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惆悵
老爸的確一直提及,要是她沒有考上重點高中,就不讓她再繼續念書了。中考後的暑假,她最後聲嘶力竭的控訴,怪老爸重男輕女太過了——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
「家裡是窮,可是你們卻讓我哥住了三年的教師公寓,額外花費了兩三千的住宿費,住的條件那麼好,可他中考才考了513分而已,而我呢......」
裴清溪現在想想,都覺得無比的心酸和委屈。
初中三年時間,她一直都住在學校擁擠的學生宿舍里,每天晚上吵吵鬧鬧的,而且還定時熄燈,幾乎換下的連衣服都來不及洗完,燈就熄滅了。別人家的家長只擔心自家孩子不聽話,貪玩不願意寫作業,而她是想寫都寫不了。
宿舍里沒有燈,怎麼寫呢?
裴清溪揉了揉視線模糊的眼睛,忍不住苦笑。
那個時候,想要額外時間再多學多做,就只好一毛一毛的省下零花錢,跑去買了個手電筒,然後窩在被窩裡,艱難地做練習題。有時候,裝著電池的手電筒沒電了,就和同學一起跑到宿舍旁邊的自行車棚里,就著昏黃的聲控燈,背古文和英語單詞,一邊背還一邊蹬腳,以保持聲控燈一直亮著。
就是那樣的條件下,她考了全班第五名。
在全班六十多個人里排名前五,雖然離重點線還差十分只能進普高,可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好歹也是排名靠前的重點班,據媽媽的小學同學、黃普的教務組組長戴老師說,她的中考成績在班上八十多個人里排名前十,以這樣的情況來看,努力努力還是很有希望的考上二本大學的。
可就是這樣的成績,家裡愣是打定主意,想讓她輟學去打工。
「哥哥的學習環境那麼好,住得好還有老師晚上指導,可是他考得沒有我好,憑什麼他可以接著念書,而我卻不可以,憑什麼?」
「就因為我是女孩子,哥哥是個男孩子嗎?」
那個時候,她太激動了,明明知道爸爸其實也很疼她,卻還是忍不住這樣聲聲抽泣著去指控。
媽媽當時一聲壓抑的長嘆,讓她幾乎忍不住就紅了眼眶,眼睛里有水光在打:「清溪啊,咱們家裡窮呀!」
是啊,家裡窮!
2001年大家庭分家的時候,清溪家分到了兩萬多的債務,一直到04年她上初一,才勉強還清,可是05年大伯家的堂哥結婚,家裡要蓋新房,他們兩家房子有一堵牆共用,大伯家拆了,她們家也不得不跟著拆掉重做。
這新房子一蓋,又是債台高壘!!
家裡出不起錢讓所有的孩子一起讀書,就只好選擇讓女孩子輟學,這在農村這是慣性的做法,畢竟,潑出去的女兒嫁出去的水,培養得再好將來也是要嫁到別人家裡去的,可是兒子始終是自己家的。
「可是我想讀書啊,你們不能這樣,你們誰能保證,就一定考不上大學,我將來就不能照顧家裡呢?」
清溪爸沉默了很久,最後什麼都沒有說,「啪」的一聲,就掛斷了電話。
那一夜,裴清溪直挺挺躺在床上,流著淚直到很晚。
最後困得昏睡過去,迷迷糊糊之間,她恍惚聽見了媽媽苦澀的嘆息,隱隱約約似乎還有抽泣聲。
第二天大清早起來,一家人的眼眶都是紅腫的。
就連昨天一直沉默著不說話的哥哥,他的眼眶也是紅的。
窮苦人家,總想著一分錢掰成兩分花,油鹽茶米醬醋、人情利落往來,種種都是花銷,就連孩子最基本的教育問題都是斟酌再三。
坐在教室里,裴清溪的笑容漸漸變得苦澀而蒼涼。
高中的第一個晚自習,在清溪低垂著頭,回憶自己哀求著要上學的苦澀場景中,一點一點慢慢地溜走。
當下課鈴聲響起。
同學們紛紛站起身,歡呼著終於下課了,裴清溪還坐在靠近後門口的位置上,下巴抵著課桌,定定地望著舊舊的筆袋,一愣一愣地發著呆。
一隻手突然在眼前晃過,裴清溪眼睛閃了幾下。
隨後女孩子那清脆疑惑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清溪,都已經下課了,你怎麼還不動啊?在想什麼啊?」
裴清溪怔怔地抬頭,乾澀的眼睛看了眼蘇秦,又扭過頭掃了眼教室里其他人,這時才發現,教室里的人已經走了一大半,而這時,教室隔壁的樓梯也傳來噔噔噔此起彼伏的腳步聲。
這才知道下晚自習了,於是清淺吁了口氣,咬著嘴唇開始收拾東西。
「你剛才在想什麼啊,想得那麼投入?」蘇秦皺眉看著她,神情有些不忿,「連我給你寫的紙條也不回我。」
裴清溪頓了頓,抿緊了嘴唇遲疑片刻,才抬眼看她:「沒什麼,就是愁我的腿,該怎麼上下樓......」
這樣說著,裴清溪心裡就真的又湧上了一股惆悵。
很幸運教室在一樓,台階也就兩層,忍一忍就好了。可是宿舍卻在三樓,等她慢悠悠地從教室里出來,再慢悠悠地爬上樓,估計宿舍里的燈也離熄滅不遠了。
據說高中也像初中一樣,宿舍里的燈晚上就亮二十分鐘。
啊,好煩吶!
蘇秦聞言,才想起來,男生剛剛忽然給她發過來的簡訊——蘇秦,裴清溪的腿,你知道怎麼回事嗎?
她剛才還疑惑了一陣呢。
垂下視線瞥了瞥她的小腿,蘇秦問:「哎,你腿怎麼弄成這樣了?」
裴清溪眸子閃了閃,神色頓時尷尬起來:都是高中生的人了,不會騎自行車會不會很丟臉啊?
正想著怎麼回答委婉地告訴蘇秦,她暑假在家學習騎自行車,技術太菜了一口氣衝到水溝里,結果腿摔骨折了,忽然,前門就隱隱傳來了呼喚裴清溪的聲音——
「清溪......裴清溪......」
有些熟悉的沙啞聲音,裴清溪一下就聽出來,那是另一位好友夏梔白在叫她。
裴清溪探頭一看,果然是她,便加快動作收拾好東西,手扶著課桌緩慢站起身,理所當然的結束了可能會讓她丟臉的話題,一瘸一瘸慢慢往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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