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百三 列傳第一百九十一
◎列女三
○徐貞女劉氏余氏虞鳳娘林貞女王貞女倪美玉劉烈女上海某
氏谷氏白氏高烈婦於氏(台氏)胡氏王氏劉孝女崔氏高陵李氏
烈婦柴氏周氏(王氏)荊媧宋氏李氏陳氏蘄水李氏(婢阿來)萬氏
(王氏五烈婦明倫堂女)陳氏雞澤二李氏姜氏六安女石氏女(謝氏)
庄氏馮氏唐烈妻陳氏(劉氏)唐氏(顏氏)盧氏於氏(蕭氏楊氏)
仲氏女何氏趙氏倪氏(王氏韓氏)邵氏(李氏)江氏楊氏張氏石
氏(王氏等)郭氏姚氏朱氏(徐氏女)定州李氏胡敬妻姚氏熊氏丘氏
(乾氏黃氏)洗馬畈婦向氏雷氏商州邵氏呂氏曲周邵氏王氏吳
之瑞妻張氏韓鼎允妻劉氏江都程氏六烈江都張氏(蘭氏等)張秉純妻劉氏
陶氏田氏和州王氏方氏陸氏(子道弘妻)於氏項淑美(王氏)甬上
四烈婦夏氏
徐貞女,宣城人。少字施之濟。年十五,里豪湯一泰艷之,倚從子祭酒賓尹,
強委禽焉。女父子仁不受,夜趣施舁女歸。一泰恚甚,脅有司攝施婦,欲庭奪以
歸,先使人捽之濟父子及媒妁數人,毆之府門,有司莫能制。徐氏被攝,候理,
次城東旅舍,思不免,夜伺人靜,投池中死,衣上下縫紉不見寸體。觀者皆泣下,
共舁古廟,盛夏鬱蒸,蠅不敢近。郡守張德明臨視,立祠城東祀之。
劉氏,京師人。有松江人戍邊者,詐稱無妻,娶劉。既而遇赦歸,紿劉曰:
「吾暫歸省。」久之不復至,劉抵松訪之,夫拒不納。劉哭曰:「良人棄我,我
將安歸。」乃翦發為尼,行乞市上,人多憐而周之。劉置一棺,夜卧棺中數十年。
鄰火起,劉入棺,呼曰:「乞與闔棺,以畢吾事。」遂焚死。
余氏,黃岡宋蒙妾。蒙妻劉,舉子女各一人,余無所出。及蒙卒,劉他適,
妾辛勤育之。日事紡績,非丙夜不休。壺政嚴肅,親屬莫敢窺其門。逾二十年,
忽謂子女曰:「吾命將盡,不能終視若輩,惟望若輩為上流人爾。」越數日,無
疾而逝。
虞鳳娘,義烏人。其姊嫁徐明輝而卒,明輝聞鳳娘賢,懇其父欲聘為繼室。
女知,泣謂父母曰:「兄弟未嘗同妻,即姊妹可知。」父執不聽,女絕口不言,
自經死。
林貞女,侯官人。父舜道,官參政。女幼許長樂副都御史陳省子長源,既納
幣,長源卒。女蓬首削脂澤,稱疾卧床,哭無聲而神傷。或謂未成婦,何自苦。
答曰:「子名氏、歲月飾而櫝之以歸陳,忍自昧哉!」固請於父,欲赴陳喪,父
為達其意。陳父答曰:「以凶歸,所不忍,以好歸,疇與主之?姑俟喪除。」女
大悲吒曰:「是欲緩之,覬奪吾志也。」遂不食,積七日,嘔血死。
王貞女,崑山人,太僕卿宇之孫,諸生述之女,字侍郎顧章志孫同吉。未幾,
同吉卒。女即去飾,白衣至父母前,不言亦不泣,若促駕行者。父母有難色,使
嫗告其舅姑,舅姑掃庭內待之。女既至,拜柩而不哭,斂容見舅姑,有終焉之意。
姑含淚曰:「兒不幸早亡,奈何累新婦。」女聞姑稱新婦,淚簌簌下,遂留執婦
道不去。早晚跪奠柩前,視姑眠食外,輒自屏一室,雖至戚遣女奴候視,皆謝絕,
曰:「吾義不見門以外人。」后姑病,女服勤,晝夜不懈。及病劇,女人候床前,
出視葯灶,往來再三,若有所為。群婢窺之而莫得其跡,姑既進葯則睡,覺而病
立間,呼女曰:「向飲我者何葯?乃速愈如是。」欲執其手勞之,女縮手有難進
之狀。姑怪起視,已斷一指煮葯中矣。姑嘆曰:「吾以天奪吾子,常憂老無所倚。
