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英雄小宴

林淡秋越來越覺得自己處在幻覺之中了。

因為人蔘的主人，也就是抓住他的那位老人自稱名叫百草仙，並且告訴他此次的目標是襄陽，他自己也是奉一位恩公所命，去給襄陽城義軍首領郭靖的女兒，「小東邪」郭襄祝壽。

林淡秋也讀金庸，但他覺得小說與現實應該是不同的，就算把量子力學、相對論、統一力場和多維時空加在一起也解釋不了現在的世界。唯一的解釋依舊是醫學，根據研究，人類在遭受巨大創傷時，有時會為逃避死亡的感覺而在大腦中構想一個完整的世界，並作為其中的一份子而生存下去，這種癥狀俗稱為幻想綜合症。

林淡秋想一頭撞死算了，說不定在這裡死掉，在現實中就會醒來。

然而他終究不敢，誰都不知道那樣會不會死得更徹底。況且如果這個世界是自己的思維創造的，那自己就是神，應該可以像某個團長一樣隨意改變一切才是，不過儘管自我催眠了半天，自己也還是原來的自己，並沒有變得武功蓋世或者學會魔法之類的特異功能。

百草仙頭兩天看他有些怪異，不過時間稍微一久便也習以為常，每日帶他趕路，與他談論中草藥。他既然自稱「百草仙」，對藥材顯然是極為精通的，且這一大把年紀，見多識廣，學識極為淵博；而林淡秋勝在後人千年的積累，雖然其間湮沒的藥方無數，且到了現代中醫的存在方式也有了極大改觀，但他家傳的學問卻還是保留了許多純粹的傳統。

相比之下，林淡秋雖然在中藥學上略輸給百草仙，但醫理一項卻遠遠勝出。每每談到深處，總讓百草仙嘖嘖稱奇。聊得久了，兩人竟然惺惺相惜，結成忘年之交。

如此非止一日，這一老一少總算趕到了襄陽。

此時已是十月十三，林淡秋知道百草仙明日要與人廚子、聖因師太等人一同為郭襄贈禮，問道：「前輩，可否讓在下也一同前往？」

百草仙吹了吹鬍子：「你去做什麼？」

林淡秋奇道：「還能做什麼，當然是賀壽。」

百草仙把鬍子吹得更高了：「你沒有賀禮，去了也是白去，況且你也不是武林中人，沒事瞎湊什麼熱鬧。」

林淡秋苦笑：「在下的賀禮在前輩那裡啊。」

「胡說，這劍已經賠給我了，跟你沒關係。」

「況且在下若要從軍行醫，也最好見郭二小姐一面，權作幫忙引見。」

百草仙被氣笑了：「憑你小子的學識，要什麼引見？初時覺得你小子是個挺老實的人，現在越來越覺得你油頭滑腦。好奇心重便直說，當我傻么？小心我再掐死你。」

忽然砰的一聲，房門被人撞開，一個肥頭大耳的胖子闖入房間，大笑道：「百草老兒竟然會贊人學識，當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來來來，就憑這一句，他不帶你去，我帶你。」

林淡秋一愣，卻聽百草仙笑罵道：「人廚子，你敢帶他去也由得你，只不過若是被他攪亂了場面，瞧恩公不把你剝皮下鍋，做成一鍋人肉。」

林淡秋暗想這人便是人廚子了，只不過聽百草仙話語，難道這人竟像李大嘴一樣吃人肉么？這一思量，不禁感覺背脊涼颼颼的。

人廚子見了，大笑道：「好你個百草老兒，是來專門敗壞我名聲的么？我『人廚子』三字卻又如何是做人肉了，煮你那身臭肉么？」

百草仙呸了一口，問道：「卻不知還有誰到了？」

人廚子道：「聖因尼姑、九死生、狗肉頭陀、韓無垢、張一氓都到了，原本少林寺的無色禪師也要來，卻因為一些事情纏得脫不開身，便托我帶了賀禮。說來你百草老兒卻又帶了什麼禮物過來？可別告訴我說是這個白面書生。」他此時已看出林淡秋不會武功，言語中也不免輕了兩分。

