了眼,咽了口唾沫,頓覺口乾舌燥,頭痛欲裂,掙扎坐起,卻從額上掉下來了塊紫色的錦帕,上面無甚花紋,只在帕子的一角隱約有些暗紋,祝東風眯眼仔細一看,暗紋竟是四個字——且共從容。瞧那字跡,鐵畫銀勾,矯若游龍,卻並不是重羽或季年的手筆。因宿醉之氣仍舊未解,祝東風也沒有力氣再猜想這錦帕的主人了。祝東風胡亂將帕子收了,扶著旁邊的桃花樹榦慢慢起來,便一腳深,一腳淺的往花林外走去。
行至卧房,見重羽正在門口站著,他扇著扇子瞟了一眼祝東風面上的神色,心領神會,知道她是不願再多說一句話了,便只善解人意咳了兩聲,再沒再多問。轉頭捏了個訣,喚來了銀鈴樹精叮噹,道「我那千羽洞的石塌下還藏著十幾罈子忘憂酒,這便都抬過來給小風吧」
重羽藏的酒,果然是千年佳釀,忘憂解愁。只一罈子下肚,祝東風便直覺天旋地轉,再也沒閑工夫傷情了,抱著酒罈子便睡了過去。如此,又進入了醉生夢死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