今婦不惜支體以療吾疾,豈不勝有子耶!」流涕久之。人皆稱貞孝女雲。
倪美玉,年十八歸董緒。緒居喪過毀得疾,謂妻曰:「吾無兄弟,又無子。
吾死,父母祀絕矣。當以吾屋為小宗祠,置祀田數畝,小宗人遞主之,春秋享祀,
吾父母獲與焉,吾無憾矣。汝必以此意告我叔父而行之。」緒卒,倪立從子為後。
治喪畢,攜其女及田二十畝囑其姒曰:「以此累姆。」及夫叔父自外郡至,泣拜
致夫命,叔父如其言。事竣,婦出拜謝,即入室卧不食。居數日,沐浴整衣曰:
「亡夫召我矣。」舉手別父母親屬而逝,年二十二。
劉烈女,錢塘人。少字吳嘉諫。鄰富兒張阿官屢窺之,一夕緣梯入。女呼父
母共執之,將訟官。張之從子倡言劉女誨淫,縛人取財。人多信之。女呼告父曰:
「賊污我名,不可活矣,我當訴帝求直耳。」即自縊。盛暑待驗,暴日下無屍氣。
嘉諫初惑人言,不哭。徐察之,知其誣也,伏屍大慟。女目忽開,流血淚數行,
若對泣者。張延訟師丁二執前說,女傅魂於二曰:「若以筆污我,我先殺汝。」
二立死。時江濤震吼,岸土裂崩數十丈,人以為女冤所致。有司遂杖殺阿官及從
子。
上海某氏,既嫁,夫患瘋癩,舅姑謀奪以妻少子。婦覺,密告其夫,夫泣遣
之歸寧。婦潛制殮具,夫既死,舅姑不以告,不闔棺,露置水濱,以俗忌惡疾也。
婦聞,盂飯淪雞,偕幼妹至棺所,抱屍浴之,斂以衣衾,闔棺設祭。祭畢,與妹
訣,以巾幕面,投水死。
谷氏,餘姚史茂妻。父以茂有文學,贅之於家。數日,鄰人宋思徵責於父,
見氏美,遂指逋錢為聘物,訟之官。知縣馬從龍察其誣,杖遣之。及谷下階,茂
將扶以行。谷故未嘗出閨閣,見隸人林立,而夫以身近己,慚發赬,推茂遠之。
從龍望見,以谷意不屬茂也,立改判歸思。思即率眾擁輿中而去,谷母隨之至思
舍。谷呼號求速死,斷髮屬母遺茂。思族婦十餘人,環相勸尉,不可解,乘間縊
死。從龍聞之大驚,捕思,思亡去。茂感妻義,終身不娶。
白氏,清澗惠道昌妻。年十八,夫亡。懷娠六月,欲以死殉。眾諭之曰:「
胡不少待,舉子以延夫嗣。」氏泣曰:「非不念良人無後,但心痛不能須臾緩耳。
」七日不食而死。
高烈婦,博平諸生賈垓妻。垓卒,氏自計曰:「死節易,守節難。況當兵亂
之際,吾寧為其易者。」執姑手泣曰:「婦不能奉事舅姑,反遺孤孫為累。然婦
殉夫為得正,勿過痛也。」遂縊。
於氏,潁州鄧任妻。任病,家貧,藥餌不給,氏罄嫁笥救之。閱六月病革,
氏聘簪二,綰一於夫發,自綰其一,撫任頸哽咽曰:「妾必不負君。」納指任口
中,令嚙為信。任歿三日,縊死。
州又有台氏,諸生張雲鵬妻。夫病,氏單衣蔬食,禱天願代,割臂為糜以進。
夫病危,許以身殉,訂期三日。夫付紅帨為訣,氏號泣受之。越三日,結所授帨
就縊,侍婢救不死,恨曰:「何物奴,敗我事!令我負三日約。」自是,水漿不
入口,舉聲一號,熱血迸流。至七日,頓足曰:「遲矣,郎得毋疑我。」母偶出
櫛沐,扃戶縊死。
胡氏,諸城人,遂平知縣麗明孫女也。年十七,歸諸生李敬中,生一女而夫
卒。初哭踴甚哀,比三日不哭,盥櫛拜舅姑堂下,家人怪之,從容答曰:「婦不
幸失所天,無子,將從死者地下,不得復事舅姑,幸強飯自愛。他日叔有子,為
亡人立嗣,歲時奠麥飯足矣。」姑及其母泣止之,不可,乃焚香告柩前,顧家人
曰:「洗含汝等親之,不可近男子。」遂入戶自經,母與姑槌門痛哭疾呼,終不
顧而死。
