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不識廬山真面目
雨聲漸小,這場雷陣雨終究還是逃不過草草收場的命運,要不了多時想必就能重新見到太陽。換塊天空也可以是很迅速的事情,湛藍的空中還沒有長出雲朵,只是眼看著將「辯機樓」的琉璃瓦頂給照得泛藍。
剛剛「辯機樓」里正在議論紛紛,這位尹謀士究竟有什麼秘密,竟然不敢露出真面目?有幾位表示抗議,但被尹月的淡然和昭蘇長的氣勢壓了下去,在加上總亭主的點頭應允,起初有意見的幾位也不再說話。
總亭主昭嚴起身,讓侍女引路到了樓里一間空蕩的屋子,尹月跟在後面,走路幅度不大,彷彿他是幽幽地遊盪在地板上。昭嚴靜靜地坐下,等著尹月的坦白,他不怒自威,雄壯的身材挺得直直的,看著尹月的時候異常來精神。
「多謝亭主。」尹月面無表情,拱了拱手道謝,然後漠然地說道:「在下天生奇醜,生怕嚇到眾人,逼不得已才一直以『幻影』偽裝自己,既然總亭主要看在下的容貌,那就多有得罪了。」
「不妨,男子以才智為美,外表又算的了什麼,只是你在我亭面前不得有所隱瞞,亭里的規矩希望你懂。」
「是,那麼就得罪了。」尹月再次為自己的容顏而道歉,他在每個人眼裡不盡相同但也都年輕貌美,包括此刻在昭嚴面前也是乾淨大方。
總亭主昭嚴密切關注他的一舉一動,單單隻與他同室,自己雖然是掌管總亭多年的老江湖,但心裡也覺得陰森。這個東瀛學過術法的男人究竟是何身份?這麼這年來他都有派人調查過尹月的來歷,但他均句句屬實。雖知他已經歸順我亭,但戒備之心始終沒有放鬆,或許與他練習的術法有很大關係。
單獨與尹月一室,昭嚴調整好呼吸,隨時都可以發動攻擊。這麼一做便又覺得可笑,自己還怕這個不是正規門派的邪玩意兒不成?此處乃是他的地界,若尹月有什麼不軌插翅難逃。昭嚴混跡江湖幾十年,竟壓不過對面瘦弱的男子,真是恥辱。
尹月這時做了一個奇怪的姿勢,接著,雙手舉過頭頂,雙指併攏,口中念動著什麼咒語。昭嚴覺得新鮮,彷彿看到了當年操縱著死士冷血地向前的湘西巫師。
尹月舉過雙手,寬大的袍子袖口把他整個人看起來都要遮蓋住了。袖子緩緩下降,一點一點地露出自己的容顏。總亭主木然地看著他,漸漸地隨著尹月面容的出現而驚訝到失去意識,他心裡很難形容尹月的模樣,突然就想起了傳說中的鐘馗。
昭嚴呆坐那裡,腦袋一片空白,以前他見過「百鬼夜行」的場景,一夜之內所有新死的屍體從土中僵硬著伸出手來,接著是已經開始腐爛的頭顱、掉了肉的肩膀、半個身子……失去彈性的關節咯咯噠噠驚人地響著,伴隨著攝魂鈴令人毛骨悚然地催著,整個夜晚陰森無比,那時他還很年輕,聽說這件事後專門去探看情況,還沒待上天亮就一溜煙逃回金陵。
看著眼前這個恐怖至極的男子,昭嚴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屍氣作嘔的夜晚,但與那晚不同的是,他再也不是逃跑的年輕人,如果再遇見詐屍的月夜,他必定拿出手中的兵器消滅鮮血淋漓的屍體。所以,尹月的樣子只是令他驚訝,沒有恐懼。
長發飄飄的尹月嘴唇輕動似乎還在念動著咒語,在那張令人驚駭的臉上,隱約突然出現了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那麼清淡,那麼危險。
總亭主昭嚴從善如流地坐回大廳,眾人議論紛紛此刻已恢復沉寂,都靜靜地看向昭嚴。尹月沒有在後面,他已經被派去平怡鎮了,反正外面陣雨已停。總亭主昭嚴呼了一口氣,看向大家道:「我剛剛已經看過尹亭主的樣子了,情況屬實,是大家無法想像的……恐怖。」
「……什麼?總亭主說是恐怖嗎?」有人議論。
「難道比我長得還難看?」亭里平日常因外貌被人取笑的某位亭主立刻站了起來。
「那不是正常人的樣子,是學東瀛術法的緣故,好了,以後不要討論這件事了。雖請尹謀士做了平怡鎮亭主,但他究竟能不能勝任還有待考究。這陣子各亭里不要掉以輕心,做好防範……」
