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其實朝露並沒有把她們的談話聽得很真切,尤其是Linda假設Cathy當上秘書的那句,倒是被Cathy突如其來的眼神一掃弄得頗為尷尬。她沒興趣瞎猜什麼,見咖啡已經注滿了瓷杯,趕緊端起離開了茶水間。
當天下午,最後一輪面試就在總監辦公室進行,此前方蘊洲在櫃檯已經和朝露打過照面,兩人表現得猶如初見,除了Cathy和她,還有一個通過外部公開招聘選出的人選,朝露是最後一個被叫進辦公室的。
這間總監辦公室朝露不是第一次進來,她做櫃檯的時候經常會送一些信件進來。裡面大體的陳設沒有變化,只有一些細節,例如桌上的小盆栽和水杯提示著新主人的到來。
方蘊洲一臉沉著地坐在辦公椅中。「請坐。」
朝露在他對面坐下。
「時間寶貴,我就言簡意賅地問一個問題。」
她抬起眼直視他,一副洗耳恭聽的恭謹模樣。
「如果你這次能成為我的秘書,你會坦然接受嗎?」
朝露略一愣,隨即笑了笑,「當然。」
方蘊洲把玩著手中的筆,慢悠悠地道:「我以為你多少會有些遲疑。」
「於私,是我主動參加這次的內部招聘,能被聘任,我慶幸得償所願還來不及,為什麼要遲疑?於公,我是這家公司的員工,只要是合理的調職,我都應該欣然接受,何況這算是升職。」
方蘊洲的眼中浮現出激賞的神色,「和我共事,你不怕會有不愉快發生嗎?」
「如果有一點不愉快就要逃避,恐怕我一年中就要換十二家公司了,而且……」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如果我們真的不能好好合作,到那時再走也不遲。我想,在找下一份工作的時候,履歷表上出現營運總監秘書一職,要比櫃檯人員有競爭力得多。」
方蘊洲放下筆,表情突然變得嚴肅,過了一會兒才說:「你很有頭腦,這也是你的優勢。另外,我想告訴你的是,我並不會僅憑私人原因就濫用職權,我決定聘用你做我的秘書,一是你對這家公司具有良好的忠誠度,你大學畢業后就沒有換過其他工作,每年的考績也都很好;二是你的外語能力,你所念的學校並非名校,不過你是英語系出身,英語不會太差;三是你之前的櫃檯工作性質有一部分和秘書相近,都需要與人打交道,所以,我相信你能勝任新職位,樂意把這個機會給你。」
朝露忽然有些感激方蘊洲,之前被告知她被選為新任秘書時,她並不特別感謝他的提拔,但此時此刻,他對於聘用她的理由卻讓她的心一暖。她知道,他說得固然句句有理,卻也不乏讓她安心的考量。
她由衷地說了句,「謝謝。我會努力做好。」
一周后,朝露正式升任營運總監秘書的調職令透過郵件傳遍公司。
這件事對她的生活並沒有太大改變,唯一的變化在於每每碰上Cathy,她的態度總是十分冷淡,曾有好事者把Cathy背後誹謗她的話告知她,但朝露都只是一笑而過。
她才不在意。
這個周五晚上,周若枝打了個電話給朝露,並沒有多繞彎子,直接問她在同學會之後有沒有和方蘊洲再有聯繫。
朝露回答,「有,還天天見。」
「啊?!朝露,我們見個面,你把事情交代清楚!」周若枝在電話那頭嚷嚷。
朝露想著反正周六下午沒事,就和她約了兩點見,至於地點,周若枝表示在住家附近發現了一家有意思的咖啡店,叫「貓與鋼琴」,問她要不要去。
朝露覺得這店名不錯,隨口問了句,「真的有貓,也有鋼琴?」她喜歡貓。
「有啊有啊。」
「好,就約那裡。」
隔天朝露來到「貓與鋼琴」,地方並不難找,店是新開的,面積雖不算大,但也不至於讓人覺得擁擠,綠色的木製落地窗和乳白色的蕾絲窗帘都很新很潔凈。
當然,正如周若枝告訴她的那樣,真的有貓和鋼琴,還沒進門她就看見了兩隻貓,一隻在大門口蜷縮成一團著睡得正香,一隻在落地窗前眯著眼打量著路人,一副慵懶的模樣。
