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窺探
許蔓有些怔愣地攀在窗欞上往外張望,早已不見李摯的身影。她心裡莫名有處地方漸漸地軟了起來。這麼多年一人在外奔波,除了阿婆記掛,當真無人會那樣深怕自己發傻做出什麼傻事。
突然,天空中接二連三的閃電劃開一片片烏烏雲,雷聲不過幾下,緊接著嘩嘩嘩,雨下起來了,淅淅瀝瀝的細雨,遠看朦朦朧朧的一片漆黑,樹木,房子似被一張巨大的黑幕籠罩著,雨點打在院子里起青石磚上咚咚直響,雨點打在屋頂片瓦上叭叭直響,雨點落在花草間濺起一朵朵水花……
不知李摯是否躲開了這場雨?許蔓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將窗戶關上。
「姐姐,姐姐實在擔心少主嗎?」身後傳來小十一的聲音,他自那日被許蔓連拖帶抱弄進蔭園,便陪著許蔓住進來了東廂房的西稍間。
許蔓故意不理,徑直將小方桌上的羊角宮燈挑亮了些,卻見小十一光著頭穿了件暗綠色湖綢小丫鬟衣裙,不知怎的,許蔓就有了笑意,也直接「呵呵呵」笑出了聲音。
小十一原本就不願意穿這小丫鬟衣裳,被許蔓如此一笑,臉上竟有些掛不住,他沖著許蔓做了個鬼臉,臉上的傷口也才結痂,如此一來,他立刻疼得呲牙咧嘴的,伸手就要往臉上招呼。
許蔓立刻心軟了,伸手將他要去抓撓臉的手拉了下來:「可不能這樣抓,還沒結痂呢?以後還不知道會不會留疤?要是留了疤痕,你將來怎麼娶媳婦啊!」
說完,屋裡一陣沉默。
許蔓眼尖地發現小十一的耳朵紅得能能滴出水,明顯害羞了。她知道小十一向來麵皮薄,也不再打趣他,便裝作很鎮靜地問他:「你不在屋裡好好睡覺,怎麼跑東廂房來了?」
許蔓很想問小十一怎麼夜半三更地跑她屋裡來,又覺得小十一不過十來歲的孩子,又常年在外面野慣了,只好改口問怎麼到了東廂房。
小十一疑惑地「咦?」了一聲,道:「少主身邊的影六說姐姐有事找我呢。」
她大半夜地找他?
許蔓認真地打量小十一神色,見他不像說謊的模樣,只得「嗯嗯」地敷衍了一句。
小十一卻不管這些,他有些哀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低聲吶吶地道:「少主也真是的,都不等等十一,既然都來了蔭園,還讓影六給十一送東西,怎麼就不能見見十一呢?十一……」
說到最後,連許蔓都能感受到他滿身散發出的委屈,猶如小孩子抱怨大人不再疼愛著自己的那種不滿。
「轟隆……轟隆……」雷聲穿透啪啪啦啦的雨聲傳來。
許蔓望了一眼窗外那些毫無規則橫衝直闖的雨絲鋪天蓋地,突然,她有些羨慕小十一,可以擁有這樣許多委屈、不滿,完全像個被大人寵壞的小孩子。她前世今生加起來也是幾十歲的人了,卻從來不知道那種被人寵著的感覺。想到這裡,她的眼角不禁有些濕潤。
小十一抱怨完,一抬頭正好將許蔓那眼角的晶瑩淚珠看個清楚。他有些慌亂地道:「姐姐,你這是怎麼了?難道剛才少主欺負你了?姐姐,你別傷心,少主人很好的……」
許蔓在聽到「少主欺負你了」那句話,就彷彿被人踩了尾巴的貓那般反駁道:「小孩子家的,知道什麼叫欺負嗎?怎麼這麼說話呢?」
小十一迷茫了一會,又要辯解,許蔓打斷他:「怎麼你一個人過來了,珍娘怎麼沒有陪著你?」珍娘自那日許蔓將滿身血污的小十一帶到蔭園,便將他交給了珍娘照顧。
小十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那本就不存在的頭髮,有些模糊地道:「珍姑姑可能太累了,睡得有些沉。」
許蔓站得有些久了腿有點軟,走到屋子中間的桌子旁邊坐了下來,也沒有發現小十一說話時臉上表情有些不自然,又道:「既然能獨自走動,想必傷也好得差不多了,明日大太太娘家七爺要來,我請了他送你出候府,你想好了去哪裡?」
聽完許蔓的話,小十一的情緒一下子又低落起來:「少主說,讓我暫時別回去,陪著您住在這裡,再一起嫁到白府去。」
許蔓並不意外,李摯走之前說要讓她安安心心嫁到白家去,還說他都安排好了,也許小十一也在她的安排之中,不過,在她看來,小十一還是孩子,再是只受皮肉傷那也是傷啊,老弱婦孺應該受到保護。
不對,不對。他所認識的李摯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不顧小十一的事,否則那日在湖州城清湖邊上的破廟裡逃亡時,他也不會不顧自身安危也要讓自己離開。那麼,小十一確確實實受了重傷,李摯將他送到蔭園究竟何意?難道李摯礙於某些原因不能出面?或者李摯有什麼重大事情要做,又預料到很危險,必須要確保身邊人的安全?
