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我早就不愛你了
那一夜,我在床邊坐到天亮,就那麼看著床上的女人,既希望她醒過來,又害怕她醒過來。
其實從酒會離開沒多久,我就接到管家的電話,鄭懷遠找不到江別憶,就找到了別墅,逼問他我在康城置下的房產還有哪些。
管家說鄭懷遠看起來著急瘋了,聲音都是顫抖的,語氣里還夾雜著哀求。
掛了電話我就關機,江別憶睡得不太安穩,眉頭皺著,睡在床邊,彷彿隨便動一下就會掉下去。
好幾次她翻身的時候我都拽著她,把她抱在懷裡,沒過多久她就嘟囔著喊熱,然後來推我,嘴裡罵著混蛋王八蛋去你娘的之類的話。
我既覺得好笑,又覺得心疼,同時也恨自己。
我們之間,走到現在,全是我一個人的錯。
一開始我就知道鞏音殊不是善類,我也知道她的存在對江別憶來說是一根刺,我就該把那女人送的遠遠的,我就該想辦法讓那個女人消失,我就該狠心一點無情一點。
我雖然一再表態自己不喜歡她,同時表明了對她的厭惡,可是我太高估自己了,我以為自己有能力讓她忌憚。我以為自己能給江別憶她想要的未來,我以為沒有任何人和事可以拆散我們。
其實呢,我根本沒能力讓鞏音殊忌憚,我也給不了江別憶想要的未來。
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我都沒有靜下心來,去聽一聽她心裡的聲音。
就像那一夜,我只敢坐在床邊看著她,我只敢握著她的手,我只敢在這樣的時候,告訴她我有多愛她。
凌晨的時候我再也堅持不住,江別憶身上的味道氤氳進我的鼻息,她的美好的容顏就在我面前,她那飽滿的嘴唇彷彿在邀請我品嘗,我再也顧不了她會不會醒過來會不會打我,反正我就爬上床,把她攬進懷裡。
這是五年來我睡過的最安穩的一覺,懷裡那溫香軟玉的身體,讓我只想這麼一睡不醒。
這一輩子,要是能這麼了結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只可惜。這個好夢並沒有持續多久,臉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也不知道江別憶是怎麼辨別出來我的,她打了我一巴掌后,估計還覺得不解氣,扯著被子就來蒙我,嘴裡惡狠狠喊著:「混蛋,王八蛋,我捂死你,我捂死你這個禍害。」
其實她力氣不大,加之眼睛看不見。她撲過來的時候,被子捂到了我的胸口。
我沒動,沒掙扎,沒說話,就那麼看著她。
她臉上的表情可以用震驚慚愧冷酷來形容,因為太生氣,額頭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上下牙齒咬得嘎嘣嘎嘣響。
「混蛋,你為什麼不去死,你為什麼要來纏著我?」
她一直撐著。過了很久,大約是感覺到我沒有反應,她突然掀開被子,一巴掌拍過來:「喂,你是不是死了?」
我還是沒說話沒掙扎,她愣了愣,突然湊過身子來,試探我的鼻息。
我歪一歪頭,然後讓她順利地探到了我的鼻息。
我屏住呼吸,她嚇一跳,拍了拍我的臉:「喂,賤四,你別嚇我,你怎麼了?」
其實好疼,可是我還是忍著。
她雙手摸索著,摸到我的胸膛之後,她很緊張地把耳朵貼在我胸口。
我再也忍不住,在她耳朵上親一口的同時,攬住了她的腰:「老婆,是不是嚇到你了?」
她愣了愣,一下子反應過來被我耍了。
惱羞成怒的她,一把推開我,摸索著抓到枕頭,然後狠狠砸在我身上:「王八蛋,去你娘的,竟敢騙我。」
我抱住她,貼在她耳邊:「老婆,我知道你很緊張我,你還愛我是不是?」
「愛你個大頭鬼。」她又推開我,然後一腳踹過來。
好巧不巧,我是打算吻住她,吻得她暈頭轉向讓她服服帖帖的。誰知道,我竟然是主動把臉湊過去,讓她踹了一腳。
重心不穩,我竟摔下床去。
最悲催的是,竟然流鼻血了。
我捂著鼻子:「江別憶,你少林寺來的啊?」
她又把另一個枕頭砸過來:「活該你,沒踢死你算你命大。」
我撲過去,在她反應過來之前,把她撲到在床上。也不管自己還在流鼻血,就深深堵住她的嘴。
她自然是掙扎,捶打著我的胸膛,看不起效,就來撕扯我的頭髮。
她越是用力,我就越是深深吻她,同時含糊不清呢喃:「老婆,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我愛你。我愛你……」
不知道是沒力氣了,還是被我抹了一臉血,她漸漸放棄了抵抗,只是像個死人一樣,躺在那裡,默默流淚。
我這輩子最害怕的就是她哭,尤其是現在,她一哭我就六神無主。
