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原來……好好待她
206-原來……好好待她
「吳勇哥哥不承認,怎麼辦呢?姐。」笑笑哀求道。
她還是感激笑笑的,不管怎樣她終究告訴自己,那人不是華能。那一瞬間,她的內心百味俱全,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是歡喜,還是悲傷?
「別走……龔椰兒。」依稀中華能在叫著她的名字,她痴痴地望著眼前靜的夜,好像看見他清俊的眉眼惹上一層憂傷,他在後面緊緊地將她環住,彷彿怕她消失。他定是意識到,總有一天,她會離開。
她,錯怪了他。
原來,他與吳勇哥哥,正如她與笑笑,身邊來回的,都是最親的親人。
她的心頭湧起酸楚,淚水濕潤了眼睛,不由得唏噓了一下。笑笑微微睜開了眼睛,用睏倦的聲音喃喃道:「姐,你幫我。」
「好,姐幫你。」她掖了掖笑笑枕下的被窩。
東方漸現魚肚白,幾縷曙色帶著晨風從東邊天空款款而至,村子里有了雞鳴之聲,一輛帶蓬馬車迅速地消失在蒸騰而起的寒煙之中。
都城近郊有兩個要塞,一為北營大帳,通往北鄰的丘殷國,由華能最得力的諸部將把守。這兩年連續大旱,莊稼田地均顆粒無收。丘殷國無奈向魏國借糧賑濟,華能即開倉放糧,一時間丘殷國有了不少生氣,百姓饑饉之色一掃而光,加上丘殷國向來民風純樸,倒開始有了起色。故此,丘殷國國君感念華能之德。
最關鍵的要塞便是南營大帳,一者那裡地勢險峻變幻莫測,魏國兵器庫多隱藏於此,二者向來好戰的丘殷國人蠢蠢欲動,境內一些蠻夷和盜賊多有反叛,過年後,華能增加重兵,自己親自坐鎮。一時,整個南營大帳被封鎖得嚴嚴實實,連個蒼蠅也休想飛進去。
帳外守衛的甲士們持槍執戟,盔甲熠熠生輝,「肖」字大旗在他們的頭頂上迎風飄揚。遠遠的,一輛馬車停住了,從車內翩翩走來一位姿色姣好的女子,臉色略顯疲倦,眼眸平靜而清遠,風颳起她的裙袖,抖落一身的風塵。
「幹什麼的?要塞重地,不許外人進入!」站立齊整的士兵用手中的長戟擋住,眼光平視。
「麻煩兵爺通報一聲,就說叫龔椰兒的女子有要事見他。」
椰兒遲疑地挪動腳步,無奈重新回到馬車旁,略略的思忖片刻,吩咐馬車夫直奔皇宮。
皇宮外也是把守森嚴,大排宮人侍衛個個刀槍劍戟,聲勢浩大。椰兒站定,抬眼望了望天空。此時正值黃昏,一輪胭脂般的落日緩緩沉著,赤霞的光芒擱在飛翹的宮門上。
手持拂塵的值班總管過來,朝她恭謹的行禮:「欣妃娘娘。」
「我要見吳勇哥哥。」她微笑。
宮燈早早的挑起來,霓色灧灧中,唯見滿目繁花綠草,婆娑的樹木。透過昏昏日影,吳勇的寢宮就在眼前,重重疊疊的花院綺樓,顯得分外深閎幽靜。
寢宮內的內侍出來稟告,吳勇去了別處。椰兒說不礙事,她就在外面等。值日主管和內侍對望了一眼,又不好得罪這位魏王妃子,只有無聲無息地告退。
她就在寒風中煢煢佇立,隱約的,笙簫鼓樂聲從遠處傳來,她甚至能想像出吳勇哥哥正舉著瑪瑙盞愜意的笑。
家中的笑笑定是翹首等待,等待她給她好消息。
