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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說的這個故事,是明朝時候的事兒。
在山東臨清有一家財主。家裡有一個「少爺」,叫張好古。從小就嬌生慣養,也沒念過書。長大了吃喝嫖賭,無所不為。天天兒吃飽喝足,提籠架鳥,滿街遛。因為這個,大傢伙兒都管他叫「狗少」。
有一天,張好古走在街上,看見一個相面的,圍著一圈子人。他想看一看,剛往那兒一站,相面的一眼就看見他了,知道他是狗少,想要奉承他幾句,蒙兩個錢。假裝看了看他,說:「這位老兄,雙眉帶彩,二目有神,可做國家棟樑之材。看閣下印堂發亮,官運昌旺,如要進京趕考,保您金榜題名。到那時我給您道喜。」張好古要是明白,當時能給他一個嘴巴。因為他不認字啊,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上來,上京趕考?拿什麼考呀?可是他這狗少的脾氣沒往那兒想。他想:「我們家有的是錢啊,要想做官那還不容易嗎。」他不但不生氣,反倒挺高興。說:「准能得中嗎?」「決不奉承!保您得中前三名!」「好!給你二兩銀子。真要中了,回來我還多給你。要是中不了,回來我可找你沒完。」相面的心裡說:「等你回來我就走了!」
張好古回到家裡,打點行囊包裹,帶了些金銀,還真上北京趕考來了。他也不想想,你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就趕考?這不是混蛋嗎!可是遇見那樣社會,就有那樣事情。他動身那天就晚了,趕到北京正是考場末一天。等到了西直門,城門早就關了。事也湊巧,正趕上西直門進水車。明、清兩代的皇上,都講究喝玉泉山的水,叫老百姓半夜裡由城外頭往進拉水,還得是當天的。水車一到,城門開了。張好古也不懂啊,騎著馬跟著水車就往裡走,看城的也不敢問他,以為他是給皇上押水車的哪,就這樣他進來了。
進了城,他不知道考場在哪兒,騎著馬滿處亂撞,走到棋盤街,看見對面來了一群人,當中間有個騎馬的,前邊有倆人打著氣死風燈——這是九千歲魏王魏忠賢下夜查街。張好古這匹馬眼神一岔,要驚,他一勒絲韁沒勒住,這馬正撞上魏忠賢的馬。要擱在往日,魏忠賢連問都不問就給殺了,因為他是明熹宗皇上最寵信的太監,有先斬後奏的權力。今天魏忠賢想問問他,一勒馬。說:「你這小子,闖什麼喪啊?」張好古也不知道他是九千歲啊!說:「啊!你管哪!我有要緊的事。」「嗬,猴兒崽子!真橫啊!有什麼要緊的事?」「我打山東來,我是上京趕考的,要是晚了進不去考場,不就把我這前三名耽誤了嗎?」「你就知道你能中前三名?」「啊!沒把握大老遠的誰上這兒來呀!」「現在考場也關了門啦,你進不去呀!」「進不去我不會砸門嗎?」魏忠賢一想:「他就知道他能得中前三名,准有這麼大的學問嗎?不能!這是大話欺人,他這是拿學問唬我哪。」隨說:「來呀!拿我張片子,把他送到考場去。」魏忠賢要看看他的學問怎麼樣。可是魏忠賢也混蛋,你要看看他的學問,你別拿片子送他呀,你就叫他自己去得了。他這一拿片子,張好古倒得了意啦,本來他不認識考場,這一來有了領道兒的了。
差人帶著張好古來到考場,一砸門,把片子遞進去。兩位主考官看是魏忠賢的片子,趕緊都起來了,這個就說:「這人是九千歲送來的,一定跟他有關係,咱們可得把他收下!」那個說:「不行啊!號房都滿了。」「滿了咱們也得想辦法呀!你想九千歲黑更半夜送來的人一定是他的親戚。依我說,趕緊給他騰間房。實在不行,哪怕咱們倆人在當院蹲一宿哪,也得把他留下。」「好吧!那咱們就在當院蹲一宿吧!」這叫什麼事!兩位主考官把張好古讓進來以後,他們倆人又嘀咕上了。那個就說:「咱們給他送題去。」這個說:「別去!咱們也不知道他溫習的什麼書啊?咱們要是給他一出題,他要做不上來,這不是得罪九千歲嗎?」「那麼怎麼辦哪?」「怎麼辦哪?這不是有卷子嗎?乾脆我說你寫!」嘿!他們倆人全給包辦了!寫完了一想:「這要是中個頭名那可太不下去了,得啦!來個二名吧!」張好古一個字沒寫,弄個第二名!
到了第三天,凡是得中的人,都得到主考官家裡拜老師,遞門生帖。全去了,就是張好古沒去。他不懂啊!兩位主考宮又嘀咕上了。這個說:「張好古太不通人情了。雖然他是魏王送來的,要沒有咱們哥兒倆關照他,說死他也中不了啊。怎麼著?現在得中了,連老師都不拜,這也太不通人情了。」「別那麼想,咱們得沖著魏王。你想魏王黑更半夜拿著片子把他送來,這一定是魏王的親支近派。將來他要是做了官,咱們還得仗著他關照咱們哪。他不是沒來嗎?沒關係!咱們不會看看他去嗎?」這倒不錯,老師拜徒弟,倒了個兒了!
