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陸啟元的憂鬱

「我是很喜歡人家，就是不知道人家喜不喜歡我。」林淳熙實在不想母親再做出什麼特殊安排，終於要將自己心底的話說出來。

兩隻胳膊交叉在胸前，咀嚼著莊院長的話，她說陸華綻是喜歡她的，或許面對感情，她應該更勇敢些。

「那到底是誰？是不是上次送你回家的那個公司老闆，那天天色太暗了，媽媽都沒有看清楚他，什麼時候帶回來給媽媽見見，女人的青春就那麼幾年，耽誤不得。你不知道他喜不喜歡你，開口問他就好了，都什麼年代了，非要人家男的開口嗎？」林凌身體慢慢恢復之後，思想變得很開通，倒不像以前什麼都記得的時候，動不動就要神經質，還經常會在睡夢裡驚醒過來。

「媽，可是我的條件跟他差得太遠了，他應該匹配名門淑媛的，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他。」他是她的債主，還是陸氏的總裁，潛意識裡，她總覺得自己與他是不平等的。

可是，有的時候，她又覺得自己能透過他漆黑如墨的眸子看穿他的內心。

「我女兒這麼漂亮，善良又本事，就是配市長的兒子都不過分。」林凌唇畔染著驕傲的笑意，攬著林淳熙的肩膀，字斟句酌地道。

「女兒，幸福是靠自己爭取的，你要是真喜歡就別錯過，努力過就算沒有成功，也是對自己的人生有交代了，你說是不是？」林凌翻過淳熙的手心，攥在自己的手裡，彷彿要傳遞些勇氣跟力量。

「媽……」林淳熙打了下哏，醫院裡晨宇的事情還是觸及了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嗯？怎麼啦？」林凌看著自己的女兒欲言又止的表情，攏了攏她如瀑布般傾斜地長發，愛撫地道:「有什麼要問媽媽？」

林淳熙抿了抿唇，鼓足勇氣問道:「媽，您……現在有沒有關於……關於爸爸的記憶呢？哪怕只是一點點？比如他叫什麼名字？你是在哪裡遇到他的？」

林凌的臉色有微妙的變化，這些日子有些殘存的片段，大概是跟什麼花有關，可是或許是林淳熙的父親，她始終沒有很清晰的記憶。

林凌艱難地搖了搖頭，站起身，透著陰鬱憂愁的聲調，「或許關於你爸爸的那段記憶是痛苦的，所以我潛意識裡排斥吧，總之是真的想不起來，有些殘存的片段，偶爾出現在腦海里，可是卻串不起來。」

「孤兒院的小朋友，陰差陽錯地找到了爸爸，就是您的主治醫生蕭鵬。」林淳熙將發生的事告訴林凌，波瀾不驚的語調。

林凌卻是吃了一驚，瞳孔放大，詫異地道:「蕭醫生有私生子？之前媽還覺得你跟蕭醫生也挺般配的，只不過比你大幾歲而已，沒想到他已經有孩子了。」

「蕭醫生自己也不知道的，要不是孩子生了病，正好能配上蕭醫生的血型，說不定這孩子就找不到爸爸了。」這件事是意外，不能說蕭醫生不負責任，如果有一天，自己能跟晨宇那樣幸運，她的爸爸也能主動找到她，那該多好。

中山別墅區。

烏色的頭髮，臉上刀刻著皺紋的中年男人，安詳地坐在輪椅上，他的神情自若，被風撫過的側顏，往日飄然俊郎的身影依稀可見，他就是陸氏原來的總裁，陸華綻的父親陸啟元。

他目光貪婪地欣賞著眼前大片的千茶花，唇畔偶爾會勾出若有似無的弧度。

年齡相仿的中年男人，手裡拿了件外套，披在陸啟元的身上。

「陸先生，起風了，披件衣服吧。」管家陳成緩著聲調，他記得初次見到千茶花開的那個上午，陸啟元的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滿足的笑意。

「這批種子，終於開了花，咱們給研究院的錢，這次總算沒有打水漂。」陳成知道在陸啟元的眼睛里，這些花不是死物，而是某種情愫的寄託，所以價值不是用錢能夠計算跟衡量的。

「所以說事在人為，我從來沒有放棄過這些花，就像我從來沒有放棄過找她一樣。」陸啟元眼神空洞無光，似乎整個人都沉浸在某種回憶里不能自拔，語調聽上去極端沉鬱。

二十幾年前，陸啟元為了自己的事業發展，違心地與洛城的豪門千金曲若盈結為連理。

可是他卻從來沒有愛過曲家小姐，卻藉助曲家的財力物力人力，創建了陸氏珠寶集團，並且做得風生水起，成為整個洛城最轟動的企業，自己也功成名就，成為珠寶界的翹楚。

公司有一次要創建以大自然為理念的作品，陸啟元親自去採風，就在那個美麗的永嘉清晨，邂逅了站在千茶花中央，細心搭理著千茶花的美麗女人。

後來，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女人忽然就離開了他，幾十年了，兩個人再也沒見過面。