王氏,淄川成象妻。夫死,痛哭三日,唇焦齒黑。父不忍,予之水,謝勿飲。
又三日,氣息漸微,強起語父曰:「翁姑未葬,夫亦露殯,奈何?」父許任其事,
氏就枕叩頭而瞑,年十七。
劉孝女,京師人。父蘭卒,矢志不嫁,以養其母。崇禎元年,年四十六矣,
母病歿,女遂絕粒殉之。
崔氏,香河王錫田妻。崇禎二年,城破,氏與眾訣曰:「我義不受辱。」涕
泣乳其女,將自縊,家人力持不得遂。兵及門,眾俱奔,氏倉皇縊於戶后,恐賊
見其貌,或解之也。
高陵李氏,鎮撫劉光燦妻。夫歿,勵志苦守。崇禎四年,賊陷高陵。年七十
九,其家掖之走,曰:「未亡人棄先夫室何往?」語未已,賊露刃入。即取刀自
刺,流血淋漓。賊壯其烈,與飲食,怒不受,以碗擊賊,罵曰:「吾忍死四十九
年,今啜賊食耶!」遂遇害。
烈婦柴氏,夏縣孫貞妻。崇禎四年,夫婦避賊山中。賊搜山,見氏悅之,執
其手。氏以口嚙肉棄之曰:「賊污吾手。」繼扳其肱,又以口嚙肉棄之曰:「賊
污吾肱。」賊舍之去,氏罵不絕聲,還殺之。
周氏,新城王永命妻,登州都督遇吉兄女也。幼通《孝經》、《列女傳》。
崇禎五年,叛將耿仲明、李九成等據登州反,縱兵淫掠。一小校將辱之,氏紿之
去,即投繯死。明日,賊至,怒其誑己,支解之。事平,永命偵賊所在,擊斬之,
以其首祭墓。時蓬萊浦延禧妻王氏,年二十,守節撫孤。九成叛,城陷,叔允章
至其家,問所向。答曰:「兒豈向患難中求活。」時有麻索在床頭,叔以手振之
曰:「欲決計於此乎?」氏首肯,從容就縊。
荊媧,陝西淳化人,姓高氏。兄起鳳,邑諸生。崇禎五年,流賊掠繼母秦氏
及荊媧去,起鳳馳赴賊營請贖。賊索二馬,起鳳傾貲得一馬,予之。賊止還其母。
起鳳與妹訣曰:「我去,汝即死。」賊令勸妹從己,且欲留為書記。起鳳大罵不
從,被殺。百計脅荊媧,大罵求死。賊悅其色,割發裂衣以恐之。媧益罵不已,
賊乃殺之,年甫十六。巡按吳甡上其事,兄妹皆旌。
陳丹余妻宋氏。丹余為鄖陽諸生。崇禎六年,賊至被掠,並執其女,迫令入
空室。前有古槐,母女抱樹立,罵曰:「吾母子死白日下,豈受污暗室中。」大
罵不行。賊斷其手,益大罵,俱被害。
黃日芳妾李氏、陳氏。日芳知霍丘縣,崇禎八年,齎計簿入郡。流賊突至,
圍城。二人相謂曰:「主君未還,城必不守,我兩人獨有一死耳。」密縫內外衣
甚固,城陷,南望再拜,攜赴藏天澗死。越三日,日芳至,號哭澗側。兩屍應聲
浮出,顏色如生,手尚相援。
蘄水李氏,諸生何之旦妻。流賊至蘄,執而逼之去,不從,則眾挾之。李罵
益厲,嚙賊求死。賊怒,刺之,創遍體,未嘗有懼色,賊斷其頸死。從婢阿來抱
李幼女,守哭。賊奪女將殺之,不與,伏地以身庇之。刺數十創,婢、女俱死。
萬氏,和州儒士姚守中妻,泉州知府慶女孫也。生六子,皆有室。崇禎八年,
流賊陷其城,慟哭孀姑前,命諸婦曰:「我等女子也,誓必死節。」諸子環泣,
急麾之曰:「汝輩男子,當圖存宗祀,何泣焉?」長子承舜泣曰:「兒讀書,惟
識忠孝字耳,願為厲鬼殺賊,何忍母獨死。」遂負母投於塘。諸婦女孫相隨死者
十數人,僅存子希舜,求其屍,其聚塘坳,無一相離者。
流賊陷和州,王氏一時五烈婦;王用賓妻尹氏,用賢妻杜氏,用聘妻魯氏,
用極妻戴氏,又王氏良器女,劉台妻也。五人同匿城西別墅,誓偕死。及賊登陴,
呼聲震地。五人相持泣曰:「亟死亟死,毋污賊刃。」結繯,繯斷,適用賢所佩