胭脂紅的落日終於沉下去了,天空暗沉下來,殿外的琉璃紗燈明煌煌地燃著,照得周圍亮如白晝。吳勇的笑聲清晰可辨,此時他正悠閑地坐在御輦上,前有宮人開道,後有侍衛九龍黃傘護駕,一溜人簇擁著,朝著椰兒的方向冉冉而來。
不經意的,吳勇的眼光溜過,就驀然地定格在椰兒的身上,無可置信地看著她。
燈光若晚霞鋪開,迅速地,在年輕的吳勇哥哥眉目間鍍上一層紅暈。
「欣妃,你……你來了。」他說的有點語無倫次,四寂無聲,恍惚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椰兒平靜地望著他,臉上依然淡淡一片。
吳勇一直走到椰兒面前,浮出曖昧的笑意:「外面風涼,咱們進去說話。」
椰兒悠然開口:「臣妾請吳勇哥哥答應一件事。」
「欣妃何必客氣,你若是有事,別說是一件,一百件我也會答應的。」吳勇又發出愜意而舒心的笑。
椰兒二話不說,雙膝跪地,把個吳勇嚇了一跳。
「請吳勇哥哥納龔笑笑為妃。」她的面色肅然,清越的聲音穿透吳勇的耳膜,刺得他嗡嗡作響。
「你讓我要你妹妹,為什麼?」吳勇失望極了,臉色變得難看。
「她懷上了您的孩子,吳勇哥哥。」椰兒每個字落得極脆,連一邊的宮人侍衛都不由得垂首暗笑。
吳勇失措得臉色都變了,冷笑道:「怎麼可能?真荒唐,就這麼一次……」
「吳勇哥哥承認有這一次了。」椰兒截住了他的話,「笑笑也偏偏懷上了,臣妾在此恭賀吳勇哥哥。」
吳勇剎那間訝然無語,不禁惱怒地看向椰兒,但見她面色淡靜,一點起伏都沒有。
「如果我不願意呢?你打算如何?」
「臣妾就在這跪著,直到吳勇哥哥答應為止。」
吳勇一愣,隨即賭氣地一甩袖:「我偏不答應,看你跪不跪!」說完,轉身回去自己的宮殿。
椰兒只管平靜地跪著。
她跪吳勇的消息頃刻傳遍了整個皇宮,一時間御道口聚了不少人,衣香鬢影的嬪妃,幾名大膽的宮人侍女,人們遠遠地朝著寢宮交頭接耳,等著一場好戲開場。
吳勇的內侍出來幾次,朝椰兒勸說了幾句,又縮了回去。
王后的步輦出現了,王后一身正紅的金綉霞帔,頭上的鳳冠在流動的燈光下熠熠發亮。走得近前,她低頭看向椰兒,並不說話,眼裡隱隱帶了一絲譏諷,風起送來佳楠香,在宮闕重重影子里壓將過來。
椰兒的眼裡安靜無波,什麼也看不出來。
王后對她凝視良久,最終朝寢宮內睥睨一眼,揚手示意。隨侍的宮人立時上前,服侍著她重新坐入步輦,揚長而去。
竊竊私語聲愈加肆意,不多久,隨著一聲吆喝,周圍突然鴉雀無聲,魏王華能來了。
寒深霜冷,燈光耀耀下華能的眉目凝重,踏在地面上的靴聲窸窣有致,聲音並不大,卻有力而沉重,左右站立的人們頓時屏聲靜氣,直退了十幾步。
華能默默地望了一眼椰兒,徑直進入了吳勇的寢殿。
剛到寢門,吳勇略顯焦灼的聲音從裡面傳來:「怎麼還讓她跪著?快替我想個法子。」
「吳公子,奴才沒辦法,看來欣妃娘娘是鐵了心了。」
「哎呀,養你們這些奴才何用!到節骨眼上,都一個個木瓜腦袋!這事要是讓新王知道了,豈不亂了套?」
華能踏步走了進去。
「我來了。」
吳勇驀然一顫,尷尬地望著華能,怯怯地笑了笑:「參見新王,您也來了……」