於是我慢慢鬆開她,抽了紙巾幫她擦臉,輕聲細語哄著:「好了好了,我就是怕你跑了,我不親你了,不惹你生氣了,咱們好好說話,好不好?」
她搶過我手裡的紙巾,起身往床的左邊挪了挪,遠離了我一些,這才問:「你打算什麼時候送我走?」
我心一涼,她還是要走,她還是要去找鄭懷遠。
心裡雖然悲涼。卻也慶幸,還好昨晚我一意孤行把她弄回來了,否則有些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說。
「江別憶,你先聽我說,好不好?五年了,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你就不想跟我說點什麼嗎?」
她低下頭,攥緊紙巾,聲音低低的:「我沒什麼可說的,你想說什麼,麻煩快一點。」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她臉上還沒擦乾淨的血跡,我腦海中竟然會浮現出賽車那一晚她所遭受的那些,然後心臟就像被無數只手攫住了一樣。
痛徹心扉……
「你餓不餓,我去弄點吃的,我們邊吃邊聊好不好?」
她搖頭:「我不餓,你快說。」
我故意拖延時間:「可是我餓了,一餓我就沒力氣說話,那些話說不完。你別想離開這裡半步。」
她沉默了幾秒,妥協:「好,那就邊吃邊聊。」
我得寸進尺:「還記得以前嗎,我最愛吃你做的菜,五年了,江別憶,再為我做一次好不好?我知道你要說看不見,沒關係的,我幫你,我們一起做。好不好?」
她沒了耐性:「你有完沒完,得寸進尺了是不是?」
我也沒了耐性:「那好,既然你不想為我做,那我們繼續睡覺,或者,做點別的。」
她顫抖了一下,提高了音量:「混蛋,就會用這個來威脅我。要吃什麼,快說。」
五分鐘后,我們倆站在浴室里。她刷牙那別彆扭扭的樣子,還有明明看不見,卻還要竭力跟我保持距離的樣子,真是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我突然有點捨不得這樣的場面,於是好心提醒她:「你牙刷上有什麼東西。」
說著我就拿過來,假模假樣幫她弄了弄,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我的牙刷塞給她。
她不妨有詐,繼續刷牙。
我又把我的水杯換給她。
洗漱完畢,我牽著她坐在梳妝台邊,然後拿起梳子給她梳頭髮。
她身子躲閃著:「不用了,四哥,真的不用……」
我摁著她:「別拒絕我,江別憶,就當……就當滿足我一個心愿。」
十分鐘后,我用去年從拍賣會上拍下的一支簪子幫她把頭髮別起來:「這是去年蘇富比拍賣會上我拍下來的,當時看見第一眼就覺得特適合你。」
她抬手把簪子拿下來:「太貴重了,四哥,我真的不能要。」
我搶過來,又給她簪上去:「給你的東西,再貴重都值得。我只怕,你不給我這個機會。」
她好像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好了,你不是餓了嗎,我們去做飯。」
二十分鐘后,我們倆站在廚房裡,我在她的指揮下,把冰箱里的食材拿出來清洗。
我拿著花菜問她:「這個要怎麼洗?」
她說了句笨蛋,摸索著從我手裡把花菜拿過去,示意我把她牽到水龍頭下面。
很難想象,那麼一雙拿手術刀的手。在洗菜的時候,也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我不知不覺站到她後面,伸出手臂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洗。
她顫抖起來,不自覺地就要縮回手,我不動聲色拽住,試圖轉移話題:「還記得以前嗎,你在廚房忙碌的時候,小瓶蓋總是會進來幫忙,幫你洗菜。那時候你就是這樣,手把手教小小的他洗菜……」
她沒動,彷彿石化了一般,我繼續道:「對不起,我知道都是我的錯,你所遭受的那些苦難,全是我造成的。江別憶,你給我機會彌補,好不好?」
她的聲音哽咽著:「四哥,你知道,我是怎麼……怎麼找到小瓶蓋的……屍體的嗎?」
我心痛得快要無法呼吸了,卻還是問:「你說,我聽。」
她微微彎著腰,聲音有點弱:「你還記得嗎,那次在昆明,就在翠湖邊,幾個身帶殘疾的孩子在乞討,拽著你的褲腿就是不鬆手。」
