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何以固人心
其實如果單純是為了子孫後代,戚金是沒必要這麼賣力的,只要將真本事交給朱由校,以後等他登基了,為為子孫求個一官半職還是不成問題的。
但戚金並不想這樣,他也有自己的抱負,他也想馳騁沙場,追亡逐北,而這,就需要君王的信任和支持了。
以這一年多的時間接觸來看,這位太孫殿下,絕對有成為明君的潛質,其行事頗有成祖之風。
戚金相信,不光自己看出來了,俞咨皋也看出來了,從這老貨態度的轉變來看,就知道他在打著什麼主意,連俞大猷密傳劍經秘本都拿了出來,有什麼心思還用說么?
「我也該拿出點真功夫了。」戚金想著,是不是該將家裡壓箱底的紀效新書和練兵紀實給拿出來。這兩本可不同於世面上流傳的,上面可是有著戚繼光的親筆批註和心得體會,其價值可謂無法估量。
拿定主意后,第二天,朱由校就興緻沖沖的去往文華殿進學,跟著他的還是三大太監以及客印月。
王承恩和魏忠賢還好,興緻高昂,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倒是曹化淳,顯得有些陰沉,提著紙筆,不知道再想些什麼。
而客印月,卻顯得風情萬種,煙視媚行,完全沒有困守宮中的閨怨之氣。最近一年多的時間,朱由校對於曹化淳有些冷漠,除了記錄起居注的事情,什麼也不交給他。
若不是還日日跟在身邊,他幾乎就要從這個核心圈子裡淡出去,這就讓曹化淳不由得心生怨恨。想起兩年來時間自己暗地裡乾的事情,他眼神一沉,心中暗自做出了決定。
而這,朱由校猶自不覺。
來到課堂后,他的便宜父親和老師孫承宗早已在裡面等候,看到這樣,朱由校嘿嘿一笑,表示不好意思后,就坐到了自己位置上。
整個課堂,除了他們兩個人外就沒有其他學生了,連通常都有的伴讀都沒有。這是萬曆出於照顧朱常洛的情緒,而特地交代的。雖然他不喜這個兒子但也不希望別人那這件事來嘲笑做文章,到最後,笑來笑去,總是打他的臉。
「老師好!」如同後世的學校一樣,兩名年齡不一的學生起立向孫承宗見禮問好。
禮儀過後,就是正是上課了,孫承宗還是老規矩,講述經義。孫老師不愧是多年的教師,普通的經義被他引經據典,深入淺出,有趣無比,朱常洛是聽的津津有味,認真的體會著裡面蘊含的道理。
而朱由校卻聽的有些不耐煩了,後世那些心靈雞湯,人文段子比這好笑多了,道理也不差。這些東西,他其實早就體悟的差不多了,根本沒必要在這裡聽孫承宗講。
他只想聽真本事,只想聽治國平天下的真本事。他想知道,孫承宗值不值得他託付大事。
幾百年的時間,將歷史人物扭曲的厲害,隔著如此無法觸及的距離,誰也不能肯定當事人真正的面目。
不能僅僅憑一本書來評判一個人,這是現實,不是小說,一切都要以實際為準。尤其是朱由校身處在這個現實世界,不得不小心謹慎。
啪!
朱由校將書本一合,霍然站起來。椅子被他推開,發出一聲刺耳的卡啦聲。
書本和椅子推開的聲音,將正沉浸在書本大道中的朱常洛驚醒,他有些不解的看著站起來的兒子,不知道他又想鬧出些什麼幺蛾子。
上次在景陽宮遇到他,可是嚇壞了朱常洛,生平頭一次做壞事就被自己兒子給撞見了。
「先生成日講這些腐儒之物,不知於國有何益處。」朱由校目光灼灼的望著身材高大的孫承宗,他希望試出對方的真實水平。
終於忍不住了!