華能陰沉地看定他,烏亮的眸子深處有火光閃爍,吳勇暗叫糟糕,頭腦嗡的熱起來。殿內的內侍相互會意,悄悄地退了出去。
「新王,你知道我貪玩,開個玩笑,別當真。」吳勇訕笑,哼哈著打圓場,「不就是個女人么,咱兄弟間別動氣。」
「我問你,四年前,你是否也用類似的法子引誘了花春雨?」華能步步逼近吳勇。
吳勇突地一懍,好容易堆上來的笑意又迅速地斂去,他心虛地笑了笑,故作鎮定道:「我是魏國貴公子吳勇,少說也是堂堂的萬金之軀,你別把我拿小人比。」
華能眉頭皺得更深,聲音如冰的寒冷:「我再問你一句,是不是?」
明亮似耀的眼光晃得吳勇吃不住,他意識到終是瞞不住了,索性破罐破摔:「是又怎樣?我可是你親兄弟。」
華能手中的拳頭越攥越緊,指關節攥得咯咯直響。吳勇知道華能不會朝他發火,何況兄弟間從未反目過,心裡一輕鬆,說話又恢復了隨便:「別多想她了,哼,什麼丘殷國郡主,孤高傲氣的美人,聽那放浪聲,分明像個婊。子……」
一記迅雷的拳頭擊在吳勇的臉上,吳勇轟然倒地,他驚惶地爬起身,一種似乎被雷電擊中的感覺貫穿全身,他下意識地撫住臉,火辣辣的疼。眼前暗了下來,華能高大的身影落在他的身上,原本比常人深邃的眼此時更是看不清底,吳勇害怕了,他感覺華能的第二拳又要擊落下來。
他惶亂地擺手,開始討饒:「新王,別這樣,我知錯了不行嗎?」
「這是你欠我的!」華能霍然揮手,將桌上一盞大紗燈打落在地,凝在鋪金地磚上的斑斑紅燭觸著吳勇的眼。
「我最美的夢就是被你親手砸碎的!」華能發泄似的喊,彎身提起了吳勇的胸襟,眼裡閃爍著沉痛的淚光,他死定著吳勇,彷彿想一眼看穿他的內心,「我真不敢相信,這就是我從小相濡以沫的同胞兄弟!」他倏然放手,吳勇重新仰倒在地。
「新王,我對不住你,成不?」吳勇哭喪了臉,全然沒了先前的英爽之氣,「你知道這幾年我也不好受,一直有愧於你,想盡辦法逗你開心,還替你選妃子……」
「可你還是改不了臭性子!」華能朝著他大喊。
「對對,是我的錯。」吳勇哀求,帶了哭腔,「可我忍不住……新王,原諒我。」
華能指著殿外,他的手指在微微的抖動,聲音卻異常清晰:「外面跪著的,是我華能的女人。誰敢碰她,我絕不饒他!」
他大踏步往殿外走,突然想起什麼,道:「她的妹妹交給你了,好好待她。」
說完,不再理會一臉漲紅的吳勇,轉身徑直出殿。
月光搖蕩落花的碎影,周圍泛起雲煙,光影絢爛的燈火如紗如水,縈繞在椰兒的身上,漫漫地淌漾而去。
他蹲下身看定她,現出一個疼惜的微笑。那雙溫熱的手摸過她的臉頰,她的肩胛,好像要把她整個人都攏在手心裡,有些愛憐,又有些責怪地說:「傻女人。」
她朝他淺淺地笑了。
他攜起她的手,擁住她:「我們回輕水宮。」
幾名宮人抬來軟輿,華能仿若不見,他彎腰背起了椰兒。椰兒很自然地撫住他的肩,垂頭慵懶地靠在他的後頸。
於是,眾目睽睽下,他背著她,繞過白玉欄杆,穿過寬闊的天庭。夜幕下飛起一群晚棲的鳥,漆黑的翅膀凌空轉折,久久在皇宮上空盤旋。
他背著她走出荒涼冷寂的冬天,一個柔媚晴好的春天,正等著他們的到來。
