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圍觀(下)
「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時代逐漸遠去,取而代之是「一方有難,八方點贊」的時代,想想真讓人心底發涼。
短短几分鐘,宿舍樓下擠滿了二十來圍觀者,他們如同占坑的地鼠一樣,只會張口吐塗抹星子,從不肯輕易挪步。相熟與陌生的人眼神交流豐富而神秘,不用開口言之,便能知曉彼此的所思所想。
由羅恨天單人主演的死亡默劇,百分之一百真實,而且還是現場直播,誰不愛看?
可他們有的覺得很刺激興奮,有的覺得很清淡無奇,有的覺得唏噓不已,盡顯世間人情百態。雖然說面對同一件事,每個人的心態都不一樣,但這樣的差別也太大了吧?
而唯一相同的一點就是,他們什麼都沒做,只是冷眼旁觀或袖手旁觀。甚至,還有幾個人像林崇志一樣拍照錄視頻,真不知是為了保留現場的證據,還是為了向朋友圈炫耀得到了第一手的信息。
虞譽失望,今天你圍觀別人,來日也會有別人圍觀你,這是一個不良循環,想要改變這一現狀無非在於良心。可在大多數人看來,良心值幾個錢,又買不來感官刺激的過癮爽快,倒不如將其擱置一邊。
同時這也讓虞譽想起了,中國現代著名偉大的無產階級思想文學家魯迅先生說過的一句話,大致道:「群眾,尤其是中國的,永遠都是戲劇的看客。」
正是因為如此,魯迅先生那才棄醫從文,用鋒利如箭的筆尖,戳痛人們卑鄙醜惡的內心深處。只可惜,他只能戳痛一時,戳痛不了一世,而人們也好了傷疤忘了痛。
由此可見,圍觀者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影響著痛恨圍觀行為而袖手旁觀的人,可他們事後卻不以為然,認為與己無關,不用懷著愧疚不安之心,更不用承擔任何的責任,而是淡然從之。
殊不知,他們也起著相當大的負面作用,不僅影響著當事人的情緒,而且也決定著事態的最終發展方向。比如「小悅悅事件」、「紹興姑娘跳河」等讓人唏噓不已的事例證明,弊處不止於一點點,需要任重而道遠的工夫才能慢慢改善?
而眼下,虞譽最關心的並不是圍觀者,而是墜樓者羅恨天。他既希望羅恨天平安無虞,又希望此事不要牽連自己,但這兩者又是矛盾的,他只能取其一,舍其二。在權衡利弊之下,虞譽只能讓他長眠於地,況且他活過來的幾率微乎其微。
現場時不時有幾個人跟虞譽說話,試圖想要從他的嘴裡知道一些細節情況,可他假裝沒聽見或者不答話,繼續埋頭玩手機。他打開瀏覽器,搜索「客戶酒店」、「墜樓」等字眼,還是一無所獲,暗自歡喜。
虞譽看了看手機時間,已經凌晨兩點多了,可救護車與警車遲遲還沒有來。虞譽心裡還是有些慶幸,因為救人如救火,他們來得慢一秒鐘,羅恨天就死得快一分鐘。
虞譽現在還想去確認羅恨天的生命跡象,可礙著圍觀的人群,他便停住了腳步。他又看了看五樓五零五的房間窗戶,裡面還開著燈火,而下一秒卻關掉了。
雷鳳卻道:「對了,咱們王經理怎麼不見了?他好像在樓下跟你吵架來著?」
虞譽道:「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你看他連樓上的燈都關了,可能要去睡覺吧?」
雷鳳道:「發生這樣的事情,諒誰都睡不安穩踏實。」
虞譽聳聳肩,微微冷笑道:「誰知道呢?」他掏出手機,打了兩個急救電話之後,又將與羅恨天的通話記錄、聯繫方式以及聊天信息等統統都給刪了。
雷鳳問道:「你知道他爸媽的電話號碼?」
虞譽撒謊道:「我不知道,我跟他又不深交,幹嘛打聽那麼多關於他的私事。」
雷鳳道:「我要先回去了,我老伴兒還在等我回去報告情況呢。」她說完這句,便離開了。
這時,有一個保安人員回來了。他李墩,今年三十八歲,長得跟豬一樣肥胖,與羅恨天很熟。他見此情形,只是微微一驚,便沒有流露出半點悲傷的模樣。
虞譽覺得有些詫異,心想道:「他們不是很熟嗎?關係要好得不得了嗎?難道平時都是假的?還是說,其中也發生了什麼事情?」