劍掛壁上,杜趨拔之,爭磨以剄,次第死。州又有女,失其姓,與諸婦共匿明倫
堂后。其四人已為賊執,用帛牽之。獨此女不肯就執,多方迫之不得。四婦勸之,
泣曰:「我處女也,可同男子去耶?」以頭搶地。賊搴其足而曳之,女大罵。賊
怒,一手搴足,以刀從下劈之,體裂為四。
陳氏,涇陽王生妻。有子方晬,生疾將死,以遺孩屬陳。陳曰:「吾當生死
以之。」流賊至,陳抱子避樓上。賊燒樓,陳從樓檐跳下,不死。賊視其色麗,
挾之馬上,陳躍身墜地者再。最後以索縛之,行數里,陳力斷所系索,並鞍墜焉。
賊知不可奪,乃殺之。賊退,家人收其屍,子呱呱懷中,兩手猶堅抱如故。
雞澤二李氏。一同邑田蘊璽妻。遇亂,蘊璽兄弟被殺。李抱女同姒王抱男而
逃。王足創難行,令李速去。李曰:「良人兄弟俱死,當存此子以留田氏后。」
遂棄己女,抱其子赴城,得無恙。一嫁曲周郭某。遭亂,舉家走匿。翁姑旋被殺,
李攜幼男及夫弟方七歲者共逃,力罷,不能俱全。或教之舍叔而抱男,李曰:「
翁姑死矣,叔豈再得乎!子雖難捨,然吾夫在外,或未死,尚可期也。」竟棄男,
負叔而走。
宋德成妻姜氏,臨清人。德成知贊皇縣,寇入署,姜投井。賊出之,逼令食,
罵曰:「待官兵剿汝,醢為脯,吾當食之。」以簪自剔一目示賊曰:「吾廢人也,
速殺為幸。」賊怒殺之。
六安女,失其姓。崇禎中,流賊入境,見其美,將犯之。以帕蒙其頭,輒壞
之,曰:「毋污我發。」被以錦衣,又擲之曰:「毋污吾身。」強擁諸馬上,復
投地大罵請死。賊怒刃之,既而嘆曰:「真烈女。」
石氏女,失其邑里,隨父守仁寓五河。崇禎十年,流賊突至,執欲污之。女
抱槐樹厲聲罵賊。賊使數人牽之不解,剒其兩手,罵如初。又斷其足,愈罵不
絕,痛仆地佯死。賊就褫其衣,女以口嚙賊指,斷其三,含血升許噴賊,乃瞑。
賊擁薪焚之,厥後所焚地,血痕耿耿,遇雨則燥,暘則濕。村人駭異,掘去之,
色亦入土三尺許。
又當塗舉人吳昌祚妻謝氏,為亂卒所掠。謝以手抱樹,大罵不止。卒怒,斷
其附樹之指,復拾斷指擲卒面,卒磔殺之。
周彥敬妻庄氏。彥敬,棲霞知縣。氏讀書知大義,亂起,鄉人悉竄山穴中。
庄以男女無別,有難色。彥敬強之曰:「不入,且見殺。」庄曰:「無禮不如死,
君疑我難死乎!」既引刀自裁。彥敬感其義,終身不復娶。
梁凝禧妻馮氏。凝禧,隨州諸生。崇禎十年,聞賊警,夫婦買舟避難。行至
西河,賊追急,登岸奔魏家砦。夫婦要同死,氏訣凝禧曰:「同死固甘,但君尚
無子,老母在堂,幸速逃,明早可於此地尋我。」凝禧遂逃,次早果得屍於分手
處。
唐烈妻陳氏。烈,孝感諸生。崇禎十年,從夫避難山砦。賊突至,夫與子俱
奔散,陳獨行山谷間。砦人曰:「非唐氏嫗乎?事迫矣,可急入保。」陳問夫與
子至未,曰:「未也。」陳泣曰:「我煢煢一婦人,靡因而至。諸君雖憐而生我,
我何面目安茲土耶!夫存亡未知,依人以生不貞,棄夫之難不義。失貞與義,何
以為人!吾其行也。」卒不入。已,賊至,逼去不從,大罵死。
又劉氏,懷寧人,應天府丞顏素之孫婦也。崇禎末,亂兵焚掠江市。其舅與
夫先在南京。劉孑身出避,倉皇無所之,見男婦雜走登舟,慨然曰:「吾儕婦人,
保姆不在,義不出帷,敢亂群乎!」遂投江死。
唐氏,廣濟潘龍躍妻。崇禎十三年避賊靈果山。賊至,加刃龍躍頸,索錢。
唐跪泣,乞以身代夫,不許。女巽跪泣,乞以身代父,不許。唐知夫不免,投於
塘,女從之。賊愴然釋其夫。