白日光景,外面通亮的光線照耀落著錦紗的瑣窗,那層薄薄的光暈,反射在鋪了氈毯的地磚上,檀木床榻上,所有的陳設都籠罩著暖色的光輝。
華能睜開了眼睛,環視頭頂上的暖幄,轉首看向床的內側,霍然起身。
「龔椰兒!」他開始大聲叫喚。
無人應答。他飛速地起來,赤腳走到屏風口,又喚道:「龔椰兒!」
「稟新王,欣妃娘娘一早去楚香宮,說是過會再回來。」外殿的內侍小心地稟告。
華能嘀咕了一聲,喚內侍進來伺候更衣盥洗,等到梳洗齊整,還不見動靜,耐不住去了殿外。
陽光暖洋洋的照,周圍的霧氣還未散盡,椰兒飄渺的身子如凌波冉冉,走得近時,霧水已經打濕了她額前的頭髮,她抬手往後捋了捋,不經意看見了站在外面的華能。
華能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椰兒想起自己在他身邊躺了一夜,不覺含羞低下頭,從他面前無聲地穿過。一抹促狹的笑意漾在華能的嘴角,他悄悄地跟在她的後面,過了屏風,張臂將她環抱住了。
「一早就得罰你。」他扳過她的身子,俯首凝視她泛紅的臉,「以後起來第一件事,是先道聲『新王早』,你是我的妃子,梳洗更衣那些事就不用別人做了。」
他嚇唬她:「咱們之間那些秘密被別人看見,多不好意思啊。」
椰兒的臉上紅雲朵朵,解釋道:「看新王睡得沉,定是累了。臣妾有包新買的好茶,想拿來煮給新王嘗嘗。」邊說邊將手中的茶包放在了案几上。
華能的目光並未移開半寸,幸福的感覺漲滿了原本空洞的心口。他低頭吻了她的手心,眼光落在她的唇上,他的呼吸輕輕地溢上她的眼睫:「你不累嗎?」
他握著她的手,這一握,早就暖了她冰冷孤單的心,從此無怨無悔。她含笑搖了搖頭,輕輕地入了他的懷,他的心跳緊帖著她的心跳。她知道,從昨晚起,她是不會再有旁顧的了。她生命中的旅程一直在等待,等待今生的執子之手,與子相約。心不再有掛礙,那個渺茫的白色身影愈呈淺淡,而眼前的這個人卻是真實地陪伴在自己的身邊。此時此刻,她彷彿望見自己的心盈盈盛放,滿足地陶醉在漫天飛花的初春。
華能已經情不自禁了,心中那種莫名的燒灼感覺無邊無際地蔓延開來,溫潤的唇片在她的臉上緩緩廝磨,她的額角,她的眼睛,她的嘴唇……他緊緊地摟著她,幽幽的說「想要你」時,她不由得微微戰慄了一下。
「新王,這是白天。」她下意識地想固守她與他的距離,那份固守卻是如此脆弱不堪,很快地在他纏綿的吻中化解了。
她在他的兩臂中愈加的嬌小玲瓏,就像綻放的花,甜美地環繞著他。他用他全部的靈魂去應和,去享受,為了她的嬌媚,為了她的勾人心魄的美,令人暈眩地。
椰兒顫顫地閉上了眼,喉管中發出一聲聲的輕吟,很低很軟,她顫戰著降服了,雙手不自禁地去撫摸那張英俊的臉。驀地,她仰起了頭,渾身一陣戰慄,他再一次用吻堵住了她的唇。
「椰兒,……」
他第一次叫著他的「椰兒」,和平的,溫情的,這種久違的沉醉的歡欣讓他感覺只有天上才有,一種新的東西在靈魂深處浮露出來,那一剎那,他的眼裡泛起了淚水。
椰兒嬌媚地應和一聲,他吻著她,一邊柔情似水……。
沒有花春雨,沒有夜公子,天地間只有他們兩個。
真心相愛的兩個人相擁而眠的那種心安與悵然!
