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章 一根鳥毛
它全身都在滴著血,滴答滴答地流在桌面上,每一根羽毛都沾滿了血,如同剛從血缸中打撈出來。
桌面上此時已經被清理乾淨,所有的祭品都清除了,因此這隻滴著血的烏鴉顯得特別詭異。
它正對著的身後,就是寫著「商蓮花靈位」這幾個字的一張白紙,貼在牆壁上。
紅白分明,動靜結合,更覺悚目驚心。
媽媽的身子還在保持著叩頭的動作,頭頂在地上,身體弓成一張弓形,一動不動。
她的身下開始流出一攤血來,從她的膝蓋處向外面流出來。
我們都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
駝背道公突然大叫一聲,說出事了,出事了!
他扔掉手中的捲煙到地上,原本駝著的背竟然咔嚓一聲,變直了,人一下子長高了一倍。
他衝到媽媽面前,扶在她肩膀上,往後扶起她的身子。
媽媽一碰就倒了,身子保持著叩頭的樣子,眼睛瞪著,胸前出現了一個血窟窿,正冒著血出來。
駝背道公大叫:「她死了!劉宇,符錄!」
劉宇卻是不急不忙,慢慢地從印有紅色五角星的綠色書包里翻出一張黃色符錄,遞給駝背道公。
駝背道公罵道:「就不能快點?!」
然後接過那張符錄,回身就向那隻血烏鴉拍下去。
但那隻血烏鴉振翅一飛,飛濺起一片血雨,從道公的頭上飛掠過去,然後「哇哇哇」三聲叫,出廳堂而去了。
駝背道公看著它消失在黑夜裡,急得語無倫次,說這次完蛋了,不該聽李大寶摻和進來,出事了,出大事了這次,一世英名全毀了……
父親卻突然大笑起來。
我看著父親,不知道他為何發笑。媽媽死得那麼慘,父親為何還發笑?
那個時候,我完全不知道什麼回事,甚至都沒有一點傷心,似乎所有的傷心都給了姐姐。至於媽媽的死,我竟然沒有任何悲傷。
駝背道公也怔怔地看著父親。
父親走到媽媽身後,抬起右腳一踢,踢中媽媽的屁股,媽媽側身保持著彎弓的樣子。
父親低頭看了看,確認媽媽已經死了之後,又是哈哈大笑,說你這個惡毒的婆娘,果真得到報應了,哈哈哈,還有你,駝背劉,遲早你也逃不了!
父親的話令我和劉宇都驚呆了。
很顯然,父親對於今晚發生的事似乎早就有了預感,或者說,他早就知道會發生今晚的事情。
「你贏了。商八,你是不是把女兒葬在了那個烏鴉嘴上?你也太狠了吧,你這樣一來,這整個村,就沒了!」
駝背道公面色鐵青,瞪著父親。
父親哈哈大笑,說沒了才好,沒了好啊,全死光才好。
父親叫商福安,在村裡的同宗兄弟里排名第八,因此村裡人都叫他商八。
我沒聽懂。但也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並且還和姐姐的墳地有極大的關係。
媽媽死了。心被掏空了,整個胸腔空空如也。
後來大家都說就是被那隻烏鴉直接穿過胸膛,把心吃了。
可一隻小小的烏鴉如何能那麼快就吃掉一顆人心?這讓大家都想不通。
當晚駝背道公帶著劉宇就走了,連媽媽的後事也不做了。
他們走後,鄰居們也知道了,過來看了看,都被嚇跑了。
大伯二伯也過來了,大伯母和二伯母也過來了,阿齊也跟來了。他們幾個伯母給母親換上新衣服,然後上了香,叩了頭,聽完父親興高采烈的描述,他們搖著頭也走了。
最後一批人來的是李大寶和王神婆,他們還帶來了一個政府官員模樣的人,很認真地檢查著媽媽的傷口,不停地抽煙,一句話也沒說,三個人也點上香,對著媽媽的屍體叩頭,然後也走了。
我一直跪在媽媽的屍體前,媽媽的身下是一張席子,還是大伯母和二伯母從老媽的床上扯下來的。
但我不知道為什麼,沒有流下一滴淚水。有時看著媽媽沉睡的樣子,反而覺得現在的媽媽才像我的媽媽。
大概十點鐘左右,沒有人再來了,父親直接就用那張席子捲起媽媽的屍體,找來一根麻繩綁住,像一個棕子。然後叫我扛上那把丁字鋤和一字鏟跟在他後面,還帶上他給我拿的三根香,半瓶米酒,幾張紙錢。
他則扛著媽媽到五十米外的陰河邊上的一棵龍眼樹下一扔,媽媽滾在地上。
