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朝露笑道:「如果甜言蜜語能填飽肚子,我想我再也不用擔心會挨餓了。」
「哦,也到了該吃飯的時候了,甜言蜜語畢竟還是不能把人餵飽的。」褚雲衡笑著拿起放在池邊的手杖,「起來去吃飯吧。」
換好衣服,他們去了飯店附設的餐廳。
「你先進去點菜,我去下洗手間。」在餐廳門口,褚雲衡對朝露說。
朝露找了個座位坐下,正準備招呼服務生點菜,身邊卻走來一個人。
看清來人是誰,她想了想,自己好歹也是褚雲衡的未婚妻,總要有些風範,便先一步笑臉相迎,「庄同學,真巧。」
「我喜歡褚老師。」庄繼瑩俯視著她。
莫非現在的年輕人都是這樣大膽直白?朝露吃了一驚,獃獃地哦了一聲便無下文。
「你會有更好的對象,我……我卻不會有。」庄繼瑩咬著唇,大聲說道,「而且褚老師也根本不適合你。」
「哦?」朝露托著腮,「你憑什麼這麼說?」
「沒有用的,褚老師再怎麼優秀,在別人眼中也是個殘疾人,你也早晚會受別人影響的。只有我不會,我不會……因為我們都不是完美的,只有我才懂他的不完美,我才會憐惜他,理解他的不完美。」庄繼瑩兩隻手不安地絞在一起,話說得語無倫次,眼神也有些渙散。
朝露聽得迷迷糊糊,卻不得不替自己的感情辯護,「庄同學,你會不會太自以為是了?我和褚老師是自由戀愛,他是殘疾人沒有錯,可我也不見得有多完美,重點是我們覺得對方是最適合自己的那個人就夠了……」
「不對!」庄繼瑩不時咬著自己的指甲,「你肯定沒有想清楚……你們總是這樣,說一套做一套,心裡明明在乎別人的缺陷,嘴上又說沒關係,你早晚會嫌棄他,我知道的!」
留意到她的十隻手指頭的指甲都很短,而且形狀亂七八糟,似乎是被經年累月啃咬所致,加上她剛才有些失常的表現,朝露聯想起褚雲衡提到的「隱私」,想著這應該是一段不太開心的故事,心軟了下來。
她拉著庄繼瑩坐下來,放柔了聲音道:「告訴我,你為什麼這麼認為?」
庄繼瑩的眼裡閃出一絲希望的光芒,「從小我就被人看不起,所有人都覺得我會遺傳媽媽的病,變得……但褚老師不會,他不會像那些正常人用有色眼光看我,因為他……」
「夠了!」朝露實在聽不下去「,「你不用再說了,你的話讓我明白,你所謂的喜歡只是因為你覺得褚老師和你一樣不正常!你口口聲聲說不希望被別人看不起,可你卻對喜歡的人先差別對待,你說我總有一天會嫌棄他,可你現在就已經不斷強調他的殘疾,你如此放大他的缺陷,是因為這樣做讓你覺得有安全感,在他的缺陷下,你的問題就顯得不值一提了。可你憑什麼這麼想?事實上,他完美得讓老天都嫉妒,他那點小小的缺陷根本不需要別人同情。你或許甘心當一個可憐人,但他不是你的同類,永遠不是!」
朝露一口氣說完,並不為自己強硬不客氣的口吻後悔,從小到大的經歷教會她的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而非步步退讓,等庄繼瑩聽完這席話含淚跑開后,她淡定地招來服務生點菜。
「朝露,我剛看到庄繼瑩坐在你旁邊,你們在聊什麼?」褚雲衡走到朝露對面坐下,隨口問道。
朝露眨眼輕笑,「她要我讓位於她,我抵死不從。」
褚雲衡似乎也沒她的話當真,之後都未再提及有關庄繼瑩的話題。
【第十章】
第二天的行程並未作特別安排,遊覽車會在下午四點接他們回去。朝露和褚雲衡前一晚柔情密意,纏綿良久,睡到自然醒已經是早上八點多,在飯店吃過早餐后,便去附近的市集閑逛,兩人對那些旅遊紀念品都不屑一顧,倒是在那些蔬果乾貨攤位前流連忘返,儼然一對甜蜜的小夫妻。
回飯店的路上,褚雲衡突然說:「朝露,我們明天就請假去法院公證好不好?」
朝露勾住他的胳膊晃了晃,撒嬌的說:「我要你來我家接我。」
「當然。」他用右臂攬住她的腰肢,輕輕地說,「站好了不要動。」
朝露不明就裡,只是很聽話地站著不動。
褚雲衡有些費力地扭動了一下胯部,沒有了手杖的支撐,他的左腿向外撇得厲害,但終究站穩了。接著,他又以朝露為圓心走了第二步、第三步……直到繞滿一圈。
「朝露,有好幾次你都讓我開心得想要抱起你轉圈圈,又或者是牽著你的手跳舞,可惜我做不到。我知道你一定也有這樣的感覺,因為你也和我一樣開心,單膝跪地我做到「,公主抱雖然做不到,我這樣補償你看可以嗎?」
朝露在心中大叫:褚雲衡,你想把我迷死嗎!