帷帳垂地,重重紗幔拂拂蕩蕩,窗外滲進來的光與影徘徊在室內,淌佯不去。整座寢宮寂靜無聲,椰兒靜靜的躺在華能的胸前,抬眼看著他的臉。此時的華能雙目緊閉,眉頭已經舒緩下來,一彎唇角微抿著,說不出的安適。他的手臂環著她,這樣的姿勢維持久了,椰兒微微一動,身邊的華能睜開了眼睛。
「睡吧,再睡一會。」他把蓋在他們身上的錦被往裡抽了抽,掖在椰兒的後背,就勢摟她更緊,花一樣地攬在懷中。
沒過多久,孝聞巷的龔府內喜氣洋洋,張燈結綵。
左鄰右舍都爭相過來看熱鬧,鞭炮聲聲,從上午一直放到現在。
龔父笑逐顏開地在房內踱來踱去,每踱幾步,就喜滋滋往桌面上齊整整鋪著的方塊黃綾端詳幾眼,看它一百遍不厭,一千遍不倦。
這就是聖旨,他龔老二做夢都做不到的聖旨,就在眼前。
他的寶貝女兒,今日真的要成為貴人了,
憑他女兒的聰明,從貴人的位置往上爬,那是指日可待的事。
算命先生說得真准啊。
他樂顛顛地朝著笑笑的房間趕,一名宮女正端著鸞鳥花簪的步搖、纓絡進去,一不小心絆了一腳,盤中的頭簪差點掉落,宮女趕忙撩了一把。
宮女並未理會他,徑直進了房間。
龔父撫著鬍子進去,房間內花粉的氣息鋪面而來,他不禁大大的打了個噴嚏。
坐在梳妝台前的笑笑微皺了眉頭,旁邊伺候的嬤嬤施了一福,垂頭告退了。
今日的笑笑打扮得十分艷麗,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錦袍,裙邊系著豆綠宮絛,頭上綰著金絲八寶攢珠髻,她慢慢站起來,粉腮紅潤,行動處如百蝶抖落,恍若神妃仙子翩翩飛入亂花叢中,連龔父也看呆了。
他定定地看著,忽然展顏一笑,忙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道:「你終於是顯貴了我的好女兒。」
「爹……」笑笑半是羞半是澀地嗔叫,朝著鏡子里的自己嫣然笑了笑,又在房間內輕盈地走了幾步,全身頓時珊珊作響。她的眼光落在床頭柜上,龔父會意,雙手捧著一副玳瑁指甲套,恭恭敬敬地遞送到女兒的手中。
「好閨女,給爹爭了氣,安然初考也不錯,前程遠大,咱家今年真是雙喜臨門哪。」
笑笑臉上的笑意頓時淡了,她有點漫不經心地把弄著手裡的指甲套,心裡沉沉地嘆了口氣。
做不了這山的雲雀,她就做那山的鳳鳥,或許她龔笑笑命里註定就是屬於吳勇的,現在什麼都由不得她了,她只能順著命運的軌跡一步步走向繁華莫測的雲端。
前面禍兮?福兮?她也不知道。只是,想起那抹修長挺拔的身影,心裡依然隱隱作痛。
不管怎麼樣,一切到底是如願了的。
這日是個晴朗天,春光大好,而笑笑的臉上現出一絲陰雲似的黯然,她站在外面的天庭里,等著華能高大的身影走近。
果然,一眾人看見笑笑丰容靚飾的俏模樣,全都止住了腳步。笑笑的眼光始終凝在華能的臉上,幽怨幽涼地看著他。
「笑笑。」椰兒笑著叫了她一聲。
笑笑走上前幾步,朝著華能盈盈下拜:「龔氏向魏王請安,恭祝新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華能朗笑出聲:「免了,今日是你的日子。你姐眼淚汪汪的要來送你,本王只有陪她過來了。全家人都到齊了,你就安心的出嫁去吧。」
