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揚州城外，漫長的古道上，緩緩行著兩個人，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一個是渾身打滿補丁的黑夜的乞丐，一個是一身白衣纖細白凈斯文的小姐……兩個人一前一後，相隔十步，慢慢悠悠的走在這條泥濘的羊腸古道上，兩旁的柳樹迎風招展，給這個清爽的早晨多添了一份涼意！

此二人不是別人，正是沈笑和程洛水！

沈笑背上背著一個竹背簍，裡面都是一些瓶瓶罐罐，隨著腳步的移動，背簍里的東西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為他們單調的旅途增添了一絲快樂的氣息！他們自從離開程府後就說過兩句話：

「相公，我們去哪？」

「……………………」無人應答……

「相公，柳宮燈能不能先放你那啊？這是我們說好的！」

「………………」無人說話……

程洛水見沈笑不說一句話，便也不在出聲，靜靜的跟在後面。他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有十步距離，沈笑的背後好像長了一雙眼睛，不管程洛水怎麼追趕，依然存在不多不少的十步距離。程洛水一旦加快步伐，沈笑也會加緊步伐，但當她走累了停在路邊休息時，他也會坐在離他十步遠的地方，直到她再次起身時，他才會慢慢悠悠的走在路上！

他的性子一直都這麼冷嗎？是不是因為從小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的緣故啊？程洛水邊走便思量眼前這個名義上夫君的古怪性格究竟怎麼會變成這樣……想著想著，忽然嘆了一口氣。今天天還未亮，他們便啟程了，她只來得及匆匆忙忙的拜別一下還正處於昏迷虛弱狀態的爹爹，而從小一直疼她寵她的哥哥也許到現在才知道了她已經不辭而別了吧……哎……對不起了，哥哥，妹妹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回到程家，何時才能再見到爹爹和你啊？一想到這，程洛水無聲的流出兩行清淚……

花紅柳綠皆過意，兩袖空空孤單行。此去經年何時還？一丈鞋馬縱平生！他鄉音改人不識，從此天涯陌路人！

他們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已離揚州城很遠了……

沈笑好像突然意識到什麼，忽然停下又折回，經過她身邊時，停下來，看也沒看她一眼，只留下一句話：「在這休息一下，我去買饅頭！」話里有輕微的無力感……程洛水乖乖的坐在路邊的石頭上，低低的說了一句：「喔，我能和你一起去嗎？」

沈笑厭煩的皺了皺眉：「不能。」說玩轉身就走了……

程洛水一邊用手敲敲已經發硬的肩膀，又用手錘錘酸軟的腿，渾身跟散了架似的，畢竟從小大大，從沒走過這麼遠的路，哎……怎麼辦？這個冷木頭好像很不喜歡自己，他既然這麼不情願讓我跟著他，當初幹麼不答應哥哥的條件呢？哥哥的條件好像對他這種很愛財的人來說，可是一個很大的誘惑，那可是我們程家所有的財富啊？哎……一想到以後要這樣無休止的走下去，而且每天只吃饅頭，程洛水清秀的臉上就寫滿苦澀，但既然這是自己選擇的，就應該堅持到底！想到這裡，程洛水垮掉的臉就又恢復了信心：「再苦再難我也要堅持下去，何況還有相公陪著我，他會照顧我的，呵呵……」

她原本就是一個很樂觀的人，她也一直相信，現在所遇到的所有困難都只不過是為了以後有更長遠的幸福！所以，即使是爹爹病重到無望的情況下，她依然相信上天的奇迹！

他會照顧她吧？雖然他們還沒拜堂……程洛水有點落寞的看著沈笑離開的方向！

就在程洛水快要睡著的時候，忽然聽到前方傳來廝打聲，過了一會，便看見三四個手裡握刀長相兇狠的人正再追一對父女……轉眼間，父女倆就被團團圍住，情形對父女倆極為不利……

為首的一個年長的男人一把抓住那位女子的頭髮：「叫你跑，我看你能跑到哪裡去？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氣，你跑什麼跑。走……」說完，便扯著她的頭髮硬行拉開父女倆緊握的手，老父親一看情形，也顧不上年邁的身軀，衝上去想從那名悍匪手裡奪下可憐的女兒：「求求您，大爺，我家鈴鐺才十四歲啊，她還太小，求求您放了她吧，要抓您就抓我吧，求求您了……」可是老人家哪是土匪的對手，只見土匪提腳狠狠地一下就踹開了老人的身體，女子大叫，發瘋似的從土匪手裡掙脫出來，跑到老人身邊：「爹爹，爹爹您沒事吧？」土匪大笑了起來，晃悠悠地上前用右腳踩在老人的頭上，朝他臉上吐了一口痰：「我抓你有屁用，連給老子擦鞋我都嫌太臟，哈哈哈哈哈……」

「住手！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公然毆打老人強搶女子，難道你們不怕王法嗎？」程洛水騰的站起來，跑到老人家的身邊，臨危不懼的看著周圍的土匪。

為首的大哥一愣，沒想到竟然有人多管閑事，而且還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妞，頓時眼睛一亮，眼裡露出淫褻的笑容：「喲，好漂亮的女人，哈哈，今天真是走運，跑了一個，又送來一個，看來老子我今天的運氣可真不是蓋的！哈哈……」邊笑邊慢慢走進程洛水的身邊，突然伸出雙手一把搶過她身上的包裹，柳宮燈隨即漏了出來，程洛水心口一緊，呼吸也變的急促起來……

