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一進陸府
「我說,你們至於因為在下而傷害這位素昧平生的姑娘嗎?」馬上的少年背著光,絲綢的衣裳光滑得像黑夜,那雙如墨的眸子微微彎曲帶著暖意,唇角化作新月卻沒有凍人的冷,相反還能讓人憶起春日怒放的櫻花,他從懷裡抽出一張手帕,上面綉著只金燦燦的貓咪,引得全鎮女性們嗷嗷直叫,他輕輕沾了沾右邊臉頰傷口處的血液,他說:「哥,看來我不宜隨行了。」
有陸萇幼幫忙,灼灼免於一死。全鎮女性既想多看幾眼陸二公子,又不忍心他受著傷還要進行公事。陸萇勝點頭同意,這麼多女人盯著自己家的弟弟,如狼似虎,早就想把他藏到家裡,再不放他出來。
鑼鼓聲越來越近,美人的隊伍越來越近,剛剛還躲得很遠的男人們現在蠢蠢欲動。踮起腳尖似乎就能看到頂頂華麗飄逸的轎子,陸萇幼把染了血的手帕放回懷裡,揮動了一下馬韁,迅速朝人群少的大路駛去,不過令人驚訝異常的是,一代偶像翩翩少年陸萇幼竟然在離開之前把灼灼給拽上了馬,不顧她渾身都是蛋清蛋黃的黏滑、嗑過的瓜子上面是否粘的有某人的口水,他就這樣大庭廣眾之下把灼灼拐了去。
「那女子究竟是誰?竟然坐上了二少爺的馬!實在可惡至極······」
「你怎麼不說是公子太善良,看我們把那丫頭弄成那副樣子,才伸出手援助。」
「看他縱馬而去的背影,真是太帥了。」
從來沒有騎過馬的灼灼現在也不知道應該怎麼下去了,坐在陸萇幼身後,能做到的也不過是緊緊抓著他的衣服。「你要帶我去哪兒?」灼灼說話時喝了一口氣,馬兒跑的是那樣的快,風直面而來快要淹沒掉她說話的聲音。
馬兒輕鬆地跑了一會兒,便轉進了陸府,自動停在院子里,灼灼從馬上抬腿跳下,樂呵呵地說道:「真是不打不相識,我們才見一次面你就把我帶回家,挺大膽的啊!」
陸萇幼把韁繩遞給僕人,拍拍沾了一些灰塵袖口,似痞非痞地問她:「這麼說來,你膽子也不小啊。」
「在下夜山派弟子灼灼。」
「呵,是從山上來的。」他那樣子好像在說,難怪居然連本公子也不曉得,「我呢,陸萇幼,一定要好好記住這三個字。」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似乎身邊的人都這樣呢。好了,先不談論這些,你先隨她去一下。」陸萇幼懷著好人做到底的心態,讓一個丫鬟帶灼灼下去洗浴。
二人下去之後,陸萇幼立刻寬衣,換了件普通衣裳,用根木質長簪挽了個發團,其餘披散著,好不休閑。對著一面大銅鏡朝臉上塗蘆薈汁液,那張絕妙無雙的臉龐添了一道小拇指長短的傷口,應該是灼灼在空中沒有及時剎住自己,撞在他身上,而背後背著的油紙傘折斷了一根傘骨,那上面不整齊的利刺正好從他臉上劃過。
灼灼用手整理沒有干全的頭髮,進門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陸萇幼一隻手拿著裝飾精美的小盒子,一隻手輕輕在臉上塗抹的妖艷樣子。她連忙用袖子擦擦眼睛,人間美少年,公子世無雙,就連《遊俠月傳》封面上的遊俠先生在此刻也黯淡無光。
薄薄的陽光均勻撒在他的一邊臉上,另半邊則處於陰影里,從而五官變得更加立體,白皙的皮膚已經刺得人眼睛痛,臉上那道還在紅著的傷痕顯得妖氣無比,八分正氣兩分邪氣。灼灼實在沒有忍住,呆在原地感嘆道:「陸又長,你吃什麼長大的啊,怎麼長這麼漂亮?」
陸萇幼連忙收斂了姿勢,他並非有意而為之,實在是小心著傷口才翹了手指小心翼翼。他故作鎮靜地整理了打開的盒子,把鏡子放回原處,又假裝咳嗽了一聲,恢復正常神色同灼灼說話:「是陸萇幼不是陸又長。」
「幹嘛非得翻過來叫呢?」
「對啊,幹嘛你要翻過來?」
灼灼坐在散發著木質暗香的椅子上,不以為意:「我師父總說師兄太不接地氣,你叫陸又長就是挺有鄉土風味的。」
「我拜託你,是陸萇幼行不?」他立刻起身,想找來紙和筆恨不能親自教導她這兩個字。
「又長,你的臉怎麼了?誰這麼不長眼色竟然把你給傷著了?嘖嘖,有什麼困難跟我說說,我會用夜山派獨門絕技收拾他。」她跳到陸萇幼的桌上,撿了兩枚晶瑩剔透的葡萄往嘴裡送。