一番話說得龔母直抹眼淚,椰兒在旁邊安慰著娘。龔父搬了張椅子請新王坐,華能擺了擺手,並沒坐下。
一家人又是一陣淚別。笑笑任由宮女左右攙扶著往大門走,前面華能和椰兒並肩走著,椰兒低頭凝思,一片碎小的樹葉飄蕩而下,正巧落在了她的發梢。華能輕輕地摘下那片葉子,低頭朝椰兒說著什麼,椰兒斜斜地一瞥,本就水潤的臉色愈發姣妍動人。那一刻,笑笑的心裡酸澀得難受,眼裡布滿了霧水。
華能跟椰兒說的是:「沒想到你妹妹比你早做母親了。」
椰兒羞得低頭不語,華能見左右無人,偷偷去拉她的手。椰兒偏不讓,將手藏到袖口裡去了,華能佯裝生氣,在她耳邊低語:「你不讓我碰你的手,我就捏你的腳。」
椰兒哧的掩嘴而笑,嗔道:「人家還在傷感著呢,你倒想出這個趣兒。」
華能眨眨眼,滿臉委屈:「我這不是在逗你開心嗎?」
椰兒心倒平靜下來,目送著接笑笑的宮車離了孝聞巷,又跟龔父龔母告別,和華能直接回王宮。
華能看椰兒露出依依不捨的情態,心裡一熱,眼光移向她盤起的雙腳。椰兒想起剛才華能的玩笑,慌忙將雙腳避到里角,他手疾眼快地一把抓住。
「哪裡逃,捉到了。」他哈哈大笑,那種近乎淘氣孩子的玩興讓椰兒也受了感染,她軟懶地靠在他的肩上,享受著他的撫摸。
「你就回輕水宮去。」
「還是在楚香宮吧,臣妾習慣住在那裡了。」
「楚香宮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太冷。」華能見椰兒拒絕,勸道,「還在為上次的事生氣?那地方本來就是給你的,你這樣折磨自己,也是在折磨我呢。」
椰兒只好答應了。
輕水宮里還有道不明,說不清的東西,像一根根纖細的絲線盤繞在她的周圍,是應該過去看看了。
而這次的過去,跟以往有所不同了吧?
這夜的輕水宮,燈火通明。
楚香宮里的物什又搬了來,幾十名宮人忙碌著,宮女們端盤穿梭,也是行色小心謹慎,生怕有什麼差錯。珠兒和淺畫站在台階上指揮著眾人,喜盈於色。
「唉,這回算真太平了!」輕水宮里暗香瀰漫,珠兒大為感慨道。
「是不是笑笑姑娘嫁了,不再打擾娘娘,你就感覺太平?」淺畫打趣道。
「也全不是,關鍵是新王這次真的對娘娘好了。」
「你怎麼看出來?以前新王對娘娘沒好過嗎?輕水宮還是上次送的呢。」淺畫追問。
「這你就不懂了。」珠兒得意道,「沒看見齊妃娘娘和邢妃娘娘都沒出現嗎?這次邢妃要是再在外面放一個炮仗,我珠兒倒著走路。」
淺畫歪著頭想不明白,珠兒拍拍她的肩:「別瞎猜了,你去正殿把爐子燒得旺些,娘娘晚上歇在那。」
「娘娘不是不喜歡住進去的嗎?」淺畫更不明白,嘀咕著走開了。
這個寂寂的夜,灰筒瓦廡的檐頂上掛一輪寒月,金爐中篆煙裊裊升騰,椰兒住在了花春雨的寢殿里。
春夜裡的空中煙雲靄靄,透過緊閉的步步錦支窗,那棵高大的銀杉在微風中婆娑著身姿。椰兒寬鬆了裙縷衣帶,斜斜地靠在床榻上,等待著花春雨能夠出現。