周若枝還沒有到,電話聯繫過後說是家裡的小傢伙纏著不讓出門,孩子多是黏人的,朝露能理解,讓她慢慢來,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她挑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服務生過來招呼,她點了杯熱拿鐵。
進來后她發現,原來店內別有洞天,再往後走是個小後院,設有露天座位,四周有著籬笆和綠色植物,有些客人坐在外頭曬暖陽,而貓的數量遠不止兩隻,光她所見就有四、五隻,而傳說中的鋼琴赫然擺在店中央,琴是白色的,和整個裝潢很搭。這個時段沒有人演奏,不過,即使只是這樣靜靜地放置著,也給整個咖啡店添上了幾許文藝氣息。
周若枝現在日子真的過得不錯,以前這種地方她是絕對不肯踏進來一步的,嫌貴。朝露想起當年那個為了省錢,每次出遊連飲料都捨不得買,沉甸甸地背上一大壺白開水的周若枝,不由得有些感慨。
店裡有免費的書籍提供給客人翻閱,她從書架上隨手抽了一本攝影集,用來打發時間。翻了沒多久,耳邊忽然響起一串琴音,旋律舒緩迷人,朝露對古典樂不太熟,這首偏巧知道,是舒曼的《夢幻曲》。
她抬頭看向鋼琴的位置,一開始只是下意識地好奇,想看一眼彈琴人的模樣,可是仔細看了一下,便發現有些異樣。
鋼琴前有一男一女,卻不是四手聯彈,男人單用右手彈奏主旋律,女人則是用左手彈和弦,難得的是配合得十分有默契,整支曲子恍如出自一人之手。
朝露越看越覺得彈琴的男子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卻始終想不起來,直到他扶著琴站起來,她才猛然記起,難怪會有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個男人不就是那天母親興沖沖拿給她看的照片上的人嗎?
只見他調整好手杖的位置,蹣跚的朝靠窗的座位走來,他右手探出杖來,左腿借著腰部的力道甩出去,走一步便要划半個圈,待站穩后右腿再跟上來……如此重複,步步艱難。
很快,朝露發現,不只是左腿,他的左手腕和手肘屈起的角度也有些異常,但不是很明顯,她頓時恍然大悟為什麼他只用單手彈琴。
母親只說他行動不太方便,事實上,這個人左半邊的身體幾乎是癱軟無力的。
朝露心裡有些痛,當時看照片,一時之間只顧到自己的心情,此刻活生生的人出現在她眼前,不免生出惋惜的情緒。
他似乎並不介意拖著殘疾的腿多走幾步路,前面有空位他卻沒停下,朝露猜測興許他和那個女孩都是這家店的常客,並且有習慣的位子。而看著他們倆朝自己越走越近,她沒來由地緊張起來。
幸好,他們終於停下,朝露和他們之間還隔了一桌。
直到女孩先坐下,那個男子才跟著坐了下來,他的動作有些不協調,儘管看上去已經足夠小心翼翼,坐下去的那一瞬間身體似乎還是有些失去控制。他略微調整了一下坐姿,把手杖靠著窗檯放好,然後,他朝著女孩笑了一下。
見狀,朝露的心奇妙地被撼動了,她發覺,他的笑容里沒有苦澀、尷尬和掩飾,只有暖意。她自己很少那樣笑,記憶中,也很少看到過別人露出這種笑容。
他面前的女子發出銀鈴笑聲,微卷的秀髮被纖長的手指撥弄,看來分外嫵媚。
朝露收回視線,專註在眼前的攝影集上,不知不覺間,半個小時過去了。
這時,周若枝到了,沒說什麼抱歉之類的客套話,只簡單丟下一句,「等下必須讓我買單。」
朝露笑著點頭,「那我不客氣了。」
這家店裝潢如此精緻,消費當然也不便宜,她知道,周若枝是想替她省錢。若是換了別人這麼說,她絕對不會答應,而是堅持各付各的,唯獨對周若枝不同,因為她們有過同病相憐的苦楚,她十分珍惜她對自己付出的善意。
「你和方蘊洲到底怎樣了?」周若枝直奔主題。
朝露把方蘊洲空降他們公司,之後又提拔她為秘書的事簡明扼要地說了出來。
周若枝看著她,半晌才道:「我看你的樣子不像假裝沒事,倒像是真的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