「真是沒有素質,夜山?野山。」他微微扶額,這樣的女子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笨的出奇,傻的可以,「我臉上的傷怎麼來的你就一點印象也沒?」
「唔~」嘴裡的葡萄酸倒了一片牙齒,她叫:「我們剛剛認識,我的確不知道。」她不僅不曉得臉上傷是怎麼來的,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這位公子帶到府里來。她翻著眼珠咕咕直轉,好奇地看著屋裡別緻的裝飾,真是大開眼界。
「好吧,就當做你是白痴。」
「話說回來,你又為什麼帶我到這裡?難道,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遊俠月傳》裡面不就是這樣寫的嗎?男主角騎著馬在人群中將白衣女子帶回,因為他看見了她身上佩戴的玉環,這玉環是家族所有,一眼便明白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
陸萇幼刷地打開扇子,優雅地扇動,他叫灼灼趕緊從桌子上下來,並且把桌面擦乾淨,然後同她講:「這是什麼狗血劇情,《遊俠月傳》?我看是你自己杜撰,你這樣想我倒不敢留你了,說不定你會碰瓷,原本是救你現在變成自找麻煩。」
「我又沒有什麼企圖,這葡萄看起來挺好,沒想到這麼酸。」她細長的眉毛皺到一起,愁眉苦臉的樣子很是好笑。
陸萇幼揚眉問她:「那你為什麼還要吃?這葡萄本就是放在屋子用來擺設的。」
「額···原來如此,我有點飢,你已經送我件衣服讓人給我洗了澡,怎麼還好意思還麻煩你。」用手指敲敲自己的牙,牙軟軟的酸痛不已。
陸萇幼微微一笑,彷彿春日盛開的桃花,面容陰柔,眉宇之間卻有英武之氣,二者和諧地交匯在一起使他更加耐看。他走向屋子另一端,從那上面端過來一盤彎曲摺疊整齊的饊子,他道:「如果餓就跟我說一聲不就行了?」這女孩如此魯莽卻也不失真摯。
灼灼興奮地拍著手掌,從桌上跳下來又用胳膊擦了擦上面留下來的灰塵,不顧手臟就端過盤子,折了一根饊子放進嘴裡:「哎幺,我的牙。」她欲哭無淚,就算美食她也無福消受了,兩排牙齒都被葡萄酸倒了,饊子這麼脆也忍受不了。頓時她想起了師兄一天三次用鹽清潔牙齒,哎,懶惰可恥。
「連饊子也不能吃了嗎?」他看著她的小貝齒有點想笑,立刻叫了小丫鬟,吩咐她到廚房給灼灼做一甜一鹹的湯。
「你長得好,人又這麼好,哎,萬一我喜歡上你了怎麼辦?」灼灼捧著小臉看著他道。
陸萇幼忍不住笑了一下,好奇問道:「這麼說來,我的魅力還是不夠啊?」
「早晚的事兒。」
「你這丫頭好不知羞恥,難道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這麼沒有教養。」他說話的語氣有些寵溺,並沒有真正嘲諷的意味,作為大家族的少爺,陸萇幼見過太多有教養的大家閨秀,她們在完美的禮儀籠罩下舉手投足都無可挑剔,正因為如此,才令人感覺到虛偽,沒有真性情的人,究竟是隱藏的好還是已經成為傀儡一樣存在這的人了?每次這麼想著就不覺間與她們敬而遠之。
眼下看著灼灼又是狼吞虎咽吃東西,又是跳到他乾淨的桌子上,一時間新鮮感十足。他眼睛里像是揉進去了星星,一閃一閃地,照在她的臉上,笑問:「那這麼說,你是有了心上人?難道比我還美?」
「嘿嘿,」提到她心上的人,這人倒還會害羞,或許是想到了光著膀子的那個造型?她又捂住發紅的臉,笑得很低眉順眼,緩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是遊俠先生,我相信會遇見那樣的一個人。」
「什麼?遊俠先生?這是什麼?」陸萇幼以為她會說江湖上流傳著的美男榜榜單上的名字,實在不好意思跟她說,奧,原來是那個人啊,排在我後面十來名的樣子。表情得意自負,誰讓這個妖孽男子陸萇幼是榜首來著。而「遊俠先生」又是什麼鬼?他蒙了。