又顏氏,長樂諸生黃應運妻。城陷,兵至其家,欲殺應運生母詹氏,顏泣訴,
願身代。及顏方受刃,妾曾又奔號曰:「此我主母,無所出,願殺我以全其命。」
卒感其義,兩釋之。
潁州盧氏,王瀚妻。家貧,舂織終歲。崇禎十四年大飢,夫患疫。氏語夫曰:
「君死,我當從。」及夫死,時溽暑,氏求親戚斂錢以葬曰:「我當死,但酷熱
無衣棺,恐更為親戚累,遲之秋爽耳。」聞者咳之。及秋,盡糶其新谷,置粗布
衣,余買酒蔬祀夫墓。歸至家,市梨數十進姑,並貽妯娌,語人曰:「我可死矣。
」夜半自縊。
於氏,汝州張鐸妻。崇禎十四年,賊破城,氏謂兩婢曰:「吾輩今日必死,
曷若先出擊賊,殺賊而斃,不失為義烈鬼。」於是執梃而前,賊先入者三,出不
意,悉為所踣。群賊怒,攢刺之,皆死。
蕭氏,萬安賴南叔妻。夫早喪,無子,遺一女。寇大起,築室與女共居。盜
突至,率女持利刃遮門,詈曰:「昔寧化曾氏婦,立砦殺賊。汝謂我刃不利邪!
犯我必殺汝。」賊怒,縱火焚之,二人咸燼。
又楊氏,安定舉人張國紘妾。崇禎十六年,賊賀錦攻城急。國紘與守者議,
丁壯登陴,女子運石。楊先倡,城中女子從之,須臾四城皆遍。及城陷,楊死譙
樓旁。事定,家人獲其屍,兩手猶抱石不脫。
仲氏女,湖州人,隨父賈漢陽。崇禎中,漢陽陷,從群婦將出城,賊守門者
止之。有頃,賊大肆淫掠,見女美,執之。女剺面披髮,大罵。賊具馬,命二賊
挾之上,連墜傷額,終不肯往。賊露刃迫之曰:「身往何如頭往?」笑曰:「頭
往善。」遂被害。
鄺抱義妻何氏。抱義,臨武諸生。崇禎末,氏為賊所執,乃垢面蓬髮紿以病
疫,賊懼釋之。及賊退,家人咸喜,何泣曰:「平昔謁拜伯叔,猶赭顏汗發。今
匿身不固,以面目對賊,牽臂引裾,雖免污辱,何以為人!」竟忿恚不食死。
湯祖契妻趙氏。祖契,睢州諸生。氏知書,有志節。崇禎十五年,賊陷太康,
將抵睢。氏語家人曰:「州為兵沖,未易保也。脫變起,有死耳。」及城破,屬
祖契負其母以逃,而己闔戶自經,家人解之,投井,復為家人所阻,怒曰:「賊
至不死,非節也,死不以時,非義也。」賊至,環刃相向,牽之出,厲聲訶賊,
遂遇害。
蕭來鳳妻倪氏。來鳳,商城貢生,慷慨有大節。賊逼受職,不屈死,倪自經
從之。又有宋愈亨,深澤舉人,寇至投井死。妻王氏曰:「夫既如此,吾敢相負。」
媳韓生男甫六日,願從死,相對縊。
邵氏,鄒縣張一桂妻,同妾李氏遇賊。欲迫李行,邵罵曰:「亡夫以妾托我,
豈令受賊辱。」賊怒殺之。李知不免,紿曰:「我有簪珥埋後園井旁。」賊隨李
發之,至則曰:「主母為我死,我豈獨生。」即投井。賊下井扶之,李披髮破面
罵不已,扭其衣欲令並死井底,叫聲若雷。賊知不可強,乃刃之。
宗胤芳妻江氏,魯山人。子麟祥,進士。流賊之亂,江與麟祥妻袁氏率孫女、
孫婦九人登樓,俱懸於梁。視其已死,乃引刀自剄。
曹復彬妻楊氏。復彬,江都諸生。城破,復彬創仆地,楊匿破屋中。長女蒨
文,年十四,趣母決計。次女蒨紅,年十二,請更衣死。楊止之,復彬執不可,
乃為三繯,次第而縊。
梁以樟妻張氏,大興人。以樟知商丘縣。崇禎十五年,流賊圍商丘,急積薪
樓下,集婢女其上,俱令就縊。謂子燮曰:「汝父城守,命不可知,宗祀惟汝是
賴。」屬乳媼匿民家。自縊死。家人舉火,諸屍俱燼。
鄭完我母石氏,甘州衛人。完我,南陽府同知,既之官,妻王氏奉石家居。