兩位主考官見了張好古。說:「那天要沒有九千歲那張片子,這考場你可就進不來了。」張好古也不知道哪兒的事啊,就含糊著答應。等他們倆人走了以後,一打聽,才知道九千歲是魏忠賢。心裡說:哎呀!要沒有這張片子,考場就進不來了。他可沒想他不認字!又一想:「我得瞧瞧九千歲去!」買了很多的貴重禮物,到了魏王府,把名片、禮單遞進去。魏忠賢一看名片,不認識。有心不見吧,一看禮單,禮物還很貴重。說:「叫他進來吧。」張好古進去一說:「那天要不是九千歲拿片子送我,我還真進不了考場。也是王爺福氣大,我中了個第二名。」「啊!真有這麼大的學問?怪不得那天說那麼大的話哪!既然有這麼大的學問,將來我要是面南背北之時,這人對我有很大的用處啊。」當時吩咐設擺酒宴款待。張好古足吃一頓,吃飽喝足,告辭,魏忠賢親自送出府門。這下子,北京城哄嚷動了,文武百官都知道了,大家紛紛議論:「咱們不論多大的官,誰進魏王府拜見也沒送出來過呀?怎麼新科進士張好古去了,魏王親自送到門口哪?」那個說:「他是魏王的親支近派。」「看九千歲把他送出來的時候,還是恭恭敬敬的,說不定張好古許是魏王的長輩。」「既然是魏王的長輩,咱們應該大伙兒聯名,上個奏摺,保薦一下。將來他要做了官兒,一定對咱們有很大的關照。」「對!」大家聯名保薦新科進士張好古,說他有經天緯地之才,安邦定國之志,是國家的棟樑。皇上一聽,說:「既然有這樣的人材,應該入翰林院啊。」他又入了翰林院了!
到了翰林院,這些翰林都知道他是魏忠賢的人,又聽說他是大家聯名保薦的,大伙兒誰敢不尊敬他呀?有寫的東西也不讓他寫,不但不讓他寫,大伙兒寫好了,反倒給他看:「張年兄!您看這行嗎?」「行!很好!很好!」就會說這麼一句。不管人家問什麼,都是「很好!很好!」就這句話他愣在翰林院混了一年。
轉過年來,魏忠賢的生日,文武百官都送很貴重的禮物。張好古除去送了很多貴重禮物之外,他打四寶齋紙店又買了一副對聯,可沒寫,拿著就進翰林院了,大伙兒一瞧。說:「張年兄,這是給魏王送的壽對兒嗎?」「是啊!」大伙兒打開一看。說:「喲!沒寫哪?」「可不是嗎。」大伙兒說:「您來了一年多了,我們就沒看您寫過字,想不到今天我們要瞻仰瞻仰您的墨寶。」「不!你們寫得很好,還是你們給我寫吧。」大伙兒彼此對推,誰也不寫,其中有一個人聰明。心裡說:張好古別是不認字吧?當時他眼珠兒一轉。說:「我寫!」就編了一副對子,大罵魏忠賢,說魏忠賢要謀朝篡位,寫完了說:「張年兄!您看行嗎?」張好古一看說:「行!很好!很好!」——還好哪!
這一天,張好古拿著禮物給魏忠賢去拜壽。魏忠賢把禮物收下,把對子掛上,還沒看明白什麼詞兒哪,皇上的聖旨、福壽字也到了。魏忠賢擺香案接聖旨去了。所有來拜壽的文武百官都看見這副對子了,可是誰也不敢說,因為魏忠賢這人脾氣不好。比如:有人罵他,你要一告訴他,說:「某人罵您哪。」他一聽:「噢!他罵我?殺!——他罵我他一個人知道啊,現在你也知道了,一塊兒殺!」您想這誰還敢告訴他呀!就這樣,這副對子溜溜兒的掛了一天,魏忠賢愣沒看出來!
又過了幾年,換了崇禎皇帝。在魏忠賢家裡翻出來龍衣、龍冠。魏忠賢犯罪下獄,全家被斬,滅門九族,所有魏忠賢的人一律殺罪。就有人跟皇上說:「翰林院有個學士叫張好古,也是魏忠賢的人。」
皇上說:「那也得殺!」旁邊有一個大臣跪下了,說:「我主萬歲,張好古不是魏忠賢的人。」皇上說:「怎見得呢?」「因為某年某月某日魏忠賢辦生日,張好古送給魏忠賢一副對子,那詞句我還記著哪。說他要謀朝篡位,這怎麼能是魏忠賢的人哪?」皇上說:「那不是啊!」「不但不是,這是忠臣啊!」
「好!既是忠臣,死罪當免,加升三級。」
一群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