百草仙道：「自然不會，不過也跟他有點關係。」說罷將那「天清地寧」的軟劍拿出，拉出一寸，看得人廚子嘖嘖不已，問道：「你個百草老兒怎的不弄你那堆花花草草的，卻從哪裡得了這柄寶劍？」

百草仙苦笑道：「本是準備了一株千年雪參，卻被這小子吃了，不過這小子卻拿這劍陪我，老夫自然受之不恭。」

此話一出，人廚子不禁再次打量起林淡秋來。看了半天，喃喃道：「想不到你這書生卻有如此寶貝。」又問百草仙道：「他究竟是什麼來頭？」

百草仙道：「他不肯說師門的姓名，只說是什麼『山中老人』，卻也不知道是什麼角色，不過他不會武功，卻是不必擔心。他說出山磨鍊醫術，我便帶他來了，一者拿了他的劍，總要找些零頭給他，二者襄陽城不久便要大戰，多一個醫生，就能多治活些人手，這小子的醫術是相當不錯的。」

林淡秋苦笑，隨即順著他的話茬道：「我說前輩，您不如便真將我當做禮物送去算了，在下於醫道略有所得，總是個有用的人手；而且若非我吃了你的人蔘，這禮物原本應該多上一份，現下就算以劍賠償，終究也該讓在下親自上門賠禮道歉才是。」

百草仙思考片刻，道：「那也不妨，只是你一個年輕男子，跑到人家姑娘閨房裡卻成何體統。」

林淡秋暗道郭襄能容得下你們這幫烏七八糟的怪人，卻又如何容不下我了？但表面上還要恭恭敬敬的道：「想來郭二小姐號稱『小東邪』，必定是位巾幗豪傑，自然不會怪罪。」

人廚子見兩人商定，便道：「次日傍晚，卻從郭府西牆進。」這幫邪門歪道卻是一開始便沒打算從正門進去。

是夜，林淡秋輾轉反側，竟是沒能入睡。細想明日之事，不覺有些許興奮。對於郭襄，他確實是相當想要見上一面的。

東邪黃藥師的外孫女，北俠郭靖與丐幫前任幫主黃蓉的女兒，西狂神鵰俠楊過的義妹，與南僧一燈大師、頑童周伯通、古墓小龍女等當世武林頂尖人物關係親密深厚，自己也聰明貌美，本應集萬般寵愛於一身，一生一世過得風風光光的那個少女。

痴情苦戀，卻終生孤苦一人，甚至想見所愛之人一面都無法實現，最終竟出家為尼，鬱鬱而終的那個少女。

一個十六歲便已結束的青春。

忽地，林淡秋想到了什麼，然後，他下定決心。

自己要改變這一切。

次日晚上，一如原著所描述，一夥無論從長相還是著裝都千奇百怪的江湖異類，趁著郭府兩位當家的絕世高手外出赴宴的當口，從西牆魚貫而入。那個看上去長得還算清秀、但卻滿臉刀疤的女子韓無垢推開窗子，笑道：「小妹子，咱們來跟你一起喝酒，好不好？」

一個極為甜美清脆的聲音傳了出來：「再好也沒有了，請進來，請進來！」

於是一幫怪人再一次不走正門地魚貫而入，百草仙抓著林淡秋的腰，將他從窗戶里扔了進去，對面人廚子接個正著。

林淡秋站穩腳跟，便轉過頭來，細細地打量起此屋的主人。

好一個容色絕麗的女孩！

郭襄正坐在桌子旁邊舉著個小酒杯向眾人示意。她穿著一身淡粉的衫子，長長的青絲也不束起，就那麼自然地披在肩上，燭光映照之下，燦然生光。許是飲過些酒的緣故，她的俏臉上帶著三分紅暈，肌膚白裡透紅，愈發顯得嬌艷。

眾怪人都是第一次見到郭襄，對她的豪爽痛快固然驚訝，見到本人更是為之一震，誰都沒想到這女孩竟能美貌如斯。不過在場之人無不久經江湖，林淡秋也是心理素質極好的人，只是頓了一下，便道明來意，稱給郭二小姐祝壽，隨即欣然入席。