崇禎十六年,賊圍甘州,石預戒家人積薪室中。及城陷,攜王及一孫女縱火**。
寇退,出屍灰燼間,姑媳牽挽不釋手。女距三尺許,覆以瓮,啟視色如生。
郭氏,長治宋體道妻。崇禎十五年,任國琦作亂,同居諸婦皆羅跪,呼郭不
出,獨匿垝垣。賊怒,詰其不跪,瞪目厲聲曰:「我跪亦死,不跪亦死,已安
排不活矣。」賊加數刃,迄死罵不絕口。
姚氏,桐城人,湘潭知縣之騏女,諸生吳道震妻。年十九,夫亡,以子德堅
在襁褓,忍死撫之。越二十六年,至崇禎末,流賊掠桐城。兄孫林奉母避潛山,
氏偕行。賊奄至,孫林格鬥死,德堅負氏逃。氏曰:「事急矣,汝書生焉能負我
遠行,倘賊追及,即俱死,汝不能全母,顧反絕父祀乎!」叱之去,德堅泣弗忍,
氏推之墜層崖下。須臾賊至,叱曰:「出金可免。」氏曰:「我流離遠道,安得
有金。」賊令解衣驗之,罵曰:「何物賊奴,敢作此語!」賊怒,刃交下死。
朱氏,無為人,徐畢璋妻。年十七,歸璋。璋有妹名京,年十五,未字。崇
禎十五年,流賊破城。朱方懷孕,奔井邊,謂京曰:「吾妊在懷,井口狹,可推
而納之。」京曰:「唯。」納畢,即哭呼曰:「父母安在乎,吾伴嫂死矣!」躍
而入。
李氏,定州人,廣平教授元薦女,歸同里郝生。崇禎十六年,州被兵。生將
奉親避山中,留李與二子居其母家。生控馬將發,李哭拜馬前,指庭中井訣曰:
「若有變,即潔身此中,以衣袂為識,旁有白線一行者,即我也。」比城破,藏
二子他所,入井死。兵退,生出其屍,顏色如生。
胡敬妻姚氏。敬,孝感貢生。流賊陷孝感,姚乘舟避難南湖,欷歔不已。鄰
舟婦解之曰:「賊入黃,從未殺人,何畏也?」姚曰:「我非畏殺,畏其不殺耳。
」聞賊將入湖,嘆曰:「賊至而死,辱矣。」遂攜二女僮投水死。
熊氏,武昌李藎臣妻,大名知縣正南女。藎臣父周華,官贛州知官,藎臣從
父之任,留婦於家。崇禎十六年,武昌陷,婦匿林藪中,為賊所得,奪刀自刎。
賊去,鄰嫗救活之。明年,李自成率殘卒南奔,婦隻身竄山谷。有胡姓者,欲為
子娶之。婦曰:「吾頸可斷,汝不聞前事乎!」已,藎臣自江西歸,遇賊被殺。
婦慟三日,自縊死。
丘氏,孝感劉應景妻。崇禎末,為賊所執,逼從,不可。賊曰:「刃汝。」
丘曰:「得死為幸。」賊注油滿瓮,漬其衣,語同類曰:「此婦倔強,將巘之。」
丘哂曰:「若謂死溺、死焚、死刃有間乎?官兵旦夕至,若求如我,得哉!」賊
怒,束於木焚之,火熾,罵不絕口。同邑乾氏,年十七,歸高文煥。文煥卒,無
子,拔刀自裁。母及姑救之,越三日復甦。自是斷葷,日不再食。崇禎十六年,
聞賊陷德安,將及孝感。從子高騫將扶避山砦,氏曰:「吾老矣,豈復出門求活。
行吾四十年前之志,可也。」投後園池中死。
邑又有黃氏,張挺然妻。崇禎末,賊帥白旺陷德安,授挺然偽掌旅。黃泣止
之,不聽。賊令挺然取婦為質,黃攜十歲兒匿青山砦。挺然誘以利,劫以兵,且
使親戚招之,皆不應。已而破砦,焚己居以窮黃,黃匿愈深,竟不可得。挺然寄
兒金簪,兒以綰髮,黃怒,拔棄之曰:「何為以賊物污首!」久之,賊敗,挺然
走死襄陽,黃耕織以撫其子,鄉人義之。
蘄水洗馬畈某氏,為賊所執,不從。賊刃其腹,一手抱嬰兒,一手捧腹,使
氣不即盡以待夫。夫至,付兒,放手而斃。
向氏,黃陂人。年十八,歸王旦士。未久,賊陷黃陂,被執。賊持刀迫之,
氏罵不絕口。賊指眾曰:「若非汝父母,即舅姑兄弟,必盡殺,而後及汝。」氏