我點點頭:「我記得,那天你掉到了湖裡……」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那天你給了他們很多錢,我就告訴你。新聞上說了,那些孩子大部分是被拐賣了,被認為弄成殘疾,為的就是出來要飯。他們是一個團伙,以控制那些殘疾小孩謀生。你給了一次,以後他們見了你,就會叫上更多人纏著你。」
我心越發往下沉,放下花菜,扳過江別憶的身子,這才發現她不知何時早就淚流滿面了。
「怎麼了,老婆你怎麼了,哭什麼?」
「鞏音殊找那些人來……我的時候,我聽到其中一人說,小瓶蓋被鞏音殊賣給了人販子。人販子本來是打算以高價把他賣到大山裡的,可是看他長得好看,就想著把他弄殘廢了出去乞討,一定能要到很多錢。那些畜生……」她嚶嚶嚶哭起來,「他們打斷了他的雙腿,逼著他去街邊賣唱,稍不聽話就用烙鐵……一個五歲的孩子。被他們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知道小瓶蓋最後怎麼死的嗎?」
眼淚大顆大顆滾下來,我抱住她,試圖溫暖她的心:「別說了,老婆,鞏音殊已經死了,她已經得到報應了。」
江別憶沒動,沉默了幾秒,繼續道:「那個團伙最變態的地方就在於,越是能賺錢的孩子,他們越是往死里弄。小時候看電視,說慈禧太后把她的情敵砍去四肢塞進罐子里做成人彘,人彘你知道嗎?為了不讓孩子長太快,那些人不給他吃飽,還不斷折磨他,訓練他把雙腿纏到脖子上,做不到就打。小瓶蓋受不了的,試圖逃跑,被抓回來,吊起來打了一夜,他是生生被打死的。」
沉默,沉默……
過了很久很久,江別憶抬頭看我:「四哥,小瓶蓋所受的那些,你覺得鞏音殊一死就可以一筆勾銷了嗎,你覺得那是她的報應嗎?說實話,小瓶蓋出事,我挺恨你的,要不是你優柔寡斷,要不是你驕傲自大,他怎麼會死?可是現在我想通了。我最恨的是我自己,我明明討厭鞏音殊卻沒告訴你,我明明一輩子都不想看見她卻沒告訴你,我明明不相信你卻沒告訴你……所以上天懲罰我了,它讓我永遠失去了孩子。」
我沒想到還有這麼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沒想到江別憶竟然那麼恨。
我緊緊抱住她:「老婆,憋了五年了,說出來是不是好受一點?所有的事情都怪我,是我沒保護好你們,是我的錯,你打我罵我甚至殺了我都可以。我只求你,不要再提離開我的事情。你知道的,沒有你,我會死的。」
她彷彿沒有聽見我說的話,任由我抱著一動不動,就在我以為她不會說什麼的時候,她又開口了:「其實當初我特別感謝一個陌生人,要不是她,我真的沒辦法找到小瓶蓋,更不要說讓他入土為安。」
我心裡一陣暖一陣涼,拍著她的背:「好好好,等我有時間,我們去感謝人家好不好?」
她推開我,後退了一步,神情瞬間恢復清明:「四哥,我該說的都說了,你說吧。」
我看著她那戒備的樣子,沒來由眼眶一熱:「不是說要給我做菜嗎,我們邊吃邊說。」
「我可以給你做菜,也可以聽你說話,但是你不要覺得是我想留下來,更不要覺得是我還愛著你。我早說過,我們之間,再也回不去了。至於你說的我還欠你一個孩子,我也回想起來了。當初小瓶蓋出事的時候,有一晚我醒過來,發現你躲在兒童房哭,我安慰你,就算小瓶蓋真的回不來了,我們可以再生一個。四哥,就算你把我禁錮在你身邊也沒用,就算你用奶奶他們威脅我也沒有,我早就不能生孩子了。」
我看著她:「江別憶,你是不是就因為不能生孩子,怕我們蓋家絕後,所以才聯合鄭懷遠演戲?我知道你還愛我的,你也該知道,有沒有孩子我都無所謂,我愛的是你。」
「可是我不愛你,我愛的是鄭懷遠。」
這句話像一個魔咒。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拳砸在冰箱上的。
我搖晃著她的肩膀:「江別憶你醒醒,不要演戲了,我知道你還愛我的,你騙不了我。」
「我早就不愛你了,我愛的是鄭懷遠,我要跟他結婚。」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揚起巴掌的,又是怎麼一巴掌打下去的。
等我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的時候,江別憶已經倒在地上,嘴角有血跡流出來。
我驚慌失措蹲下身要去抱她,她尖叫著打掉我的手,整個人像是受傷的麋鹿似的,縮在角落裡。
二十分鐘后,龍玦神色匆匆衝進來,丟給我一份報紙的同時,也看見了縮在角落裡的江別憶。
看著那份報紙,我一下子愣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