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7.第257章 針鋒
情勢急轉而下,方才還是眾人眼中香餑餑的寒冰玉花鐲,此刻竟成了誰也不願接手的燙山芋。
海冬青立在許仙肩上,呀呀尖叫,振翅欲飛。許仙心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李師師既知冥王有半卷『玄武骨圖』,這幫魔頭未必就不知曉。他們參加『百鬼夜宴』,名為賀喜,實際上卻多半各懷鬼胎,為此而來。要想奪占魔帝之位,就得借著搶親之機,渾水摸魚,反客為主,徹底將他們懾伏。」
念頭飛轉,從容不迫地淺啜了一口酒,道:「洛公子說得不假,他確實拿這隻鐲子和我交換侍婢了。不過,在洛公子將它送與我之前,我見也沒見過這隻玉鐲;當年那兇手殺死冥王夫人,奪走鐲子時,在下更還未曾出生,又如何知道這其中的種種曲折?更何況這鐲子到我手中還不足一個時辰,就連同我的衣物,被一個身穿黑衣的賊人奪走了。若不是為了追拿此賊,我也不至遲到了這麼久……」放下酒杯,笑嘻嘻地環顧眾人,道:「但我想,要想揪出此人么,倒也不難。」
眾人聽他胸有成竹,侃侃而談,不由全都靜了下來。展子夜道:「完顏兄請指教。」
許仙道:「有人既如此煞費苦心,將鐲子從我眼皮底下盜走,又送入了完顏兀朮的屋裡,他就算不是兇手,也定是了解鐲子來龍去脈的知情人,此其一。此人既能從我屋裡盜走鐲子,必已知道洛公子將它轉送給了我,而知道此事的,除了我與洛公子雙方,就只有貴地的迎賓使了,此其二。此人盜走鐲子后,能輕車熟路甩脫我的追擊,又神不知鬼不覺地藏入完顏兀朮的屋內,必定對『不夜城』了如指掌,此其三。我思來想去,普天之下,符合以上這三個條件的,就只有展城主你了。」
滿殿登時一片死寂,沒想到他竟把矛頭直指東道主。
過了一會兒,眾白衣人方如夢初醒,爭相怒喝道:「大膽狂徒,不夜聖城,大喜之日,豈容你空口無憑,含血噴人!」「臭小子,我還說是你自己監守自盜,將鐲子藏入黑帝屋裡,栽贓構陷呢!有本事拿出證據來!」
李師師也似頗為驚訝,似嗔似惱地凝視著他,傳音道:「許官人,奴家早說過啦,我說什麼,你便跟著說什麼,切不可擅自做主。你一口咬定盜走鐲子的黑衣人就是金兀朮,豈不甚好?何苦將自己立為眾矢之的,助他脫身?」
許仙只當沒有聽見,笑道:「諸位想要證據還不簡單?我被盜走的衣物中,除了這隻鐲子,還有半卷龜甲圖冊,刻著『玄武骨圖』上拓來的心經。展城主讓大家搜上一搜,不就一清二楚了?」
聽得「玄武骨圖」四字,金兀朮、翁鶴松、黑山姥姥等人果然臉色齊變,眾人更是哄然大嘩。
展子夜雙眸卻依舊沉靜如古井,看不出半點表情,淡淡道:「『玄武骨圖』藏在南海瀛洲,由慈航靜齋世代鎮守。敢問閣下是如何瞞過天下人耳目,竊據得如此寶物?」
他沒有直接回答,反而輕輕巧巧將話頭撥了回來。
許仙哈哈一笑,道:「明人不說暗話,展城主當著神門眾兄弟之面,又何必如此充愣裝傻?這份『玄武骨圖』乃是當年『九頭龍王』敖無名從慈航靜齋里偷偷拓出來的,他被觀照神尼一路追至北海,虧得令尊與冥王出手相助,才重創了那老尼姑,逃出生天。敖無名為表感激,將『陽極護法』之位傳與令尊,卻將半份『玄武骨圖』的拓圖送給了冥王。
「誰知令尊覬覦『玄武骨圖』,妒恨交加,竟設計陷害了敖龍王,將他出賣給金山寺的和尚;又趁著冥王出遊,潛入他家中,擄走了他的妻女,逼問不成,又殺了他的妻子滅口,這才惹得冥王發瘋狂怒,獨闖不夜城,大開殺戒,神門也因此分崩離析……
「事過境遷,你只道此事天知地知,冥王瘋瘋癲癲,已經忘了從前,就設下『百鬼夜宴』,昭告四海,說要踐諾婚約,迎娶冥王女兒為妻。嘿嘿,你千算萬算,不就是強取豪奪,為了那半張拓本骨圖么?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冥王早就將女兒嫁給我啦,這半卷骨圖就是他老人家送與我的嫁妝!」
這些舊事魔門眾人或有耳聞,聽他這麼半真摻假地說來,都覺絲絲入扣,無懈可擊,一時間嘩然不絕,聽到最後一句,更如炸開鍋般沸騰起來。