看著緊繃著小臉的朱由校,孫承宗不由得笑了起來。
成為朱由校的老師后,他宮內的熟人打聽了一下,很容易的就得到了朱由校五歲那年夏天的那番豪言壯語。
對於聰明的小孩,他一直都很喜歡,因為對方聰明,能夠理解他說的話。雖然孫先生也很擅長教授愚笨的孩子,但他並不喜歡,因為太累。還是聰明的娃娃好,一點就透。
毫無疑問,在孫先生的眼裡,五歲就能說出那番欲為聖君的豪言壯語,一定是個聰明早熟的孩子,這樣的孩子他最喜歡了。
「那殿下覺得何種東西於國有益?」孫承宗笑眯眯的開口問道,對待天才兒童,就必須從他擅長的地方打擊他,讓他心服口服,如此才好施教。
如果這是電影,此刻一定會有一絲火花出現在兩人視線交匯處。
兩個人都想折服對方。
「錢糧,精兵,能吏。」想了想,朱由校說出了大明王朝最為缺乏的三樣東西。
聽到這個回答,孫承宗有些無謂的笑了笑,這三個問題雖然很有見地,但並不足以讓孫先生動容。這隻能說明,太孫殿下小小年紀就對世事有了較為透徹的了解。
能看出這些東西來的人不少,這並不稀奇,真正難的,是解決這些問題的方法。而看著朱由校臉上胸有成竹的樣子,顯然%5C(%5Eo%5E)%2F解決的方法也有一定的見地,不管這些方法是他自己想出來的,還是道聽途說的,都殊為難得。
朱由校的神態表現,讓孫承宗稍微鄭重了些,他打算繼續問下去,陪著太孫殿下,演完這齣戲。
只是,在「殿下何以教我」這句話即將出口的時候,孫承宗突然眼睛一轉,童心大起,嘴角掛上了一抹玩味的笑容,問出了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
「那請問殿下,何以固人心?」
孫承宗再次一臉笑容的看著對方驚愕的表情,他想看看,這個小小的少年到底能有多麼的聰慧,能不能看透世事真正的本質。
拋出那三個見解后,不出他所料,孫承宗果然凝重起來。
看著對方的表情,朱由校一臉的得意,知道我的厲害了吧,知道我的天才了吧,知道我是明君了吧。
知道了還不趕快問一句「殿下此三者作何解釋」,然後讓我再次的震驚你,讓你痛哭流涕,跪倒在地,大喊「得遇明主死而無憾矣」。
想到深處,朱由校不由高興的眼睛都眯了起來。只是,出乎他預料的是,在他心裡舒爽到最高處時,對方徒然拋出了一個讓他驚愕萬分的問題。
「何以固人心?」朱由校有些愕然,他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問這個問題。仔細思索了一會後,他才隱隱有些把握到了這裡面的韻意。
人心,按照朱由校自己了理解,就是後世所說的意識形態領域,或者說是精神文化建設,不過這都是後世的概念,他不信孫承宗能夠牛掰到跨越時空,領悟後世文化戰爭的精髓。他這麼問,一定是另有原因。
人心,可以指廣羅大眾的心,也可以指讀書人的心,更可以指官員或者更準確的說,是文官的心。這麼想來,對方想問的,估計是自己秉持什麼樣的政治主張,拉攏哪一派人,打擊哪一派人。說白了,就是自己想收攏哪一方文官的心,打擊哪一方文官。而這,歸根結底,還是屬於傳統的政治鬥爭罷了。
但這卻不是朱由校想要的,他的心很大。
所以,他眯起眼睛,靜靜的思索著。房間中的氣氛漸漸凝重起來,孫承宗臉上的笑容也維持不下去,他似乎有些預感,這個孩子的答案,一定會讓他大吃一驚。
而我們的朱常洛同志,則是一臉懵懂的看著兩人,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什麼錢糧啊,什麼人心啊,這和現在的課本有什麼關係呢?他翻了翻面前的書,怎麼也沒從什麼看到這幾個詞。
暮然,朱由校似乎想通了什麼,朝著孫承宗微微一笑,露出潔白細碎的牙齒緩緩說道:「無他,弔民伐罪爾!」
隨著這句話的出口,朱常洛感覺,朱由校身上一股莫名的氣勢徒然升起,讓他小小的身子顯得高大無比。只是,這種感覺彷彿曇花一現般,只是出現了一瞬,眨眼就消失。朱常洛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只是昨晚太累了,出現了幻覺。
啪嗒!
孫承宗手中一直持著的書卷徒然跌落,而他猶自不覺,只是嘴中一直喃喃自語:「弔民伐罪,弔民伐罪。」
弔民伐罪這個詞出自《孟子?滕文公下》:「誅其罪,吊其民,如時雨降,民大悅。」這個詞其實意思很簡單,慰問受苦的人民,討伐有罪的統治者。但不簡單的是,這句話是從誰的嘴中說出來。
因為朱由校就是統治者,家天下的封建時代,從法理上說,整個天下都是皇帝的,一個皇帝說,要討伐有罪的統治者,誰有罪?誰是統治者?往深處一想,這裡面的意義令人不寒而慄。
「殿下果英主!」孫承宗深深的看了朱由校一眼,這裡蘊含的深刻含義連他一時都想不清楚,想不透徹,但他卻憑藉自己的智慧,此時的語境以及朱由校的神態眼神,隱隱感覺到了一種極大深意。
他感覺,若是自己能夠想透這個深意,必然有極大的收穫,甚至能開宗立派,創立一門不下陽明先生心學的學問。
孫先生當然想不明白,這裡朱由校其實想表達的是階級鬥爭的理論,若是他能夠明白統治階級和被統治階級的劃分及含義,他便能明白朱由校說這個詞的意思。
話談到這個份上,課程已經沒法繼續下去了,孫承宗俯身撿起地上掉落的書卷后,便匆匆離去,這個對話雖短,但他卻給了他思想上很大的觸動,他需要回去細細思索。
「這…..」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朱常洛有些目瞪口呆,不知道為何會發展成這樣。
【作者題外話】:我是盛宴之後,喜歡本書的讀者希望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