簾外有月光的影子,抑或,她在這裡等待一夜,總會看到那道紫色的身影穿簾而過的痕迹吧?花春雨也是她的路人,傾城傾國的女子,卻是陌生的,而即便都是與華能最親密的,她們之間還是不相識。她來時,花春雨已經走了;她曾經離開過,花春雨的魂跟著她去了嶇村,那時,花春雨的背影憂傷,而她的眼裡寂寞。
而後來,她曾經想過,花春雨月夜下冥冥幽幽地望著她,是否便是一種暗示呢?而如今花春雨精緻而奢華的妝飾不再讓她幽然神往,她想像著花春雨的模樣,給她一夜的時間,她要告訴花春雨,她與華能的故事已經結束,龔椰兒與華能的故事開始了。
她想著想著,闔目睡了過去。
當紅燭燃了一殿的微光,花春雨終於來了,來得依然冷傲。月下清光映照著她的疏影,紫衣上彷彿還留著梨花飄落的痕迹。椰兒驚艷地望著她,一時竟不能言語。花春雨視她如無物,毫不理會,徑直走到一邊瑪瑙案几旁,攤開一張白卷,微微沾墨,輕攏慢拈地描繪起來。
椰兒看她專註的樣子,忘了她的傲氣與輕慢,緩步走到近前。花春雨安靜地坐著,起手處,竟是一幅栩栩如生的山水畫,陡峭崆峒的層巒疊嶂,寥落而清幽的寨子,雲霧深深,還有一汪碧瀑飛流而下……椰兒凝神注視著,只有滿心滿意的讚歎。花春雨開始畫鳥,不,是鷹,只只睜著猙獰欲脫的眼睛,山澗處、叢林間,忽高忽低,孤獨而寂寞地展翅飛翔。
「要是有隻鸝鳥就好了……」椰兒脫口而出,抬起了眼。
窗邊映上淡月,千絲萬縷的清光灑進殿內,椰兒好好地躺在床榻上,四周漫散奇異的清香,混雜著一股似濃還淡的硯墨味。她急速地起床,殿內人靜,瑪瑙案几上什麼都沒有。
她茫然地望著周圍的一切,大銅鏡子里映出她素色的身影,芳姿淡若煙柳,眼眸里染著深深的惋惜。
「花春雨,你真傻,多好的男人,你竟棄他而去……」她喃喃地對著空間說道,「就為了吳勇哥哥而自殺,你真不值啊!」
而在吳勇府上里,笑笑打了個冷戰,也醒了。
房間內芸香拂拂,紅燭殘燼,香爐里裊煙盡散,四周寂靜無人。
「來人!」她叫喚,一名隨侍宮女從外面進來。
「夫人有何吩咐?」
「什麼時辰了?」笑笑睜著睏乏的眼睛,這瑤華宮可真冷清,說什麼給新夫人的,比椰兒的楚香宮好不到哪裡去。
「回夫人,已過子時了。」
「吳勇哥哥呢?已經半夜了,吳勇哥哥怎麼還不來?」
「奴婢早先從小廚房出來,還看見吳勇哥哥在碧池那邊玩鬧著呢,這會大概歇息去了。」
笑笑聞言,起身就往外走。
「夫人去不得,今日是您進宮頭一夜。」宮女惶急急攔住了她,「您還是歇了吧,吳勇哥哥今夜不來,明日就會來的。」
笑笑教訓道:「到明夜就不希罕了!我去找他來,今日是我入府的日子,他不來,這面子教我往哪擱?咱腰板得挺直了,別讓人輕視去!」
一番話把宮女訓得連連稱喏,笑笑剛走出屏風口,前面又迎上來一名垂髻宮女。笑笑喚她好生看守瑤華宮,自己攜著原來的那位宮女往碧池方向走。路過中間的御苑,一帶光影班駁的樹林,前面垂簾的軒榭內燭光透亮,隱約還有陣陣嬉笑聲,針芒般刺耳。
