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度化
度化一個人遠比度化一個冤鬼來的容易的多,一遍往生咒也就足夠了。翠娘伴隨著無言的往生咒,魂魄已經消散了。想來是已經通向了地府。至於凡胎肉身,也都是徒增煩惱。如此罪孽,還是一把火燒了的好。無聲無息的火光,沒有一點點熱度,卻比尋常的火更加灼燙,這是修鍊到一種境界才有的能力。
得道高僧也沒有多少能有這個能力,無言算是其中之一,這是以靈力化成的火,叫做靈火,能驅除罪惡也能焚化肉身。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度化白沭。無言停了行咒,定定的看著早就虛弱不堪的白沭,眉頭少有的擰在了一起。
雲錦輕輕咳了一聲問道:「需不需要我迴避一下?」
無言感激一笑,到底還是這臭丫頭了解自己,有些事情,他不怕雲錦知道,只是這裡畢竟還有兩個人,雖然一個在布袋子里暈了過去,一個因為翠娘的死,神色恍惚,可上一輩的事情,無言始終不希望在有人被牽連進來。
「丫頭,把這人弄出去吧!帶著這姑娘一起,我是太久沒有見到老熟人了,也該敘敘舊!」
汜水聽見這話,似乎是一下子驚醒了一般,拚命搖著頭,「不,我不走!你要,你要對我父親做什麼!」
雲錦拉著有些激動的汜水,語氣生硬道:「該留的走不了,該走的留不住,這也是你父親心裡所想。他們還有他們的話說,你跟我出去吧!」
白沭勉強朝汜水點點頭,「今生你我的父女緣分盡了,強留不得。你母親為了我,已經迷失了自己,我不希望再看你這樣!孩子,好好的活著這是我和你母親最後的心愿了,去吧!」
雲錦也不知道汜水有沒有聽進去,總之她已經一手提起那裝著錢二麻子的布袋子,一手拉著汜水就往門外走了。
看白沭那樣子,時間應該是不多了,這個時候還是交給老禿驢的好。
汜水比起暈過去的錢二麻子要難對付的多,錢二麻子不過就是胖了些,費些力氣就好,這汜水就跟個木樁一樣,雲錦只覺得這女人的性子太過剛烈了,倔的很,可內心又對親情滿是渴望。
呵呵,可望而不可及了吧!
關了門,無言這才正襟危坐到了白沭的身邊,手持一串佛珠,一下一下的撥弄著。五十年前的,他還很年輕,一身青衣袈裟帶著師父的諄諄教誨開始了自己的遊歷修行。
經歷過戰爭的殘酷,看盡了人世的百態,以為自己就悟到了,領會了。可偏偏七情六慾逃不過一個情字。
不論他現在的修為有多高,始終也只是個高僧,卻未得道。
「當年都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你們!」沉默了良久,白沭才輕聲開口,打破了這沉寂的黑夜。乾澀的蒼老聲音,突兀極了。
「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只是沒想到一別這麼多年,你竟然還有了孩子,誒!」
無言的話讓白沭陷進了回憶里,接著也是一聲重重的嘆息,「當年那一次,我受了重傷,要不是遇見了翠娘,我也不會偷來這麼多年的歲月。是她精心的照顧,陪著我甚至不惜渡陽氣給我,為了我去殺人。終究是我欠了她的。也算是報應吧,當年我那麼對你和碧兒。今天反倒是要你來度化我,呵呵,冥冥之中我們三個人,始終都過不了自己的那一關!」
說著,身體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無言伸手在白沭的額上一點,一道清明之氣順著身體而下,緩減了那陣劇咳。
「為了報答而在一起的感情,註定是不會有好結果的。難道這麼多年你還沒有看透嗎?」
「呵,看透了!終究不過一死,沒想到死前還能見到你,上天待我不薄了。碧兒,她,還好嗎?」
無言的心猛然顫抖了一下,面上卻帶著一絲笑意,輕輕點了點頭,「放心吧,她很好!」
她很好,無言在心裡也這樣告訴自己。白沭聽完這句話,心裡好像一口氣鬆了開來,微弱的呼吸有一絲急促,緊接雙眼開始混沌起來,人形的皮膚開始慢慢呈現一種灰白色,通體的白毛也越發濃密。這一過程不過片刻,原本還有人形的白沭已經是一隻完整的白猿模樣了。
無言嘆了口氣,在這無邊的夜色中,伴隨著誦經聲,落下了一世凄涼。
度化一隻妖,比度化一個人要艱難的多,所耗費的精力也要多的多。度過無數魂魄,這一次顯然無言也不知道能不能讓白沭去到陰間。
妖與人死之後的魂魄是不一樣的,人死理所當然去的地方就是地府,可妖多數是長生的。就算是死也是歷劫而亡,灰飛煙滅。或是打回原形,重新修鍊。像白沭這樣的死,身上又帶著很多的罪孽,但願他能安然去往陰間吧!
