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國破
「話說天下之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南趙國君窮兵黷武,壓榨百姓,終亡於東齊。南趙皇族被一一屠殺殆盡,皇宮盡毀,上天更是狂風四起,以助火勢,實乃怒火難平,南趙國君趙勝王,人人得而誅之!」
說書先生抿了一口茶水,慢悠悠地看向了在座的聽客們。這段書他已經講了有一個月了,其內容便是源於半年前強大的南趙國突然被滅亡。
茶館內一位公子長相俊俏,細看之下便能認出此人是女扮男裝。她只冷哼了一聲,蹙了蹙秀美的眉毛,黑白分明的眸子輕輕眨動,羽睫也隨著撲扇起俏麗的弧度。
說書先生注意到了她的存在,細小的眼睛散發著光芒。
「這位公子,您對我說的書有何指教?」
姑娘冷眼瞧他,良久,淡淡道:「南趙已亡,縱使勝王生時有何過處,南趙皇族其餘人卻是無辜,東齊破南趙時連皇族內的婦孺都不放過,在我看來東齊國君與趙勝王並無任何區別!」
她落了話音,周圍的聽客們大都向她看了來。她毫不畏懼地接受著這些仇恨、怒視的目光。
此處是姜國,姜國乃彈丸之地,曾經被南趙百般欺凌,這裡的百姓一旦提起南趙來便是深惡痛絕,如今她為南趙說話,自然惹上了不少吐沫星子。
眼見著要爭吵起來,茶館老闆慌忙制止。
「大家都是姜國人,和和氣氣便好,這位公子您看起來也像家境顯赫之人,犯不著與其他客人起什麼口舌之爭。」
她抿了抿唇,淡淡點了點頭,溫好的陽光給她白皙的容顏攏了一層寧靜,微風拂過,她只輕輕笑著,陽光便將她的影子拓印在了茶館的地面上,鋪疊出一團陰影。
店老闆朝說書先生使了個眼色,說書先生點了頭,又繼續道:「不過相傳,南趙皇族中有一人逃了出來,這人並不是他人,而是東宮太子趙亦儒的龍鳳胎妹妹,南趙公主,趙亦鈺!」
聽客們屏了呼吸,齊刷刷地朝說書先生看了去,這一段他們今日可是第一次聽說,面上與心裡都是止不住的好奇。
說書先生愈講愈來勁了,「趙亦鈺乃是勝王最寵愛的一位公主,她自小隨天下第一謀士歐陽晏楚學習術數,隨南趙第一大將學習兵法,若非因她是女兒身,這南趙皇位絕對會落入她手!」
姑娘抿了抿唇,微微閉了眸子,雪白的指尖緊緊握住茶杯,那樣淺薄的力道卻讓她的身體不住顫抖著。。
「她是怎麼逃出來的?」
「對!怎麼逃出來的?」
聽客們接二連三地提出同樣的問題來,說書先生神秘一笑,那快要找不見的眼睛散發著深刻的光芒。
「趙亦鈺師承天下第一謀士歐陽晏楚,三年前歐陽晏楚夜觀天象,曾做出預言,三年後南趙必亡。三年後正逢南趙、東齊之戰,趙亦儒生性懦弱無能,趙亦鈺女扮男裝,替兄出征,方得生還。」
「後面怎麼樣了?」聽客們七嘴八舌地道,「那趙亦鈺現在身在何處?」
說書先生笑眯眯地環視了周圍的聽客們,最終將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那光芒鋒利極了,像要刺入她的心頭一般。
她起了身來,在桌上撂下一錠銀子便就離去了。說書先生瞧著那淡色的背影漸漸遠了,積滿了痰的嗓子這才又發出了聲音來。
「她啊……其實就在每個人的身邊。」
金色的陽光充盈在天地間,反射著淡淡的波紋。每個人的面上都掛著溫和又友善的笑容,彷彿戰爭只是上輩子的事情。
她慢悠悠地走在青石色磚頭鋪成的道路上,蜿蜒的隊伍如同一條墨龍,不寬敞的街面卻行人如織。
天下果然沒有不透風的牆,她替兄出征,死裡逃生的事情竟如此迅速地傳了出來。
她緊緊握住拳頭,那個被捨棄了半年的名字,那個名為「趙亦鈺」的名字,就這樣毫無預兆地重新敲打著她的思緒。
出征那日大霧四起,她獨自潛入敵營,就快要得手之時,叛變的驃騎將軍朝她的心口狠狠刺了一刀,她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沒想到被已經歸隱的歐陽晏楚救了回去。
在歐陽晏楚居處的半年,是她最無憂慮的時光。她為了養好身體,一切聽憑歐陽晏楚的吩咐。歐陽晏楚的居所處設有八陣圖,反覆八門,按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布置,每日都變化無端,為她擋去了所有搜捕的追兵。
然而,她終究是要離開的。