「你看。」她從背包里掏出一本帶來的《遊俠月傳》,封面上一個男子穿著紅衣,右手背後持劍,斜風細雨將髮絲吹得凌亂,長長的劉海罩住她的眼睛,嘴角輕咬,似乎正要與敵人決一死戰,劍尖上還帶著紅色的血液,比他的衣服還要紅艷。這便是她欣賞的遊俠先生,存在在紙上的人物,是作者意淫的產物。
「額···」陸萇幼不知該說什麼好,他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小女子竟把書上的人看做真實人物。「你不會真心期待遇見這個人吧?」
「那當然,等我十八了就勾搭遊俠先生浪跡天涯。」
「那你現在多大?」
「十九。」
「我的天,這智商可著實不像啊。」陸萇幼欲哭無淚,還以為這女子思想單純是個未成年,沒想到是個智障。真是沒誰了,這智商太感人了。
灼灼小心翼翼,如同捧著至寶把她的遊俠先生放進背包。
「挺有意思的,你為什麼覺得我比不上虛構的人物?」陸萇幼收了扇子,趁著今天空閑沒有要事,同這個異大陸來的姑娘好好聊聊人生談談理想。按照他的邏輯,所有的女子都應該在第一次見到他時愛上他,事實也如同他設想的那樣發生著,不過今日被灼灼這個錯亂的音符打斷,他的神話因此斷開來。所以陸萇幼才不甘心。
「難道你沒有看過這本雜誌?看你衣食無憂的,別整日學無產階級,不讀書不看報。」他想教育教育灼灼,卻被這少女教育了一番:「石心道長說這是山下賣的最火爆的一本雜誌,沒想到你連聽都沒聽說過,太叫人失望了,你看你長這麼漂亮有什麼用呢?如果被別人知道你是個繡花枕頭多影響形象啊。眼下最受大眾歡迎的男士除了長相特別,關鍵是能讓人感受到他是個有才華的人。」
「等等,你的口水噴到我臉上了,」他頭一次聽到這些歪理邪說,比聽朝堂上最新惠農政策有趣得多。「你怎麼能說我不看書呢?你看這面牆上擺著的全是我看過的書啊,如果是你以為,那是沒有根據的。」
「知道了,話說回來,你沒有讀過《遊俠月傳》怎麼在江湖混下去?」
「我並不混江湖啊。」
「這就是了,我們並不是同道中人啊,我是江湖人士,自然也就不喜歡你們官僚體制下的人了,所以,你怎麼能和遊俠先生比較高低呢?沒有什麼可比性,在我心裡,這麼說吧,你就是沒有資格跟他比的,這麼說你聽得懂嗎?」
說實話,陸萇幼確實沒有怎麼聽懂她說的話,只是聽見了自己「沒資格」之類貶義詞,真是開天闢地頭一回啊,他竟然也輪到被一個小女子教訓的地步。
「看你一臉萌呆的樣子,就知道沒聽懂咯?看來我們的思想層面並不在一個檔次上,孩子,還是多看些書吧。要不這本《遊俠月傳》先借給你看看?」
「不必,」陸萇幼嘴角抽動,及時阻止,「我看這類的書給你是一個思想層面的,給我讀凈是污染我的腦神經。」
「看你這人,跟我師兄一樣不識好歹。」灼灼嘟了嘴,忍不住折了一根饊子放進嘴裡,緩慢咀嚼。
陸萇幼一巴掌打掉了她手裡的饊子,氣呼呼地說道:「你這丫頭嘛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吃我的還不說點好聽的話。」灼灼翻了個巨大的白眼,似乎抗議他心眼如此狹小,陸萇幼說:「怎麼,你們野山還不止你一個人呢?」
「那是,我師父功力深厚,一直是我學習的對象,我師兄是個小流氓,除了欺負我什麼也不幹,沒辦法,誰叫我打不過他。」
「嘿,你師兄帥還是我帥?」陸萇幼立刻來了精神,滿心期待地問道。
她抬起眼睛,仔仔細細把陸萇幼打量了一番,然後總結道:「如果師兄不裝叉的時候,你們還是有可比性的。」
陸萇幼今日經受的打擊可不小,他略顯抓狂,用手指抓抓下巴:「你不是故意和我作對吧?我就不信他比我厲害漂亮卻沒有上過『花美男榜』,他名字是什麼?」
「其華。」
「吆,跟你挺搭的,灼灼其華。」
「別,我比他上檔次多了。」
平日里陸萇幼也沒有在意過什麼「花美男榜」,無非是一些犯了花痴的女性們整出來的一個東西,正巧自己人氣比較旺盛拿了第一名而已。平日里陸萇幼也不會因為外貌跟別人絮絮叨叨半天,今天遇見這個小丫頭一切都太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