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質子
天成四年正月,此時的洛陽已經完全籠罩在白霧中,從天而降的雪花隨風飄散,帶來了普天之下所有農人的心思:下吧下吧,瑞雪兆豐年!
洛陽城東南角有一個大宅院,名為「南平」,佔地有幾十畝,而且整天燈火通明,但住在附近的人就是沒有見過有人出來,此時南平府里傳來一陣陣讀書聲:「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吾以此觀之,勝負見矣!」
府中的書房內,一個穿著粗布衣服老僕含笑看著端坐著背書的白衣男子,手不停的豎大拇指!
這個白衣男子面容俊俏,右嘴角處有一個很小的黑痣,雖然很小,但是因為臉色的蒼白所以非常的明顯,此時他的眉宇間卻卻多了幾分愁容。他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吟道:「旅館寒燈獨不眠,客心何事轉凄然。故鄉今夜思千里,霜鬢明朝又一年。」
「唔唔唔……唔唔……」侍立一旁的老僕發出這種奇怪的聲音,手還隨著聲音手舞足蹈。那個白衣男子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啞叔,你別安慰我了……我知道以大局為重,可是……可是我想娘親,想從海,想父親了……」
「唔唔……唔唔……」啞叔繼續不停地勸慰白衣男子,他雖然因為被人割了舌頭而不能說話,但是心裡明白:這個不滿弱冠的男子實在是太苦了,五歲離開自己的家,來到洛陽,過著近乎於軟禁的日子。他所有的童年都是在這個院子里度過……而且今天又是除夕,他的心情自然可想而知!
白衣男子指了指自己,自嘲地笑道:「啞叔,你看看我,高從天,南平國的太子殿下!從五歲起十四年了,卻一直呆在唐朝的都城,成為了所謂的『質子』,這可真是諷刺啊!」
「唔唔……」啞叔有些心疼地看著高從天,示意他說完。他知道,高從天忍了很久了,是得釋放釋放了……
「為什麼?為什麼我要受到這樣的對待?為什麼啊?」高從天憤怒地捶著紫檀木的書桌,雙眼好像要噴火一樣,但是很快,他的憤怒幾乎在一瞬間消失了,他繼續說道:「父王總是要我以大局為重,以大局為重……那我呢?我就是一個犧牲品嗎?」
說著說著,高從天眼角滲出了晶瑩的淚水,多年來的委屈在這大年三十這一天徹底的宣洩了出來……
啞叔看著可憐的高從天,也不禁摸了摸渾濁的老眼。高從天冷靜了好一會兒,才壓下自己的心情,隨後他看了看窗外,說道:「啞叔,陪我出去走走吧!」
「唔唔唔……唔唔……」啞叔搖了搖頭,手不停的指著大門口,高從天卻笑了,笑的很冷,他說:「我知道,但是他們一定會讓我出去,只不過要在後面跟著而且不能出洛陽城而已!」
「唔唔……」啞叔這才點了點頭,隨後取過雪白的大氅和斗笠,給高從天再加穿了一層衣服,這才跟在他後面走出書房……
……
「吱呀」南平府的專門供僕人出入的後門突然打開了,門口不出意料的是幾位身強力壯的士兵,一個士兵看到了高從天,伸出手中的槍攔在高從天的必經之路上,喝道:「殿下,您不能出去,這幾天洛陽城裡不太平,萬一你出點意外小人要怎麼向上面交代啊?」
「什麼?洛陽城裡最近不太平?」聽見這個消息,高從天不禁大笑起來,然後他才說道:「堂堂皇都,天子腳下,居然會不太平?真是諷刺啊!」
「我們接到的命令是保護你的安全,所以希望殿下不要為難我們!」十人長面無表情地看著高從天,高從天卻是微微一笑,然後喝道:「大膽,你敢假傳聖旨!皇上給我的聖旨是讓你們保護我的安全,而你們居然限制我的出行?」
「對不起殿下,我只是出於對你們的安全考慮!」那個十人長有些驚慌地說道,他雖然知道皇上讓他們「保護」高從天的真正含義,但是皇上可並沒有直截了當地說,所以自己算是違抗皇命!若是高從天告到皇上那裡去,自己絕對會成為替罪羊的!