「對,對。」許蔓不禁點頭,喃喃自語:「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了。」
小十一見許蔓一會搖頭一會兒又點頭,以為許蔓在糾結明日是不是要送她走,他試著開口甜甜地道:「姐姐,姐姐,您不能送走十一啊?」
許蔓被他這一聲甜甜地「姐姐」叫得差點心裡舒暢了許多。
外面一直下著的雨開始漸漸地小了起來,兩人在屋裡東一句西一句倒也過得很快。
小十一眉飛色舞地說起來這些年他和陳七跟著李摯鎮守北地遇見的趣事。說完,他突然有些不太高興地道:「姐姐以後盡量離少主遠點,少主有時候會將那些打他主意的人懲治得很慘的。這些年老太君可是隔三差五地往少主院子里塞人,後來少主甚至不用丫鬟伺候盥洗,平日里都是石一和陳七照顧少主的起居。」
許蔓有些意外:「那你如今這樣了,再賴著不回去的話,他身邊就只有陳七服侍啊?」
清歌則神秘一笑:「陳七原本就是前漕幫幫主的侄女婿,他說起來也算江湖人事,向來不屑於這些事情,倒是對少主伺候得無微不至。」
許蔓又問:「今日陳七來了嗎?」
小十一說得順了,道:「沒來,少主讓他去城外將駐紮在十里坡的三千人手帶回北地。」
「那誰又在身邊服侍他?」話剛說出口,心裡「咯噔」一下。
李摯將身邊的小十一送進候府,又將陳七打發出城將他從北地帶來的三千騎兵帶走……
「那黃先生呢?」許蔓不由焦急地問道。
小十一雖小卻極聰明,否則李摯也不會走到哪裡都把他帶著了。他早就發現了許蔓的焦急,甚至隱隱覺得許蔓的焦急與少主有關,正色道:「他去了江南取少夫人的遺物了。」
「那你說的影六是誰?」許蔓又道。
「少主的貼身護衛啊。可是他剛剛才去叫我了。」小十一也漸漸地發現事態凝重。
也就是說李摯身邊之人可能都被他支開了。
他,他要幹什麼?
許蔓想想就覺得背脊發涼。
她匆匆走出東廂房,高聲喊著:「珍娘!珍娘!」
聲音高亢而尖銳。
珍娘沒有答應,倒是陳嬤嬤從東邊的稍間過道匆匆走了進來:「小姐!陳七爺正在大太太屋裡,請您過去。」
許蔓知道這是陳七要來討要好處了,那日她礙著宜園兩位宮裡來的嬤嬤,將滿身血污的小十一弄到蔭園,當時陳七就在的,還是他說服大太太幫了忙,又給大太太出主意,請了太夫人出面,許蔓才得以從宜園搬到蔭園,擺脫了那宮裡來的兩位嬤嬤。
清歌聽到動靜睡眼婆娑地從東廂房左邊的廂房走了出來。
許蔓也顧不得其他,已對著清歌急聲道:「你明日一早悄悄去看看,那滿庭芳文姬姑姑和蕭衍榕都在幹些什麼?若是還有時間,也去宋國公徐府看看那徐姨娘,哦,不,那徐小姐在幹些什麼?」
清歌愕然,但很快恢復了平靜,什麼也沒有問,應聲而去。
許蔓又叫住她:「先去看看珍娘。」
清歌應了回身往東廂房東邊走去。
陳嬤嬤則在一旁沉默地等著。
小十一趕了出來:「姐姐,許姐姐,出了什麼事?」
許蔓也不知道,她心裡隱隱覺得不安。想仔細問問小十一他如何受傷?小十一來的時候李摯都是怎麼說的,可看見小十一那緊張的表情,她突然間意識到,這畢竟還只是個孩子,她反而成了那個需要給答案的人。
不能慌,更不能亂,她要是慌亂起來,小十一他們就更加不知所措了。
許蔓告誡著自己,很快鎮定下來。
「能有什麼事?」她笑望著小十一,「我就是在想,李摯什麼都為我們考慮了,又有誰為他考慮怎麼辦?讓清歌去看看文姬姑姑在幹什麼?要是滿庭芳那邊不忙,請了那邊派個人多去看看李摯,免得李摯一個人也沒能伺候。」
因著那日就是打得燕國公李摯的旗幟,那陳七爺才會施以援手,陳嬤嬤是大太太的心腹,許蔓並不打算瞞著。
小十一很想再次告訴許蔓一句「少主從來不讓丫鬟婆子伺候」,抬眼見陳嬤嬤豎耳傾聽,神色探究,於是小十一目光閃爍不定,卻緊抿著嘴唇,什麼也沒有說。
許蔓心中生疑,不顯山不露水,笑著和小十一不疾不徐地跟在陳嬤嬤身後往大太太住的正房走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