總亭主在井井有條地安排著各亭的相關事宜,就連半月後的壽辰也減小了規模。昭蘇長反對,她說越是危險時刻越不能在氣勢上示弱,很多人贊同昭蘇長的看法,便發表了言論,昭嚴點頭,很滿意昭蘇長的進步。
然而在討論亭里大事的時候,還是有幾人在小聲說著:「居然比『老鬼』長得還難看,難怪總亭主說恐怖。」
「是呀,『老鬼』已經丑的不能看,那尹謀士得多嚇人?」
「還是不要討論此事了,總亭主和昭亭主皆倚重尹謀士,外表不過皮囊,真正有才才是要緊的。」
屋檐正一顆一顆地滴著雨水,樓下昭蘇長種植的梔子花花苞已經綻開,被雨水打得沒有個整齊的造型。之前尹月就是從這裡越出的,人如紙片唰地飛在空中,落地牽了來時騎著的馬,片腿上馬甩了一鞭,乘奔御風般往北駛去。
噗啦飛過一隻信鴿,夜山安逸的天空被打破,鴿子的羽毛悠悠然然飄落,沉睡在灼灼的窗口。屋裡沒有一點動靜,而灼灼本人正在樹下仰頭看其華。
她剛剛叫他給石心道長飛鴿傳書,這鴿子才養了一陣子,誰知道有沒有能耐飛去又飛回。信中書:「石心啟,我乃是夜山女俠灼灼,由於近日有無數少女翻牆,為見師兄其華,括弧,小人,括弧畢,嚴重影響吾等吃飯睡覺和洗澡,括弧,禁止想象。等你下次來夜山帶上百十來棵仙人掌,你在問為什麼?贖罪!」
她叫其華飛到樹上看看鴿子是否往石心道長的觀里飛,其華悠哉悠哉穿梭在枝間,挑了高枝立於上頭。一處於眾人之上他便耍帥,舉著手掌往遠處看,風姿卓越,各種姿勢在林間不斷變換。這些造型百玩不厭,或遠眺,或輕捻綠葉,或擺弄一頭烏黑長發。他一拍自己的腦袋怪叫道:「哎吆,壞了。」
「什麼事啊?」灼灼之前萬般厭惡其華耍帥,嗟嘆自己不是其華的母親,不能拍死自己的兒子:「我叫你沒顏值還裝叉,非打死你不行」。然而現在她眼裡竟然還真把其華當做了遊俠先生,哎吆喂,遊俠先生穿梭在葉間的樣子也太帥了吧?他功夫還真是好呢,看那枝子已經被壓彎了還端正地站在上頭,一下子又彈起唰地跳到另一個枝頭,白衣如蝶,翩翩起舞,不行了,要醉了。是我夢見了蝶還是遊俠先生化成了蝴蝶?真是傻傻分不清楚。
「我忘記叫你在信里再要一把琴了。」師兄蹲在枝頭把茂盛的枝葉撥開,露出臉,看著樹下獃頭獃腦的灼灼。
「要琴幹嘛,我又不玩。」
「我覺得有把樂器更加迷人。」
「得了吧,遊俠先生闖蕩江湖的時候不拿劍反倒背把琴,不妥不妥,江湖中人對音樂細胞要求沒那麼高。」灼灼仰著臉望著他,頸部伸得直直的。
其華不滿,鬆了手,於是枝葉又茂密地重疊遮蓋起他的面容,從葉縫間傳來聲音:「你懂什麼,沒有文化底蘊的花美男是走不遠的。」
這自戀的話一下把灼灼打回現實,她撇著嘴道:「師兄原來是你……好掃興。」
「陽光很刺眼,我還是老實待在屋裡。」師兄踩著如海的枝頭輕鬆越過,迅速降落,一溜煙鑽進自己屋裡。
灼灼心想師兄說得對,還是得叫石心道長趕緊完結,哪怕遊俠先生終於投向了師妹的懷抱也算是有了結果,這陣子一會兒當師兄是遊俠先生,一會兒當他是師兄,亂了套了。眼看著他跳回自己的房間,還以為是遊俠先生出征歸來,灼灼拍拍本就不大夠用的腦袋轉而去師父房間。
「師父,你幹嘛呢?」
「收拾東西,萬安閣不能多待,我看了一下日曆,近日正是克虎老弟歸來的日子,所以提前準備準備。」師父手上拿著一大摞書籍,那都並非灼灼這等智商可以看懂的。
她一屁股坐在師父的木塌上,搖頭晃腦:「我說師父,夜山雖然我一向厭惡,但真叫我離開,還真有點不捨得,你怎麼能說走就走呢?」
「你願意待在這你就留下吧,我同你師兄離開。」他雖年邁,但體力還行,整理了所有書籍不帶喘氣兒的。
「說得輕巧,沒有我你們怎麼生活?」她白眼珠一翻,理直氣壯地問道。
「還是不要廢話了,趕緊收拾你自己的東西吧。」師父沒有生氣,也罕見的沒有跟她鬥嘴,只是擺擺手讓她趕緊離開。
灼灼一看他這陣勢就知道要玩真的了,她激動地跳出門外去找師兄,一邊跑一邊大叫道:「不好啦,師父真的要離家出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