曰:「我義不辱,與家人何與!」奪刃自刎。賊怒,立磔之。
劉長庚妾雷氏。長庚為同州諸生。賊陷潼關,將及州,長庚拜家廟,召妻及
二子曰:「汝年長,且有子,當逃。」召雷及所生女曰:「汝年少,當從吾死。」
雷曰:「妾志也。」長庚攜酒登樓,謂妾曰:「汝平日不飲,今當共醉。」妾欣
然引滿。長庚且飲且歌,夜半遍題四壁,拔刀示妾曰:「可以行乎?」對曰:「
請先之。」奪刀自刎。長庚乃解所系條,縊於梁。女方七歲,橫刀於壁,以頸就
之而死。
邵氏,商州人,布政使可立女,侍郎雒南薛國用子匡倫妻也。流賊將至,避
之母家。商州陷,賊驅使執爨,罵曰:「吾大家女,嫁大臣子,肯為狗賊作飯耶!」
賊怒,斫其足,罵益厲,斷舌寸磔之。
關陳諫妻呂氏。陳諫,雲夢諸生。族有安氏者,殉其夫關坤,呂每談及,輒
感慨欷歔曰:「婦人義當如是。」崇禎末,寇陷鄰郡,呂謂夫曰:「賊焰方張,
不如早為之所。」取魚網結其體甚固。俄寇至,俾縫衣,呂投剪破賊面,罵曰:
「賊敢辱我針黹乎!手可斷,衣不可縫。」賊怒,磔之,投於水。
邵氏,曲周李純盛妻。寇至,姑姊妹俱避地洞中。邵為寇所得,問洞所在。
紿之行,寇喜隨之,徑往井傍,投井死。洞中五十餘人俱獲免。
王氏,宛平劉應龍妻。年十六,嫁應龍。家貧,以女紅養舅姑。應龍父子相
繼亡,王事姑撫子。閱二十年,賊陷都城,泣拜其姑曰:「留長孫奉事祖母,婦
死已決。」遂攜幼子投井死。
吳之瑞妻張氏。之瑞,宿松諸生。福王時,城陷,軍士欲污之。張恐禍及夫
與子,紿曰:「此吾家塾師,攜其子在此。吾丑之,若遣去,則惟命。」夫與二
子去已遠,張乃厲聲唾罵,撞石死。
韓鼎允妻劉氏。鼎允為懷寧諸生。福王時,城潰。舅姑雙柩殯於堂,劉守不
去。賊欲剖棺,劉抱棺號哭,賊釋之。一女年十三,賊欲縱火,而數盼其女。劉
紿之曰:「苟不驚先柩,女非所惜也。」賊喜投炬,攜女去。劉送女,目門外池
示之,女即投池死。賊怒,刃劉,劉罵不絕口死。
江都程氏六烈。程煜節者,江都諸生也。其祖姑有適林者,其姑有適李者,
其叔母曰劉氏、鄒氏、胡氏。而煜節之妹曰程娥,未字。城被圍,與劉約俱死,
各以大帶置袖中。城破,女理髮更衣,再拜別其母,遂縊死。劉有女甫一歲,啼
甚慘。劉乳之,復以糕餌一器置女側,乃死。鄒與胡亦同死。適林者,投井死。
適李者,遭掠,紿卒至井旁,大罵投井死。時稱一門六烈。
張氏,江都史著馨妻。年二十六,夫亡。及城陷,撫其子泣曰:「向也撫孤
為難,今也全節為大。兒其善圖,吾不能顧矣。」遂赴水死。
又蘭氏,孫道升繼妻。其前妻女曰四,蘭所生女曰七,皆嫁古氏。次曰存,
孫女曰巽,皆未嫁。其弟道乾、道新並先卒。道乾妻王氏,子天麟妻丁氏,道新
妻古氏,其從弟子啟先妻董氏。江都之圍,諸婦女各手一刃一繩自隨。城破,巽
先縊死。蘭時五十四,引繩自縊死。王氏、丁氏投舍后汪中死。古氏亦五十四,
守節三十年,頭盡白,投井死。有女嫁於吳,生女曰睿,方八歲,適在外家,從
死於井。董氏以帶系門樞,縊死。存病足,力疾投井死。董氏之娣,有祖母曰陳
氏,方寄居,與董氏同處,亦自縊死。四與七同縊於床死。
同時有張廷鉉者,妻薛氏,城破自縊死。廷鉉之妹曰五,遇卒鞭撻使從己,
大呼曰:「殺即殺,何鞭為!」遂殺死。
張秉純妻劉氏。秉純,和州諸生。家故貧,氏操井臼,處之怡然。國亡,秉