陸啟元多次去江浙，苦苦找尋了她很多年，依然沒有再見過那個女人。

天大地大，一個女人如果刻意躲著你，是很難被你找到的。

於是，陸啟元，就沉浸在無窮無盡的回憶之中。

張愛玲說，別回憶，美好的已經成為過去，痛苦的徒增傷感而已，可是他卻控制不住自己，在有她的畫面里難以自拔。

清脆的腳步聲響起，陸啟元的思緒被勾了回來，扭轉頭看過去，曲若瑩出現在他的面前。

燙著波浪大卷的長發，一襲乳白色長裙，脖子上系著淡藍色的名貴絲巾，看上去飄飄欲仙。

緊緻白皙的皮膚，紅潤閃亮的唇瓣，高挑又凹凸有致的身材，讓她看上去完全不像五十歲的樣子，這樣刻意地打扮，年輕了十幾歲。

陳成看到曲若瑩走過來，抽身便離開了。

「啟元，我新買的絲巾，你覺得怎麼樣？顏色跟你的襯衣是不是很配？」曲若瑩擺弄著自己的脖領，做出更加嫵媚的姿態。

陸啟元轉過頭看著她，似乎完全提不起什麼興趣，臉上的表情還不如看著那些花來得開心，但卻也沒有直接表現出來，敷衍著道:「挺漂亮的，不過也無關跟我的衣服配不配，我也沒有辦法陪你出席各種活動。」

自從他出了車禍，兩條腿被攆斷，他就不會再陪著她出席場合，行動不方便，各種活動能避免的都會避免。

「你難道不知道今天我為什麼打扮嗎？」曲若瑩臉上的笑僵持住，語調里全是責備，他竟然又一次忘記了他們兩個之間，這麼重要的日子。

陸啟元面露尷尬之色，很快便聯想到今天確實是個很特殊的日子，不過這個日子他好像從來沒有走心去記過。

「對不起，今天應該是結婚紀念日。」陸啟元嘴裡說著對不起，可是看上去卻不見有明顯的愧疚。

「你終於記起來了嘛！」曲若瑩的聲音責備中又帶著些撒嬌，說這話人已經走過來，將輪椅推動。

電話鈴聲響起，曲若瑩瞟了眼來電顯示，欣喜地接起來，「怎麼樣，兒子，是不是今晚回來吃飯！」

電話那頭，似乎藏著神秘的笑意，「今天是你跟我爸的bigday,我哪好意思去當電燈泡呢，不過我給你們準備了禮物，祝你跟爸爸紀念日幸福快樂。」

曲若瑩現站在陸啟元的身側，唇邊勾著滿足的笑意，嗔怪的眼神看著眼前的男人，「都說女兒是爸爸前世的小情人，我看兒子也是媽前世的情人，你比你爸都強。」

「媽，你可別這樣說，我哪裡比得過爸爸，爸爸只是沒有浪漫細胞而已，對你還是貼心的。」陸華綻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膝蓋，知道陸啟元大體是又忘了這麼重要的日子，他出言解圍道。

其實陸華綻何嘗不知道父親跟母親的關係是很奇怪的呢，看得出母親是非常愛父親的，即便父親已經到了生活難以自理的程度，她依然對他不離不棄。

可是父親對母親，包括對他，都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他一直希望，父母之間的那層隔閡可以消失，所以千方百計做著努力。

陸華綻的禮物，是空運過來的法國頂級牛排，和名貴的紅酒。

曲若瑩一邊布置著，一邊陶醉地道:「你看兒子，多用心。」

翌日晌午。

陸啟元除草的小鏟子不小心斷掉了，他吩咐陳成帶著他親自去超市挑選。

「陸先生，其實這種事怎麼用得著您親自來呢，我幫您買就可以了。」陳成推著陸啟元在大商場的超市轉著，搜索著寫著園藝工具的目標。

「你不懂，這些工具用久了都是有感情的，得我親自去挑選，才知道以後用得會不會順手。」陸啟元將陳成遞在手裡的小鏟子挨個挑選，翻過來覆過去，看得十分仔細。

陸啟元終於選中了其中一個，然後正要遞到陳成的手中，餘光掃到過廊走過的熟悉身影，手裡的東西「啪」地一下子掉在地上。

陸啟元的臉色驟變，瞳孔不自覺放大，自己滑動著輪椅離開了原來的位置，他慌亂地轉動輪椅的輪子，那抹熟悉的身影卻向著電梯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