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章 鬼妻(四)
柳初顏見他半天沒有回答,詫異的側過臉,月光的銀輝在他俊美的臉部輪廓上鑲起朦朧的光暈,讓他的神情也變得哀傷模糊。
她似乎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
「我決定明日就離開首城。」她聳聳肩,打算轉移話題。
花無聽言,卻像是只受驚的兔子,一下躥了起身,抓著她的手臂,「臭丫頭,你要去哪!」
柳初顏卻一反常態,沒有掙脫隱隱發疼的手臂,也沒有像平時一般與他鬥嘴。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像是越來越長的蠶絲,把所有的憂傷和無奈都攪在一塊:「去一個新的地方,過新的生活。」
回想事發的經過,花無鬆開她的手臂,臉色極其不悅。
「你一直在騙本大爺?」
柳初顏溫和一笑,如夜晚靜默開放的夕顏花,恬淡中帶著若有若無的清香。她輕輕拍著他的肩膀,「我沒有騙你,這幾日……多謝你照顧我,能交到你這個朋友,我很高興。若在我臨走之前,你與我之間一定要分個高低,那就明日,我與你比試一場!」
花無心中的陰霾瞬間吹散,他提起酒罈,豪爽地大喝一口,然後把酒罈遞給柳初顏,信心十足:「行!本大爺定能贏你!」
柳初顏接過酒罈,也學著他豪氣一口,這酒並不烈,入口雖嗆,但過後卻有一絲清甜。
花無這人實屬一根筋型,但卻搞不懂他為何如此在意輸贏。她無奈的搖搖頭,把酒罈還了給他。花無見她那一臉的沉思,不由得揚起下巴,傲嬌道:「若你輸了,你要稱本大爺一聲師傅!」
柳初顏一見他自信滿滿的臭屁樣就忍不住要打擊:「如果是你輸了呢?」
花無依然雙手枕在後腦勺,躺在屋檐上,雙腳還翹起二郎腿,一搖一擺的在空中搖晃,極其傲慢自然道:「切,本大爺才不會輸!」
柳初顏是親眼見過他與他人拼酒的,想想自己那幾杯倒的酒量,心裡有些打鼓。本以為讓讓他,讓他贏一次便罷了,但這傢伙實在太傲嬌,要是不好好收拾一下,以後指不定被他欺負成什麼樣。若想要贏得這場比試,柳初顏明亮的眼眸中閃過一抹無奈,只能靠智取了。
「好!若你輸了,你也得喚我一聲師傅!」她偏頭看著他,眼中都是狡黠的亮光。
花無撇撇嘴,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漫不經心道:「你贏了本大爺再說!」
柳初顏轉過頭望著夜空,笑笑不答話,拿起酒喝了兩口,自從來到這個世界,還沒有怎麼好好喝酒。和羅紫那個小丫頭整日奔波著分手委託的任務,還要應付各種麻煩的人際關係,哪裡有那麼多閑工夫一醉解千愁。
古代的酒都是純糧食釀造,人們的心眼至少比現代人單純得多,並沒有什麼工業原料來摻假,最多那些奸商多加點水。口感醇香清冽,確實別有一番風味。
風起雲散,月華如練,吹皺一池清水,鷗鷺驚起,白影翩飛。淡淡荷香隨風飄,柳初顏的身影也像是染上了這樣靜謐朦朧的光華,長發如墨緞,絲絲縷縷繞過她潔白如玉的臉頰。花無的眼從那皎潔如清泉的月亮轉到身邊女子身上,一時間如夢幻仙子,恍惚如在天境。
啪嗒一聲,樹葉上的一滴露珠打濕了他的眼,花無一下驚醒,才發覺剛剛的那一刻神迷。
柳初顏回過頭,望見月光縷縷灑在花無的頭髮上,絲絲縷縷都泛著晶瑩的銀白,心中莫名湧起一絲酸澀。這人和她差不多大,卻早生華髮,不知是天生,還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苦難。
正當她要問起此事,遠處的街角有一盞明晃晃的燈籠,一抹紅色的影子。因有夜盲,柳初顏只是瞥到模糊的一團,對於這樣模糊中又透著清楚的怪異事,她自然是勾起一絲好奇。
「花無,你看那裡是不是有個人?」她扯了下花無的衣袖。
花無坐起身,順著柳初顏目光的方向,看清了街角蹲著一位穿著火紅嫁衣的女子的背影,那女子蹲著,背對著她,不知道在做什麼。
他很有興趣地翻身坐起,邪惡的笑道:「有意思,傳聞中的女鬼今日竟被本大爺撞著了,看本大爺如何收了你。」
近來幾日晚上酒館並沒有什麼人,拜這個「女鬼」所賜,平時都牛皮吹上天的大膽之人,全部都畏縮在家裡。他差點就找不到人拼酒。搖搖晃晃的站起身,柳初顏還以為他喝多了,連忙要伸手扶住他,卻發現他的眼中已經死死的盯住了「獵物」。
「臭丫頭,你先回房呆著,本大爺去去就來。」話音剛落,花無已經下了扶梯。
柳初顏撇撇嘴,這人做事還真是說風就是雨,這會不怕什麼恐高症,溜得比誰都快。
這女鬼就算出現得蹊蹺,也和他們沒有多大關係。剛躺下,她還是不太放心,花無這傢伙,愛管閑事並且出門總忘記帶腦子,柳初顏從懷中掏出面紗戴上,急忙跟上去。
客棧里已經人煙稀少,客人大都上樓睡下,只剩下留夜的小二在櫃檯旁打瞌睡,那口水像絲線一般牽連下來。
柳初顏從他的身旁取過一盞燈,匆匆地走出了客棧。
大門口也是空空蕩蕩,平時絡繹不絕的大街黑乎乎的,加上一點淡輕的薄霧,像是去往地獄的黃泉通途。
她搓了下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站在門口觀望半天,也不見花無,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啪嗒一下,一隻大手拍在她的肩膀上,冷不丁的驚嚇差點讓她把燈籠給砸向身後。
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甚至帶著些不滿:「你不在房裡好好獃著,跟出來幹什麼?」
柳初顏本來血色盡退,聞言反而鎮定下來,輕笑道:「陪你去送死,走吧,再說下去,可能女鬼的影都見不著。」
花無的臉頓時比包公還黑冷,從這臭丫頭嘴裡吐出來的就沒一句好話!