無言這一場經一直誦讀到了天快亮,渾厚的聲音讓人的心裡也能得到洗禮一般清亮。等到最後一句經文念完,白沭的身體也已經漸漸消散了。「今生恩怨今生消,今生罪孽來生還!」
來生路,呵,或許沒有來生了吧!
雲錦將錢二麻子悄悄送回了角樓之前的房間中,夜深了,樓里沒有人,只是偶爾房中依稀會傳來幾聲污言穢語和嬌喘聲。
將一切安頓好之後,雲錦才得空休息一下,汜水在一旁的窗邊站著也不說話,靜靜的看著天上淡薄的月色,臉上沒有任何錶情。雲錦不知道這個女人是太過冷血,還是她將情緒隱藏的太深。剛剛還曾留著淚,此刻已然平靜的像一灣湖水。不由開口問了一句:「你今後作何打算!」
換來的卻是長久的沉默。雲錦自覺無趣,正準備合了眼,養養神。
汜水突然說道:「以前是為了別人活,接下來總該是為自己了!這個你替我保管著吧,我已經用不上了。如果哪一天,它碎了,那說明我已經死了!當然,至少我是不會再想著輕生。你那個和尚朋友說的我也有些怕了!」
雲錦接過汜水遞來的聚靈珠,這是花了多大的代價才有的東西,算得上是寶物了吧!想到無言先前說的那些,雲錦有些好笑。不過無言說的也不是全都是假的,至少灰飛煙滅是真的。
想笑,卻沒有笑出來。雲錦突然發現,她對於眼前這個女人的了解,頂多就只有表面看到的一些,比如她很好看,比如她性格剛毅,但她的內心雲錦,或者所有人都無法窺探到。她明白,汜水將這聚靈珠給自己,其實還是怕想不開的吧!也沒有推辭,便收入了懷中。
「小時候,我的母親告訴我,我是個災星,是讓她痛不欲生的禍害。那個時候我不懂,後來長大了,才漸漸明白,母親是恨著我的!」
雲錦不知該怎麼安慰,只說道:「這不能怪你!何況你母親最後還是希望你好好的!」
「好好的,呵呵!我自然是要好好的。一日之間發生了這麼多,我從未想過,會是這樣的結局!」
雲錦也沒想到,而這結局對汜水又到底是好是壞也只能交給時間了吧!
天快亮的時候,樓里的客人也走的差不多。
無言對於這樣的場所毫無避諱,一些早起的下人,看見無言就跟看見鬼一樣,這年頭,和尚也喜歡逛窯子了么?還是在大白天的時候!
雲錦依舊抱著青橈靠在牆邊,不以為意的聽著那些下人的議論,眯著眼,就像一隻洞察萬事萬物的狡猾狐狸一樣。不過也對,她的母親據說就是一隻九尾狐,修為極高。吸取了那樣強大的妖力,在捉妖人中,她算得上是很出名的了。
「事情都辦完了?」
「恩,白沭已經走了。不過,事情還沒有完!」
雲錦一副瞭然的模樣。無言與她相交幾十載,雖然關係不錯,時常拌嘴,這老禿驢還總是為老不尊,沒規沒矩。偶爾還偷偷的喝酒,她不明白,這樣的和尚為什麼還有很多人稱他為大師,簡直就是個老無賴。
距離上一次見面只怕已經過了十多年了吧!無事不登三寶殿,雲錦知道,這老禿驢沒事可不會來找自己的。
出了醉仙樓,剛好就看見了錢二麻子一邊揉著腦後一邊努力的在回想些什麼。
碰見個熟人問他:「喲,這不是錢爺嘛!昨天晚上可是舒坦呢?嘿嘿,那汜水姑娘伺候的可好?」這人笑的真是猥瑣到讓人反胃了。
這一問,讓錢二麻子心裡總覺得彆扭,昨晚的事情,他根本就想不起來,好似一覺睡到了天亮。可嘴上倒好,硬是哈哈大笑的回應著:「那是自然,這小娘們,可不如面上看的清純,昨天晚上讓大爺折騰的****!不過,日後嘛,你小子要是有錢,也能親自去感受一番的。」
說完,還不忘砸吧著嘴,好像昨晚真有那麼回事一樣。
無言差點沒笑岔氣去,「這人真有意思,想法夠獨特,想象力夠豐富,只可惜啊,太胖,太丑,太污穢,要不得,要不得!可憐了他家的小娘子了!」
雲錦轉眼疑惑問道:「你怎麼知道他有家室?」
無言只笑不語,兀自向前走去。
也對,這樣的暴發戶,家裡的妻妾不說成群,也總能湊成一桌馬吊了吧!
天邊一縷朝陽,染紅了一片雲霞,霞光下的人習慣的眯起眼,一手握著青橈,一手抬在額前,盯著那日頭看。這該是第幾次了?不,該是第幾千次幾萬次或是更久這樣看著日出東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