她湊到他耳邊,悄悄地道:「褚老師,等到了家裡,我還你個公主抱好不好?」大庭廣眾的,褚雲衡一定不好意思,不然她還真不介意立馬那麼做。
此話一出,朝露發現褚雲衡的耳根紅了,他的笑容還是那麼乾淨漂亮,只是比平日里更多了分純情的味道,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大男孩。
她心裡得意的想,她的男人真是可愛啊!
兩人笑鬧著回到飯店,才到大門口就發現人頭攢動,情況大不尋常,只見庭院里警車、救護車停了好幾輛。
「庄繼瑩?!」
褚雲衡的一聲驚呼讓朝露心裡一驚,抬頭望去,站在八樓陽台上的正是庄繼瑩!
褚雲衡踉蹌著朝前走去,他走得急促、步伐凌亂,好幾次要不是有朝露扶一把,他幾乎被自己的腿絆倒。
員警已經在給氣墊充氣,有人拿著大聲公在喊話。
「老師,你來啦?」庄繼瑩笑了笑,甚至向樓下招了招手。
「庄繼瑩,你冷靜點,我們談談好嗎?」褚雲衡的額頭滲出汗珠,大聲地喊道。
「老師,你是個傻瓜,你以為和她結婚就能永遠幸福嗎?不會的,一定不會的!我跟你說,只有同類才不會嫌棄同類,你是殘廢,我是病人,我們才是絕配!哈哈!」
朝露一時按捺不住,厲聲吼道:「我以為我昨天已經和你說得很明白了,你是個學生,但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出言傷人,還用尋死覓活的手段來脅迫別人,到底還有沒有自尊心?」
「別說了朝露!」褚雲衡扭過臉,高聲打斷她。
朝露怔住了,自交往以來,褚雲衡是第一次這樣嚴厲地和她說話,為的還是另一個女孩子,她心裡有怨氣,又不好在這關頭髮作,委屈得直掉眼淚,可是褚雲衡卻連一句安慰都沒有,反而繼續安撫樓上的庄繼瑩。
「老師。」庄繼瑩的頭髮被風吹得蓬起來,她咬了咬指甲,揚著古怪的微笑道:「我怎麼可以眼睜睜看著我最喜歡的你被拋棄呢?」
「庄繼瑩,我並不這樣認為,老師覺得就算不夠完美,也一樣可以獲得幸福!」
「騙人!騙人!」庄繼瑩抱著頭走來走去,白色的睡裙被風吹得鼓起來,「本來都好好的,一聽到我媽是瘋子、我爸是酒鬼就都不要我了!更何況老師你現在就已經是殘廢,不管我們怎麼努力,也不會改變別人的看法,你不要天真了!」
「庄繼瑩,不能改變別人的看法並不是最重要的事啊!」褚雲衡嚷道,「重要的是你怎麼看待你自己。」
「有用嗎?」庄繼瑩站在了陽台的邊緣,張開了雙臂,引得樓下的圍觀者發出陣陣驚呼。
她露出悲哀的笑容,「我的人生,早就已經註定好了。」
就像是給自己的人生下了最後的定論,她閉上眼,腳步往前跨,整個人像一隻折翼的鳥兒一樣急速下墜,八層樓的高度,從跳躍到落地卻只是一瞬。
「庄繼瑩——」褚雲衡撲到還未充氣完全的墊子上,墊子的邊角俯卧著一個瘦弱扭曲的人體,空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瀰漫開來。
「不要看!」朝露傻傻地站著,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覺得眼前被一隻手遮住,有人把她拽離這慘烈的現場,她無力抵抗,也不想抵抗。
等那隻手從她的眼睛前移開,她也稍微恢復了意識,便又要往人群中擠。那裡早已亂作一團,慘叫聲、驚呼聲、員警的指揮聲……每一種聲音都透露著不祥的陰影,朝露的心中一片冰涼,在看到庄繼瑩落地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一切都已經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