純絕粒死。氏一勺水不入口,閱十有六日,肌骨銷鑠,命子扶至柩前祭拜,痛哭
而絕。
陶氏,當塗孫士毅妻,守節十年。南都覆,為卒所掠,縛其手介刃於兩指之
間,曰:「從我則完,否則裂。」陶曰:「義不以身辱,速盡為惠。」兵不忍殺,
稍創其指,血流竟手,曰:「從乎?」曰:「不從。」卒怒,裂其手而下,且剜
其胸,寸磔死。陶母奔護,亦被殺。
田氏,儀真李鐵匠妻,姿甚美。高傑步卒掠江上,執犯之,田以死拒。挾馬
上,至城南小橋,馬不能渡。田紿卒牽衣行,睹中流急湍,曳二卒赴水,並溺死。
王氏,和州諸生張侶顏妻。南都不守,劉良佐部卒肆掠。氏同母匿朝陽洞,
卒攻洞急,氏以子付母曰:「賊勢洶洶,我少婦,即苟免,何面目回夫家。此張
氏一線,善撫之。」言訖,挺身跳洞外,洞高數十仞,亂石巉岩若鋒刃,碎身死
焉。
方氏,桐城錢秉鐙妻。避寇寓南都。歲禕,饘粥不給,以女紅易米食其夫,
己與婢僕雜食糠籺。客過,潔茗治饌,取諸簪珥,與秉鐙游者,未嘗知其貧也。
秉鐙與阮大鋮同里,有隙,避吳中。方挈子女追尋,得之。已而吳中亦亂,方知
不免,乃密紉上下服,抱女赴水死。
陸氏,嘉定黃應爵妻。少喪夫,家貧,紡績自給逾三十年。甫歿,嘉定城破。
子道弘妻,亡其姓,持二女倉卒欲赴井。長女曰:「若使母先投,必戀念吾二女,
不如先之。」乃挽妹亟入,道弘妻繼之,並溺死。
於氏,丹陽荊潹妻。潹父大澈為亂兵所殺。於聞變,知不免,謂潹曰:
「請先殺妾。」潹不忍,怒曰:「君不自殺,欲留為亂兵污耶!」潹慟哭從
之。
項淑美,淳安人,適方希文。希文好蓄書。杭州不守,大帥方國安潰兵掠江
滸,數百里無寧宇。希文避山間,載書以往。會幼子病疹,希文出延醫,淑美與
一嫗一婢處。是夕,亂兵突至,縱火肆掠。婢挽淑美衣,欲與俱出,正色叱曰:
「出則死於兵,不出死於火,等死耳,死火不辱。」時嫗已先去,見火熾復入,
呼曰:「火至,奈何弗出?」淑美不應,急取書霍左右,高與身等,坐其中。須
臾火迫,書盡焚,遂死。賊退,希文歸,則餘燼旋而成堆,若護其骨者。一慟,
灰即散,乃收骨瘞先兆。
先是,有慈谿王氏,歸同里方姓。甫逾月,火起,延及其屋。夫適他出,氏
堅坐小樓不下,遂被焚,骸骨俱燼,惟心獨存。夫歸,捧之長號,未頃即化。
甬上四烈婦。錢塘張氏,鄞縣舉人楊文瓚妻。國變后,文瓚與兄文琦,友華
夏、屠獻宸,俱坐死。張紉箴聯其首,棺殮畢,即盛服題絕命詩,遍拜族戚。吞
腦子不死,以佩帶自縊而卒。文琦妻沈氏亦自縊。夏繼妻陸氏結帨於梁,引頸就
縊,身肥重,帨絕墮地。時炎暑,流汗沾衣,乃坐而搖扇,謂其人曰:「余且一
涼。」既復取帨結之而盡。有司聞楊、華三婦之縊,遣丐婦四人至獻宸家,防其
妻朱氏甚嚴。朱不得間,陽為歡笑以接之,且時時誚三婦之徒自苦也。數日,防
者稍懈,因謂之曰:「我將一浴,汝儕可暫屏。」丐婦聽之,闔戶自盡。時稱「
甬上四烈婦。」
夏氏,黔國公沐天波侍女也。沙定州之亂,天波出走,母陳、妻焦亦避外舍。
懼賊迫,焦謂姑曰:「吾輩皆命婦,可陷賊手乎!」舉火**死。夏歸其母家,
獲免。後天波自永昌還,夏復歸府,則已薙為尼矣。天波感其義,俾佐內政。及
天波從亡緬甸,夏遂自經。時城中大亂,死者載道,屍為烏犬所食,血肉狼籍,
夏屍棄十餘日,獨無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