也就是在離開那日,她才知道自己已不再是公主,而南趙,也已不是南趙了。
那日陽光正好,光線照在歐陽晏楚的身上,將他的影子拓印在金黃色的地面上,她記得他褒衣博帶,面色極為白皙,一雙眸子格外澄澈,泛著秋水般的光澤,凝聚著沉靜與清冷。
「世間險惡,不比皇宮,鈺帝姬請珍重。」
這是他對她最後的忠告。
她點頭應了,又收下了他贈與冰晶石,這才策馬離去。
趙亦鈺搖了搖腦袋,這才發現剛才自己只顧著喝茶,並未進食。她不由嘆了口氣,心疼起了彼時給出去的一錠銀子。
好容易找了一間館子,她剛剛坐定,小二便喜氣洋洋地迎了上來。
「客官您打尖還是住店?」
趙亦鈺並不理解「打尖」是什麼意思,只淡淡道:「野雞崽子燙,牛乳羊羔,蒸春卷,蒸玫瑰豬油糕,春薄餅。」
小二為難地看著她,這些菜他可是聽也沒有聽說過的。趙亦鈺似乎沒有瞧出來小二的尷尬,一雙水靈的杏眼直直地看著他。
半晌,小二方才道:「客官,我們這裡……沒有這些個菜。」
趙亦鈺愣了愣,又道:「那有什麼你就看著上吧。」
「好嘞。」
她微微舒了一口氣,沒等一會子,就見著小二端著托盤出來了,將菜肴一一擺放在了她的面前,她拿起筷子來,嘗了一口,這館子里的菜肴竟還比皇宮的要美味一些。
在南趙皇宮時,皇族吃飯是不能連吃三口。因為皇族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是絕對不能讓外人知道的,一來怕有人在膳食上打主意,投毒謀害;二來也是不想傳出宮後有人假借御膳之名,招搖撞騙。如果連吃三口,侍奉太監中為首的一個就會叫一聲:「撤」,其餘太監便將這個菜撤下去,而且此後十天半月就不會再見到這個菜了。
如今沒人管著,她便也放心地吃了起來,可這吃到一半,卻只覺得頭暈眼花。她是習過武的人,立馬明白這飯菜被下了葯。
想到這裡,趙亦鈺在心裡將自己暗罵了一頓,便忙支撐著起身,朝門外走去。可她畢竟是血肉之軀,哪裡抵得過藥效?還未走到門口,就噗通一聲,栽倒在了地上。
珠簾玉暖,暗香幽幽。
姜國都城中最大的青樓暖香閣,每日皆是一番賓客滿盈的景象。丫鬟們憑欄遠望,各色花束中藏著詩箋,按照姑娘們的吩咐,一一拋了下去。搖曳的燭火下,各家公子穿梭於大堂之內,吟詩作畫,品評美酒佳肴。
青樓外已是孤夜冷清,而這裡,一天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麗娘,阿文來了。」
麗娘點了點頭,艷紅的唇輕輕抿了抿,一雙狹長的眸子輕輕斜勾,這便起了身,扭動著腰肢,手中的團扇輕輕撲扇起一股香氣,朝門內走了去。
名為阿文的小賊笑了笑,將麻袋扔在地上,揭開了麻袋口。麗娘本是細心瞧著,見了麻袋中那姑娘的容顏,不由一怔,「呦呦,你這次綁的這姑娘不錯,定能討得謝大人的歡喜,不過她為何做了一副公子的打扮?」
「麗娘,你又何必在意這些?穿著公子的衣衫,就當是別樣情趣了。」
麗娘啐了他一口,「去領錢吧,這姑娘我收下了,今晚就給謝大人。」
皎潔的月光透過紙糊的窗欞,照在她白皙的小臉上,給趙亦鈺那雪白的肌膚攏上了一層朦朧。她蹙了蹙眉,醒了過來,無奈被下了蒙汗藥,身體無法自如。
麗娘瞧她醒了,只往鏤空花紋紅木凳上閑閑一坐,得意地看著她,「姑娘長得可真是俊俏呢。」
她話音剛落,大門便被一把推開,趙亦鈺想也不用想,來人定是這幫人口中的「謝大人」。
事情的發展倒是出乎趙亦鈺所料,她正想著是威逼還是利誘,方能讓這謝大人離她遠些,卻沒想著這謝大人見著她,便目瞪口呆,無法動彈。
半晌,方才見那謝大人回了神,「麗娘,你稍後便派人去我府上支取銀子,這姑娘我要了。」
趙亦鈺稀里糊塗地見著謝大人身後冒出了一排子家丁來,不由分說地就架起她上了馬車,奔向遠方去了。
她完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直到看見面前的建築,心裡這才有所警覺。
她自幼生長於皇宮,自然一眼便就認出了面前的建築正是姜國皇宮。
這謝大人為何要領她到皇宮裡來?他莫不是認出了她是南趙公主,打算將她凌遲處死,以報姜國之怨?
她不由打了個寒顫,無奈身體並無恢復,動彈不得。死裡逃生卻又遇新難,此次是生是死,大概只能由上天定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