郭襄極是爽快，又未經世事，對眾人毫不提防，便叫丫鬟招呼廚房上酒上菜，一眾人等竟就這麼在此把盞言歡，擺起宴會來。

自我介紹之時，林淡秋早就想好了一套說辭，自稱西域「山中老人」門下，自幼在昆崙山座望峰下研習醫術，家師世外高人，雖未教自己武功，但除了醫學之外，尚授以天文、地理、格物、數學等技，此番來到中原，必要為抗擊韃子拋頭顱灑熱血，以血肉築起長城云云。

他相貌本就英俊，此時與眾人講起學術，更是口若懸河，頭頭是道。眾人原本均覺他並非武林中人，自然而然地有些藐視，此時聽來，各自暗暗感嘆，就連事先已知他精通醫學的百草仙也吃了一驚，心說這小子竟有如此門道，今後必定大有所為。

酒過三巡，九個人各自有了三分醉意，百草仙首先站起來拱手道：「今日酒飯都有八成了，待姑娘生辰正日，咱們再來大醉一場。小老兒有一點薄禮，倒教姑娘見笑了。」說完將背在後背的寶劍取下，放在桌上。他當著郭襄卻不再自稱老夫了。

同樣是白眉白髮的老者九死生奇道：「百草仙，你竟然不送藥材，卻送起刀劍來了，當真名不符實，該罰三杯！」

百草仙大喊冤枉，將當日林淡秋的事情又說了一遍，眾人齊聲大笑，郭襄笑道：「這卻苦了林大哥，不如看小女子的薄面，便將這劍還與林大哥，也免得日後林大哥被師父責罰。」

眾人嘖嘖稱奇，姑且不論郭襄開始的豪爽，他郭靖黃蓉的女兒可不像林淡秋，在刀劍的鑒賞能力上絕對不差，這贈還寶劍的氣量，已是無與倫比。

林淡秋早已知曉前面的諸般事情，但這一下卻是出乎意料，當即連忙起身，道：「這卻不可，在下便是未經此事，也仍會將它贈與郭二小姐。在下一介文弱書生，持之不足以殺敵報國，實是暴殄天物。」眾人均點頭稱是，郭襄也就沒再推辭，大大方方地收下了。隨後人廚子拿出了無色禪師所贈的鐵羅漢和自己的黑鐲子，韓無垢、聖因師太等人也拿出了各自的賀禮，一切又如原著一般發展無二。

待得酒足飯飽，眾人各自告別離去，林淡秋早已提出要從軍行醫，便留了下來。臨散之前，百草仙拍著他的肩膀道：「若是戰後無事，老夫還要找你辯上兩次。你小子所學竟然如此之雜，當真讓人驚訝。」

林淡秋點頭應了，一眾怪人便如來時一般無二地魚貫而出。只剩他與郭襄二人，對著一桌杯盤狼藉，竟是有些冷場。

郭襄楞楞的看著眼前的殘局，忽地輕聲嘆道：「若是大哥哥也能來就好了……」

林淡秋自然知道她想的是誰，心中微酸，不禁勸道：「郭二小姐放心，神鵰俠是肯定會來的。」

沒錯，是會來的，帶來了那個大而不當的三份賀禮，留下了一個女孩一生無法收拾的心情。

林淡秋無力阻止什麼，時間已經來不及，況且在一個武俠的世界中，自己的力量竟是那麼的弱小。

看著郭襄忽然抬頭露出的驚喜的笑容，林淡秋那微酸的心情突然變成了刺痛。然而，還沒等他說出什麼，門被打開了，一男二女走了進來。

走在前面的女子約么四五十歲年紀，相貌卻仍頗美，與郭襄頗有相似之處，身後跟著一名三十多歲的少婦，與郭襄卻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最後進來的男子年歲也自不小，手持摺扇，丰神俊朗。

林淡秋嚇了一跳，總覺得自己出現在郭襄的閨房中實有不對，郭襄卻毫無知覺，笑著指著桌上道：「朱伯伯、媽，姊姊、你們瞧，這是客人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來的卻是黃蓉、郭芙和朱子柳，而三個人的目光卻並未像原著那樣去看禮物，而是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了林淡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