他冷哼一聲,直接離去,柳初顏急忙跟上。
夜就像是一個靜默的巨大野獸,伏在天地之間,發出森冷的氣息。月亮好像也感受到了這種肅殺,漸漸隱藏在黑雲之後,把最有一絲亮光也收斂起來。
夜風吹來,兩人那被燈光拉長的影子相互交纏在一起,詭異的在地上小心快速地移動。
憑藉著剛剛在屋檐上看到的方向,花無帶著柳初顏走進了深巷。花無幾次回頭都想吹滅那盞礙事的燈,帶著光源到處跑,明顯自己也是燈,「女鬼」應該很容易就能夠發覺他們。
但柳初顏卻死活不讓,她用手擋著燈芯,一是為了不讓它被風吹滅,二是讓它暗一些。
兩人輕輕的接近著,一前一後,腳步都,兩人靠著牆邊掩飾自己的身軀,花無伸出半個頭,看見的卻是「女鬼」站起身,往另一個方向走的背影,「女鬼」的背後,還背著一個似乎昏迷了的女人!
花無側過臉,見到柳初顏虛眯著眼睛,就像是瞎子一般使勁要抓住最後的一點亮光,他微微一愣,來不及細想就趁其不備吹滅了燈芯。
柳初顏只感覺眼前完全黑暗,那模糊的視線也陷入黑洞,她有些惱火:「你……」
花無眼疾手快,伸出一隻手捂住她的唇,溫熱的呼吸像是一片鵝毛輕輕的撩撥著他的掌心,讓他感覺心猿意馬。眼見女人的眼中只是憤怒,他不由得苦澀一笑,慢慢的鬆開。
花無拿過那盞滅了的燈座,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竟握上她的手,說話的聲音輕得像半夜的花開:「跟我走。」
柳初顏只感覺鼻息間都是熟悉的酒香,甘冽清醇,就像這個人一般,永遠都透著張狂和清爽,毫無半絲陰鬱的遮掩。
不過,這傢伙不懂得男女授受不親的嗎?如今四周一片漆黑,甩開他的手又好像不太好。
算了,柳初顏嘆了一口氣,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兩人跟著這個身形纖細的「女鬼」走了一段路。
從背影看來,這「女鬼」身形瘦弱,纖腰細細,看似弱不禁風,可是她卻吃力地背著一位長發如瀑的女人。
夜風狂呼,吹得「女鬼」頭上的天鵝翎花直接蓋住背上女子的臉。「女鬼」的腳上穿著單薄的紅色繡花鞋,走路無聲無息,可是她的步伐像是在沼澤中探路的人,沉重緩慢,彷彿地面上有強力的膠水緊緊地吸附著她。
柳初顏和花無對視一眼,兩人都不著痕迹一愣,然後都點點頭,隱退到牆角處。
那個女鬼艱難的走到一座府邸門前就停下了。府門朱漆銅環,猙獰的銅環是兇手嘴裡的兩顆獠牙。兩個白燦燦的燈籠在大門兩側高高掛起,發出滲人的冷光。
冷光鋪灑在兩邊的石頭大獅上,給寂寥的夜色增加了幾分陰森肅殺。
隨著前方燈籠照射下的光線靠近,柳初顏的視線也越來越亮。她無聲的抽出了手,打量著花無的神色。花無並未介意,轉臉淡淡地望了的一眼,然後繼續關注著「女鬼」的一舉一動。
柳初顏探出一個頭,往前湊近了些。女鬼似乎是累了,把背後的女子放了下來靠著石像。女子雙眼緊閉,面容玲瓏秀氣,小鷂鼻下的嘴唇緊緊地咬在貝齒上,似乎在做著什麼痛苦的夢。
女鬼紅色的長裙拖曳在地上,被風一吹,像是鋪開的鮮血,奪目妖艷。只是那白皙的下巴上,半張黑色的面具遮住了她的臉,更加增加了神秘之感。
她伸開手掌,緩緩地朝女子的脖子而去,柳初顏的心也隨之拉伸,就像是即將要發出箭矢的弓箭,緊繃得快要窒息。
終於要動手了么?
柳初顏邁開左腳就要衝出去,說時遲那時快,一個更快的身影就像是矯健的豹子,直接從她身邊衝過去。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花無單手一擲,那熄滅的燈籠攜帶著千鈞之力,直直地砸向女鬼的肩膀。
女鬼身體受不住燈籠的衝擊力,身體一斜,彎彎扭扭地趴在石獅上。然後就見她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
柳初顏緊跟著追了幾步,花無快速回身攔住她,兩人緊緊地盯住女鬼的舉動,生怕她一個邪術妖法就羽化飛去。
這一擊顯然力度極大,而且女鬼根本沒有任何防備,可是她靈敏度還是很強,吐血過後並沒有作多呆愣,直接翻身而起,回身望向燈籠發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