虞譽突然想起了來,羅恨天被辭與李墩有莫大的關係,難不成二人真的是因此而翻臉反目的?不然何以解釋,李墩為何無動於衷,為何冷漠不語?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年輕漂亮的大美女跑了過來,捧起手機拍照錄視頻。
她開始向圍觀者介紹自己,她是一名實習記者,從事社會新聞方面的工作。她一亮出身份,有的人走遠了些,有的人離近了些,想要跟她套近乎親親熱。
虞譽冷笑著,現在的記者都比其他人敬業,真不知是為了探尋真相還是獲取新聞背後的價值,答案不言而喻。
幾分鐘后,救護車與警車紛紛趕來,圍觀的群眾立馬退開,空出一條道來。虞譽看著羅恨天被抬上擔架,心中也是焦慮萬分,希望他永遠不要醒過來,無論是以哪一種方式。
曲終樂罷,心歡人散。
圍觀者看到警方在勘察現場以及詢問其他情況,便各自回家,各找各媽,而虞譽便是其中之一。
他回到了宿舍,立即拿了乾淨的衣服走進浴室,趕忙洗了個澡。在此期間,他不斷回想著羅恨天墜樓前後的畫面,后怕、愧疚、不安等負面情緒湧上心頭。他摸著自己的胸口,心跳得飛快,下一秒怕是要從喉嚨眼裡跳出來。
羅恨天他那微微緊鎖的眉頭,淡淡幽怨的眼神,輕輕抽動的嘴角,虞譽都記得清清楚楚,一閉眼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不想面對那個場景,但怎麼也揮之不去,可不甘焦慮爬上心頭。
而虞譽也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均勻地調整呼吸,穿衣的動作也變得緩慢而優雅。
虞譽喃喃道:「事情已經發生了,也改變不了過去,現在只能向前看。我不是經常對自己說過嗎?每一件事至少都有兩個結果,即一個最好的與一個最壞的,如果兩者我都能接受,那就沒什麼顧慮的了。」
好的結果是,羅恨天永遠醒不過來,而虞譽永遠安全無虞。最壞的結果是,羅恨天醒過來,指證墜樓之事與虞譽有關,從而被警方逮捕歸案。可誰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虞譽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躲過這一劫,只能聽天由命了。
虞譽走出了浴室,坐在床邊玩手機,好分散自己的精神壓力。同時,他也在偷偷觀察張傑與林崇志,看看有什麼不利於自己的地方。
林崇志並沒有睡覺,他在跟人打電話,好像在說羅恨天墜樓一事。他笑道:「你知道嗎?我宿舍樓下發生了一起墜樓事件,很血腥很刺激。我雖然沒有親眼目睹發生的經過,但我拍了事後的照片與視頻,你要不要看看啊?」
虞譽猜得沒錯,林崇志果然拍下照片視頻拿去炫耀,如此麻木不仁,真叫人畏而遠之。
不知不覺,虞譽已經玩了好幾個小時的手機,看一下時間已經是早上七點多鐘。他的手機即將沒電關機,困意也慢慢爬上他的眼眶,便倒頭躺下。他的腦子一片空白,一心只想補個眠,一切等他睡醒了再作打算。
這時張傑起床了,他沒有刷牙洗臉,趕忙穿了工服,便出門上班去了。
八點半的時候,有人猛烈敲了六零一房間的門,急促道:「虞譽,你在嗎?虞譽,在不在?我有要事找你!」
虞譽被吵醒了,而他的神經立即緊繃了起來,因為他潛意識裡害怕門前的人是警察。而虞譽不敢確定是誰,也不敢亂猜想是誰,輕輕問道:「誰啊?來了!」
那人回道:「是我,張曉龍。」
虞譽心慌了慌,疲態困意瞬間消失滅跡,立即起身下了床。
他懷著七上八下的心,慢慢打開了房門,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事情嗎?」
張曉龍向房間內探了幾眼,發現還有其他人存在,便輕聲道:「你上來,我有話想跟你說。」
張曉龍的眼神光芒很奇怪,一會變得深邃,一會變得空洞,又一會變得凝重,虞譽也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