笑笑打帘子進去,軒內熱氣騰騰,地上鋪著厚厚的絨毯,正中的龍榻上躺著吳勇哥哥,榻周圍繞著一群衣衫單薄的赤腳女人,每人一對金蓮秀足,個個做出風流婉轉的情態,魚貫從吳勇身邊穿來穿去。透過人牆,笑笑看見吳勇的九龍袍半敞著,白皙的胸脯上唇印點點,半張臉被寬厚的紅稠遮著,只現英挺的鼻樑和薄薄的嘴唇,側面像極了華能,笑笑的心突然一緊。
吳勇的樣子很是適意,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他伸手閑散地朝地面上摸索著,突然地抓住了其中的一隻腳,被抓的嬌滴滴地呼叫,吳勇胡亂地猜了個名字,不中。被抓的女子照例在吳勇袒露的胸前結結實實啃了一口,惹得吳勇狂笑不已。
「再來,再來,下一個。」
遊戲又開始了,吳勇摸將過去,五指有意無意地引逗著,接著又抓住一個,哈哈笑起來:「這回我要好好猜一猜。」方捏了一把,突地放手,另一隻手順勢揭了掩面的紅綢,慍怒道:「誰把大腳攪進來了?」
「是妾。」笑笑應道,她的聲音輕靈地劃過吳勇的耳畔,她直率地看住吳勇,可心裡無法抵住厭惡,對這種遊戲的厭惡。
「是你。」吳勇認出她來,懶懶地起了身,唇邊揚起一絲沒有溫度的笑:「不乖乖地呆在自己的宮裡,出來攪什麼亂?」
「妾請夫君回瑤華宮。」
吳勇哧笑出聲,唇角揚起:「要麼在這看熱鬧,要麼自各回去。」
「夫君不去,妾不走。」笑笑堅持著。
吳勇已經意興闌珊,他並不理會她,揮了揮手。待那些小腳女子都出軒了,才迅疾地挑了眉宇,對著笑笑譏誚道:「新王要我納你為妾,如今你也遂了心愿,該滿足了,你還是回去吧。」
「妾要的不是這些,吳勇哥哥如今是臣妾的夫君了,今夜臣妾要求並不為過。您不替臣妾想想,也得替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吳勇瞥了她一眼,挖苦道:「別拿你肚子里的孩子來壓我。想當初你是冒名來著,恐怕是看上新王了吧?也怪我太粗心,竟讓你給纏上了。」
笑笑氣得面孔青白,胸脯劇烈地起伏著,反譏道:「吳勇哥哥不也看上我姐了?堂堂一屆君子,反做這種苟且之事。」
吳勇臉上慣有的笑意猛然收斂,手指著笑笑,眼角散射出凌厲的寒光:「別以為新王罩著你,你就可以如此放肆!」他的面上現出嘲笑和譏諷,「那次我也在納悶呢,如此溫柔的欣妃怎麼***得貓叫春似的,我心裡還恨之痒痒,原來是你在叫啊,要不要再叫一遍給我聽?」
笑笑渾身發顫,脾氣又收束不住,一揚手將茶几上的果盤打翻在地,滿盤的果子骨碌碌滾在他們的腳下。
「誰希罕當什麼夫人,明日叫人把胎兒打掉,逐出府去好了!」笑笑哭著,轉身就走。
紅燭滾出千重淚,滿屋柔和的燭光映著笑笑蒼白而柔弱的臉。她抽泣著,哽咽著,斷斷續續的哭泣聲在空落落地迴響。銅鏡里的半妝美人凄凄哀哀的,更顯梨花帶雨,蟬露秋枝,只是,心中湧起的是一種無法明喻的空洞,整個身心如被抽空似的。
難道是自己錯了嗎?笑笑滿肚委屈的想著。若不是自己貪心,想必也不會落到這個田地,該要怎麼辦?倒是不如放了一切,出了府去,只是,這吳勇哥哥又怎麼會放了自己放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