黑山姥姥再也按捺不住,銀鈴般格格脆笑,搖頭道:「閣下信口雌黃,好大的膽子。既然此事天知地知,你又何從知曉?冥王既然瘋瘋癲癲,又為何要將最為心愛的女兒與『玄武骨圖』一齊送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許仙夾了一片酥皮鴨送入海冬青口中,悠然道,「是真是假,咱們當著大家的面,問問冥王不就知道了?」
群雄紛紛朝殷紂望去。他兀自狂怒悲憤地瞪著金兀朮,滿臉漲紫,喉中赫赫嘶吼,對周遭一切渾然不覺。
許仙高聲道:「岳父大人,小婿一時大意,被奸人盜走『玄武骨圖』,又險些累得娘子為他騙娶,萬請恕罪。」李師師櫻唇翕動,默念咒訣,殷紂身軀一震,僵凝了片刻,朝他緩緩轉過頭來。
展子夜淡淡道:「冥王神上,殷展兩家原是世交,誤受奸人挑撥,險成仇讎。幾十年來,展某日思夜想,為的便是查明真相,了卻恩仇。承蒙令愛垂青,許以終身;又蒙冥王慧眼,盡棄前嫌,才有了這神門同慶的大喜之日。今日英雄畢集,正是你我翁婿齊心攜手,找出當日嫌兇的大好時機,還請冥王洗心凝神,不要受奸人挑唆蠱惑。」
兩人針鋒相對,都已將對方直斥為奸人。殷紂皺著眉頭,木愣愣地瞪著展子夜,又望了望許仙,目露凶光,迷茫狂亂,似是沒認出他們是誰。
李師師嘆了口氣,傳音道:「許官人,奴家已盡全力,奈何冥王被鐲子激怒本心,『傀儡蟲』完全鎮不住啦。若是他發起狂來,你可千萬要聽我指揮,不可再擅自胡來啦。」
許仙一凜,卻聽翁鶴松頓了頓桃木杖,捋須道:「兩位各執一詞,聽來都有些道理,偏偏冥王急怒攻心,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誰是誰非。展城主,既然你說冥王的女兒垂青於你,不如讓新娘子親啟金口,一證真假。」
眾人轟然稱是。
許仙笑嘻嘻地端起酒杯,若無其事,心裡卻突突打鼓,暗想:「只要那新娘開口說我半句不是,我就凌空彈指,先將她震暈了,激怒冥王,再攪亂渾水,出其不意殺了這姓展的小子。」右手畢集真氣,蓄勢待發。
大風鼓舞,新娘子衣裙如飛,紅頭罩貼著臉頰獵獵翻卷,雪白尖巧的下巴時隱時現。雖瞧不見她的神情,但從那不時滑落的淚珠與顫抖的雙肩,也可猜出她仍處於極大的悲痛與恐慌之中。
展子夜伸手想要扶她,她卻驀地朝後一縮,連退了幾步,顫聲道:「我……我不知道!」
滿殿嘩然,眾白衣人想不到她竟突然改口,無不驚怒交迸,許仙亦大感意外,鬆了口長氣。
展子夜蒼白的臉瞬時漲紅,又漸漸慘白如紙,沉聲道:「殷姑娘,當日你明明親口允諾,要與展某同結百年之好,為何今日竟忽出此言?」
新娘子搖了搖頭,凄然道:「展公子,你救過我一命,待我很好,我心懷感激,才答應做你妻子。但現在我……我實在難以斷定,你與這位完顏公子哪位說的才是事實。如果當年殺死我媽媽的,當真是令尊,我又豈能以身侍仇?你若是問心無愧,就當著眾人之面,證明不夜城裡的的確確沒有那半卷『玄武骨圖』。」
群雄嗡嗡議論,楚柏元高聲道:「展城主,身正不怕影斜,有這麼多人替你為證,怕他怎地?讓他們掘地三尺,搜個底朝天便是!」大殿內外登時響起潮水般的附和聲。
正所謂「看熱鬧的不怕事大」,更何況關係到人人夢寐以求的「玄武骨圖」?眾賓客慷慨激昂地爭相起鬨,看似公允,實則極盡煽風點火之能事。
燈光搖曳,忽明忽暗地照著展子夜那雙鬼火般閃爍的眸子,他又是吃驚又是悲傷又是憤怒地瞪著新娘,嘴角抽搐,忽然發出一陣似哭似笑的凄厲怪叫,激得眾人汗毛直乍,喧嘩頓止。
展子夜渾身顫抖,越笑越尖利,越笑越大聲,淚水沿著陰森慘白的臉頰潸潸而下,衣裳隨之猛烈地鼓舞起來,銀光滾滾,酸風刺目。
李師師傳音道:「許官人小心,他的『陰極真炁』已煉至第九重,一旦被他指尖戳入,炁血僵凝,屍毒攻心……」話音未落,展子夜雙手忽然化如尖爪,厲笑著朝新娘子當頭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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