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三章恨陛下晚生兩百載
儒皮法骨這句話,自古就有,也一直被歷代的統治者封為圭壁,成為了實際的統治理念。
法家的學說很深刻,但大致可以歸為三個方面,法、術、勢。法就是指的法律規章,術就是政策、體制、政令推行的手段,勢指的就是君主的地位權勢,講究維護君王的統治。
故而,法家一直都被歷代帝王所青睞,法家從來都沒有消失,而是融入了方方面面,一直延續下來,成了現在的大明體制。
法家行霸道,儒家行王道,外儒內法,儒皮法骨,以霸道行王道,這是毫無爭議的。法家冷酷剛硬,儒家柔和綿軟,兩者結合,正是恰到好處,正是因為如此,才有了儒法合流,儒皮法骨的傳統由來。
「當日築路拍賣,陛下曾和大祭師論道,言天地殘酷,人世殘酷,生活殘酷,這大明社會,從骨子裡來講,是如草原叢林般,弱肉強食,滿是血腥,人吃人的冰冷世界,毫無溫情可言,故而需要宗教導人向善,以和善外衣化解戾氣。儒家從某種程度來講,也是宗教,可稱之為儒教。」
「法家殘酷,以冰冷律法規定人之秩序,以暴力推行政令,以維護君主統治,故而需要儒家這種溫和學派來中和,遂有了儒皮法骨之稱謂,兩者並無高下,而是兩個不同的方面,一個重實際應用,一個重精神道德建設。」
這麼一想,徐光啟將將目前大明治國的理念給理了一遍,雖然如今用的是程朱理學,但也是儒家一種,這個概念是沒有錯的,這兩個號理解,但是後面的道家肉讓他一時有些費解。
骨是支架,是根本,皮是外衣外表,是面子,那麼肉呢?徐光啟下意識的捏了捏自己胳膊上的肉,猛然醒悟到,肉是裡子,是實惠,是利益。
當然,這裡的利益實惠不是商人所講的那種,而是……百姓,百姓的生活。
法家撐起了百姓生活的秩序,儒家維護了百姓交往的面子外表和行為道德,那麼道家就應該為百姓的生活謀福利,讓他們生活幸福。
可是道家怎麼能讓百姓幸福呢?修仙煉丹?不不不,不是這樣的,應該是…….
道乃自然,想到剛才陛下所說之自然科學人文科學之分,在想想如今水泥,火藥,香水,水力等帶來極大改變的事物,徐光啟隱隱頓悟,這就是道家肉所指的含義。
「其實,用墨家更加貼切些,畢竟這些東西都是墨家所長,不過墨家已經消亡,只能用道家了,畢竟也是貼近自然大道的學說。」
「只是,如今西學已起,道家還是玩些煉丹騙人的把戲,最大的成就也不過是火藥,想要實現儒皮法骨道家肉的理念,怕是…….」
想到這,徐光啟猛然抬頭,眼睛緊緊的盯著皇帝,神色中滿是惋惜,很有一種英雄生不逢時的感覺。
「恨陛下晚生兩百載啊!」徐光啟遺憾的嘆息道。
若是陛下早生兩百載,正好承繼成祖大統,當時西學未起,只是牙牙學語,不如現在成熟有條理,以儒皮法骨道家肉的理念,當能另開一局面,一個純粹中原正朔發展起來的文明,到時候不知道又會多麼的燦爛啊!
可惜,如今時機已過,道家不濟,西學東漸,想要追趕而上,只能學而習之,好在現在時間還不算晚,中體西用也不錯。
朱由校大量招攬傳教士,翻譯西方書籍,徐光啟自然也參與了其中,無數書籍閱讀下,讓他打開眼界,也知道了世界有多大,西方如今是多麼的橫行世界,故而他也有了種奮起直追的想法。
徐光啟突然冒出來的嘆息,讓朱由校愕然,剛才發生了什麼,這老貨為何用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著我?