「好了,不和你們廢話,我要出去轉轉,你們要跟就跟,不跟拉到!」高從天擺了擺手,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所以輕而易舉地撥開擋在面前的長槍,大踏步走了出去……
眾兵士面面相覷了一陣,然後看向了十人長,十人長最後咬了咬牙,無可奈何地說了一句:「愣著幹什麼?快跟上!」
後面的啞叔則是帶著奇異的眼光打量著高從天,據他的了解,高從天從來都是低著頭走路啊,今天怎麼平頭走了?似乎在剛才一瞬間多了一股氣勢,難以明說的氣勢……
剛一出院子,冰冷的雪花就著大風灌進了高從天的衣服,他咬著牙沒有縮腦袋,他已經決定要改變了,徹徹底底地改變,他不想成為政治地犧牲品……
小孩彷彿不知道冷似得,在這大雪天,他們在玩捉迷藏,高從天靜靜地看了一陣,然後默默地走開了。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是少年了,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大道中突然出現了一個紅色的身影,看體型是一個女子,高從天眼看她要摔倒,只好匆匆忙忙地趕過去扶她,結果自己卻滑倒了,而女子正好壓在他的身上……
高從天看著離自己不到幾公分的女子,第一個感覺就是漂亮,他獃獃地看著這個女子,彷彿忘記了疼痛!
「你……你快起來啊!」那個女子吃驚地看著高從天,語無倫次地說道。高從天徑直躺在了地上,嘲笑般的看著這個女子,那個女子還沒意識到自己坐在高從天的身上,不停地催促道:「你這人怎麼回事啊?快起來呀!」
「這位……小姐,你坐在我的身上,讓我怎麼起來啊?」高從天不情願地伸出纖細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身體,無語地說道。
那個女子一下子反應過來了,她的臉「刷」地紅了,然後驚訝地嬌呼,「啊……對不起對不起……」說完,她嬌羞著提起裙子,站了起來……
啞叔這才扶起了自家少爺,順便幫高從天拍了拍屁股上的雪,高從天搖了搖頭,然後扭頭就走!
「喂,敢問你是何家公子?我怎麼沒見過你?」那個女子疑惑的問道,高從天沒有轉頭,只是輕輕的說了一句,「我姓路,單字一個人,路人而已,小姐何必多問!」說完,高從天悄悄地走開,只留下滿心疑惑的女子!
……
「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哈哈哈……」高從天端著一瓶女兒紅,滿臉愁容地吟誦著思鄉的故事,啞叔則是在一旁心疼地看著高從天,今天已經是除夕了,就算是尋常人家此時也是喜作一團,但自己少爺卻……唉……
突然一陣寒風襲來,啞叔立刻抬頭看去,原本店家為禦寒掛在大門上的厚門帘被揭開了,一個人走了進來,只見這個人一身黑粗布衣服,頭上帶著黑色的斗笠,全身被包的嚴嚴實實的,背著一個包裹,手上還拿著一塊用灰布罩著的東西,大約六十公分,卻也不怎麼細!
高從天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喝醉了,被冷風一吹又醒過來了,剛好看到這個黑衣人,他說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這位客能否過來一敘?」
「沒想到除夕居然有人在客棧飲酒,奇哉怪也,看來和我一樣,同是天涯淪落人這句話不錯!」那個黑衣人大聲說著,隨手將手中的包袱靠在高從天的桌子旁,然後做了下來,大聲說道:「小二,酒來!肉來!」
高從天突然笑了起來,他舉起手中的酒杯,說道:「客若不嫌棄,可先來一杯!」
「好!」那個黑衣人也沒有顧及許多,結果啞叔遞過來的酒就是一飲而盡,然後頗為不滿地說道:「酒是好酒,可惜杯子太小,喝不盡興!」
「哈哈……客果真豪爽,小二,取碗來!」高從天笑著看了一眼黑衣人,然後不解地說道:「客果真冷嗎?為何包裹的如此嚴實?」
「哈哈……那倒不是,只是在下從小丑陋,實在羞於見人,望你勿怪!」那個黑衣人的聲音總是很大,高從天甚至覺得耳朵快被震碎了,他擺了擺手,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又有何羞於見人的呢?我也不問了,你們江湖中人的事我也不懂!」
此時小廝已經端上來了一大盤牛肉,一大盤豬肉,和一瓶烈酒,黑衣人滿滿地倒了一杯,然後說道:「你怎知我是江湖中人?我看你也是一貴族子弟,既知我是草莽之輩,又怎會與我同桌而坐?」
「哈哈……貴族,貴族有什麼好的?我倒是願意遊戲于田野,可惜……」高從天卻是自嘲地笑了笑,然後悶頭喝了一杯酒。
啞叔這時看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拉住高從天指了指,然後「唔唔……」的說了一陣,高從天這才說道:「啞叔,我知道,不就是今天晚上是皇家大宴嗎?現在不是才午時嘛,這麼著急幹嘛?」
「唔唔……」啞叔又是一陣比劃,高從天這才把手裡的酒灌進嘴裡,無奈地從衣服中取出一錠銀子,輕輕的放在桌子上,賠罪道:「對不住了,我還有點事,這頓飯錢我請了,勿推辭!」然後匆匆忙忙地走了出來……
客棧裡面的黑衣人此時眼神迷茫地看著剛出大門的高從天,他剛才都聽見了,皇家大宴,那可是京城三品以上官員才有資格去的啊,看來這個公子哥還真不是一般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