父親接過我的丁字鋤挖出一個大坑,用一字鏟剷出泥,然後拖著媽媽的屍體進去,再用鏟子把土鏟進去埋了,壘起半米高的土丘,沒有墓碑,沒有墳紙,像埋一條死狗。
最後叫我點上三支香插在墳上,倒出半瓶酒灑在墳頭四周,燒了幾張紙錢,就拉著我回家了。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哇哇大哭出來。不停回頭看著那個土包子。那個時候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媽媽沒了,我永遠沒有媽媽了。
這一切彷彿是做了一場惡夢一樣。
媽媽就這樣沒了。
我接連失去姐姐和媽媽,整個人像病了一場,躺在床上,哪裡都不去,什麼都不做。
父親卻開心得要死,每天都能聽到他的笑聲,一到晚上就自己喝酒,喝醉了就哭,哭著哭著就開始唱歌……
這段時間也沒有人敢到我家裡來,太邪門了。阿齊有幾次來,都是在大門外叫我,然後就是風小雨來過一次,也是在大門外叫我,說是學校要測驗,問我要不要參加,還說已經幫我請假了,叫我不要傷心。
我像一個沒了魂的孩子,每天起床后就坐在大門外,看著遠方。
看著太陽升起,然後落下去。
我每天都不吃什麼東西,都是父親拿著粥硬逼著我喝下去的,每天就看到他不知從哪裡回來,然後餵豬,餵雞,最後喂我,等我吃完了粥,他就開始喝酒,喝酒多了就開導我,說你別太難過了,好戲就要上演了,讓我們父子來看一場好戲,絕對絕對是大戲。
說著又開始唱歌……
這天,看到父親扛著鐵犁出了門,我找出家裡所有能磨的刀子,柴刀,砍刀,菜刀,殺豬刀還有上次打架后繳獲的一把鋼鋸刀,然後提半桶水,桶中裝著那些刀,出了大門,走上左側那個山坡,停在那塊天然磨刀石上霍霍霍地磨起來。
從這裡可以看到坡下,有誰經過我都可以看得見。
一邊磨一邊流淚。心中的火漸漸燃燒起來。好好的家,被李大寶和王神婆給毀了,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我決定這幾天就要把李大寶和王神婆解決了。還有他們的家人。
當然,風小雨就放過她了。
磨完了柴刀和砍刀,聽到坡下有腳步聲,我抬頭看去,阿齊手裡拿著一個鐵圈和一根粗鐵絲,在路面上邊跑邊溜,這種玩意我最拿手了,我們當時就愛玩這東西,用那根粗鐵絲做個開口,然後套在鐵圈上,一路走一路開,誰開得最遠不倒下就最厲害。
阿齊顯然沒想到我在磨刀,看到我馬上收起那玩意,從坡下向我跑上來,邊跑邊說三狼你還真能睡,這幾天都不見你面,村裡可出事了,出大事了。
我說再大能有我家的大?
阿齊搖搖頭,說大多了。
我說什麼了呢?我家連續死了姐姐和媽媽,這樣的事還不夠大?
阿齊小學才讀了一年,就不去讀了,整天就知道打架,掏蜂窩,打麻雀,捉魚兒,放牛,養鴨……因此也沒認得幾個字,但他夠義氣,特別喜歡和我在一起。
他小心地從兜里掏出一根鳥毛,紅色的,我看不出是什麼鳥的毛。
他說你看看這根毛。
我說我沒事看這鳥毛做什麼?
阿齊搖搖頭,說你看看。
我看了看,突然眉頭一皺,失聲說道:「是不是那隻血烏鴉的毛?」
阿齊如釋重負地點點頭,說原來你還沒有瘋掉,那就快跟我走吧。
我說去哪裡,我哪裡都不想去。
阿齊說你不想去看看這隻血烏鴉?
我一個激靈,猛然想起來,這隻血烏鴉可是害死了我媽的兇手!
我說這畜生在哪裡?是不是被你捉住了?奶奶的,我要扒光它的毛,煎了吃!
阿齊奇怪地看著我,卻沒有動。
我說走啊,去看看那隻烏鴉,你可給我看好了,別讓它跑了,我這幾天一直就想著怎樣才能引它出現呢。
阿齊還是沒有動,眼神里有一種莫名的奇怪。
我說你傻了?走啊。
阿齊才說道:「村裡都說那隻血烏鴉是你姐變的,你竟然說要拔光它的毛,吃了它?」
我渾身一震。
想到那晚出現的那隻血烏鴉,聯想到那晚正好是姐姐的頭七,難道它真是姐姐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