朱由校被徐光啟看的,只覺的菊花一緊,感覺通體生寒,忍不住倒退了兩步,拉開了點兩人間的距離。
「愛卿緣何如此?」拉開距離后,朱由校感覺好了點,裝作哦什麼都沒發生的問道。
「老臣是為陛下嘆息啊,陛下晚生兩百載,乃大明之失,華夏之痛啊!」
「呵呵!」朱由校嘴角抽抽,皮笑肉不笑,來,繼續戴高帽。
不過,後面就沒了,不是徐光啟不說了,而是馮從吾來了。作為翰林院的掌院,最近一段時間馮從吾可是過的春風得意,手底下上百號不得志的翰林被他驅策著,當牛做馬的干著活,才最終有了大明刑法典的出現以及選官法的公布。
當然,這還不是最得意的,真正讓他無比開心的,還是那個院士的頭銜,這雖然是內府的勛階,但卻是正一品的,正一品啊,整個大明有多少個正一品啊,內閣首輔,大都督,內府令。
而且,如今內閣首輔還是空缺,可以說能和他身份比肩的也就那麼兩三個而已,雖然權勢不及,但是馮從吾絲毫不懼,翰林院不歸內閣管,是皇帝直轄的,除了皇帝,誰都管不到他頭上來。
帶著滿臉的諂笑,馮從吾走了進來,一進門就大禮參拜道,「微臣翰林院士、翰林院掌院馮從吾參見陛下,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愛卿平身吧!」朱由校看了他一眼,溫言道。
「謝陛下。」馮從吾從地上爬起來。
「馮愛卿,朕叫你過來,是想問問如今百家經典編篡的事情以及西學翻譯的怎麼樣了。」朱由校開門見山道。
「這……」馮從吾臉有難色,「陛下,西學如今翻譯順暢,以及譯了三百四十二本,但是百家經典……」
「這是臣這段時間的成果。」馮從吾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最後乾脆從懷中拿出了一本書呈遞上來。
劉若愚上前,將書本拿起,然後轉遞給皇帝,朱由校接過來一看,當即被封皮上的書名給弄得一愣,書名很普通,叫論語!
他翻開一看,又是一愣,裡面的內容很簡潔,非常的清爽,整本書沒有過多的註解,全都是論語的正文,只是用上來了他發明的標點符號標註,句讀斷開,讓人一目了然,清晰異常。
按理說,這是一本很好的刻印本了,只是朱由校卻臉色不渝起來,整本書通篇古文,全都是論語中的內容,一點註解註釋都沒有,乾淨的好像沒人看過一樣。
「馮從吾,這是怎麼回事?」朱由校放下書,面沉似水的喝問道,從皇帝這直呼其名的問話方式就能看出來,對方此刻很生氣。
「陛下!」馮從吾咽了口唾沫,有些緊張的回答,「臣不知道陛下喜歡何種註解,想要以哪家的註解為正統,故而沒有重新註釋勘定,只是弄了這麼一個句讀出來,讓人通讀理解。」
「以哪家為本?」朱由校一愣,「論語的註釋難道很…….」最後一個多字他沒有出口,默默的被咽了回去。
論語的註釋多麼?
多,非常的多,甚至不要說註解了,論語本身的版本都非常多,歷史上有齊論語,魯論語,古文論語三個本子,各自內容都不相同,更不要說註解論語的書籍了,歷朝歷代,可謂是汗牛充棟,不可計數。
說實話,對於論語,朱由校自己根本就沒有通讀過,之所以想要重新註解論語,也是受到五經注我的傳統習慣所影響。在歷史上,凡是有名望,欲行變革之人,都會這麼干。說白了也就是扯虎皮而已,用古人的傳統標榜自己的正確性。
朱由校能夠改變當前的土地所有關係,卻不能改變大明百姓的傳統和文化,儒家,是不死的,儒家,已經刻到了華夏百姓的骨子裡,根本不會消失和死亡。
既然如此,不如我來重新解釋儒家,讓他附和未來歷史的發展潮流。朱由校有著遠超此時代人五百年的眼光,他相信,按照自己意思註解出來的論語和儒家經典,至少五百年不會落伍。
只是,他的這個想法其他人不知道,馮從吾不知道,光是下了一個重新註解的命令有何用?以什麼為標準呢?
故而,最後出現馮從吾交白卷的情況也就不足為奇了。
「是朕疏忽了!」朱由校果斷承認錯誤。
只是,錯誤容易承認,但是接下來的要怎麼辦?難道要自己重新學習論語,然後自己註釋么?別說朱由校沒這個本事就算是有,他也不打算這麼去干,四書五經這麼多本,註釋下來,朕還要不好乾其他的了。
何況,想要將儒家和自然科學,西方的一些學說聯繫起來,共同發展,謀求新的變革,這可不是後世隨便一個人都能辦到的,必須對西方哲學,科學有一定深入的了解,已經讀傳統文化有著深刻的研究才行。
朱由校辦不到,整個大明都沒幾個人能辦到。要麼是只會傳統學說,對西學不了解或者根本就沒看過,比如馮從吾,要不就是傳統學說學的不夠深刻,水平不夠,比如李之藻。
思來想去,他就沒有想到一個合適的人選,難道整個大明都沒有這樣合適的人么?他苦惱的抓了抓頭髮。
不,其實還有一個人可以,朱由校忽然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麼,目光扭轉,看了過去。
徐光啟!
【作者題外話】:上班去了,晚上值夜班,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