幸好那個笨蛋土匪不識貨，隨手一仍，便把包袱仍給了他旁邊個子矮矮的小胖子，為首的大聲一喝：「都楞著幹什麼，把這兩個妞都給老子抓回去，哈哈……」話音剛落，兩個大漢就欺過身來，一手一個連拖帶拽……程洛水朝著對方的手臂咬了下去，對方一吃痛，狠狠地打了她一耳光，由於力氣太大，程洛水一下子就重重地摔倒在地，嘴角里一絲腥甜，眼裡直冒金星……

「你個死丫頭，竟然敢咬我，看我怎麼收拾你！」說完又去拖顯然有點頭暈的程洛水……就在他的手剛要碰到她的肩膀時，那人忽然古怪一笑，倒了下去，口吐鮮血而亡……眾人一驚，還沒反應過來時，第二個人又倒下了，接著是第三個，第四個……忽然之間，所有的土匪莫名身亡了……

三個人愣愣地看著倒下的一群土匪，一時之間都呆了……程洛水驚恐的眼睛里很快露出釋然的神采，轉頭望去，果然，沈笑不知道在何時已經悄然無聲地坐在了程洛水剛才坐的石頭上，一邊啃著饅頭一邊無聲的看著她……

程洛水大喜，飛快地爬起來，撿起被地上的包袱，歡快的跑過去，好像忘記了臉上的傷痛：「相公，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沈笑站起來，默默地看著她嘴角上的鮮血，蹙了蹙眉，從懷裡掏出一個白玉瓶，拿出一個黑忽忽的藥丸子，示意她吃下去！程洛水心頭一暖，接住葯，捏著鼻子眉也沒皺就吃了下去。雖然她從小到大最怕的就是吃藥！

沈笑又從懷裡拿出一個油紙包，油紙包里包著三個熱氣騰騰的饅頭，沈笑拿出一個，遞到程洛水的面前：「吃吧！吃完我們還得趕路！」

程洛水看著手裡的饅頭，又白又軟，便忍不住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一股甜甜的香氣撲面而來，好像很好吃的樣子，於是輕輕地咬了一口，隨即露出甜甜的微笑：「很好吃啊，相公，謝謝你啊！」雖然她以前吃的全是各地最名貴最精緻的糕點，但是，她覺得那些花樣百出的糕點都沒有眼前的這個樸素的白饅頭看上去實在，令人安心。

沈笑看著她突然露出的笑容，怔怔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但僅僅一瞬之間，臉上又覆蓋了一層寒霜……

這是第一次，她對它綻開笑顏！

程洛水看著沈笑的寒臉，心裡一沉，覺得饅頭也沒有剛才的好吃了。

「呀！」程洛水一聲低呼，這才想起被遺忘的倆父女，急忙的又跑回去：「老伯，你們沒事吧？」

就在程洛水的手即將要碰到老人的肩膀時，沈笑忽然像一陣風一般的抱起她，一個轉身，就已離老人十丈開外了。但身後的背簍上卻在一瞬之間便插著一把紅殷殷的短柄銀刀！程洛水錯愕的盯著沈笑，他的眼睛原來這麼漂亮，黑的近乎於一潭濃墨，纖長的睫毛半掩著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緒！窩在他的懷裡，能清楚的聞到他身上的混著各種草藥的清香味。

「邪公子，果然名不虛傳！」

老漢緩緩的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眼睛里露出精明的狠光，他的女兒也輕輕的攏了攏頭髮，一邊笑嘻嘻的纏上老漢的手臂，一邊用那雙美麗的丹鳳眼斜斜的打量著他們……

「快刀曲七！」沈笑冷冷的嗓音里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氣……

「哈哈哈哈……不愧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邪公子啊，僅憑一把短刀就能猜出我的身份！不錯，在下正是天下令魔鬼堂的曲七，奉舵主之命前來請您過堂！」曲七眯縫著小眼，右手已經握住了袖子里的短刀……

沈笑慢慢放下程洛水，低下頭望著眼前的女子，柳眉如黛，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露出如嬰兒般誠摯信任純真的光芒，嘴角微微翹起，像個隨時都在撒嬌要糖吃的孩子，雖然此時的程洛水潔白瑩玉的臉上已經沾上了一些灰塵，左臉上還有一大塊紫色的淤青……但這些絲毫沒有影響她的美麗，反而增添了一絲楚楚動人的特質。這樣的女子，是不應該和他站在一起的，他的世界只有流浪，而她，則應該生活在溫暖無風無雨的世界里，呵呵，他們本事兩個世界上的人，卻因為自己的一時無措，而硬是將本不相該的兩個人捆綁在一起。

這是一次錯誤吧！沈笑深吸一口氣，緊緊盯住程洛水：「你回家吧！我也不要你的柳宮燈了！」

程洛水一怔，半天沒緩過神來：「相公，你不要我了嗎？」

「對，我不要你了！你回去吧！」

程洛水輕輕的低下頭，回家？她的家？她以為這一輩子都回不去了！她應該高興吧，可為什麼她的心裡竟然有一絲苦澀？為什麼她竟然有些不舍？她回頭望望來時的路，路上一個人也沒有，揚州城也淹沒在長長的古道上……

沈笑望著懷裡的女子，眼睛里閃著複雜的神色，像是個等待一個抉擇又像是在掙扎，只是她一直低著頭，沒有注意到他的眼裡原來也有淡淡的失落。

終於，她抬起頭，微微一笑，表情堅定，顯然已經作出了選擇！

「相公，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不想回去，你會把我扔下不管嗎？」

沈笑皺緊眉毛，望著很遠很遠的地方，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自從碰到程洛水，沈笑完美無暇無懈可擊的自制力，好像突然找到了一把鑰匙，在他始料未及的時候，一下子就潰不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