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我可以給他時間慢慢解開心結。問題是,現在的他不願意給我時間,他希望我爽快的分手。」提到這些朝露就紅了眼眶,她不想表現得這般軟弱無用,可淚水就是止不住。
「朝露,你會讓他稱心如意嗎?」林書俏沒有顯露出震驚的表情,臉上反而浮起一抹淡淡的笑,看著朝露的目光就像是一個大姊姊看著稚氣的小妹妹。
「他休想!」朝露抽噎著,手不自禁地摸了摸沙發旁的手杖盒。
「那不就行了?」林書俏拍拍她的手,遞了張面紙給她,「以我對他的了解,他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說分手。」
這話一語中的,令朝露佩服不已。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林書俏定定地看著她,「也就是說,這段關係的結局主動權大半都落在你的手上。」
「但他根本不想見我。」朝露以為自己已經到了成熟淡定的年紀,到了關鍵時刻才發現,自己離這四個字還差得遠。
「那就暫時別去打擾他,大可以等一等,等他想見你的時候再給他個大驚喜。」
「天知道那得等多久?」
「我也不知道。」林書俏兩手一攤,「他那麼喜歡你,應該不用很久吧。要是在這段時間裡你不願意等就撒手好了,那也是他自作自受!」
她的話聽上去像是玩笑,細想卻很有道理,朝露是聰明人,一點就透。
林書俏留意到了她買的手杖,「買了新手杖給他?」
「你是專家,看看合不合用。」朝露打開包裝盒。
林書俏摸了摸手杖,又看了下說明書,點頭道:「你很細心,這支手杖很適合他。」
朝露的心中轉過一個念頭,「書俏,能不能給我一張便條紙?」
林書俏從吧台撕了張便條紙,又拿了一枝筆遞給她,朝露把筆桿貼著腮幫子想了一下,寫下幾個字——褚太太送給褚先生的第一份禮物。
隨後,她把字條貼在了包裝盒的內蓋上。
「書俏,能不能麻煩你,去看他的時候把這份禮物帶給他?」
林書俏點點頭,沒有問她為何不親自送去。
朝露好不容易說服自己短期內不去打擾褚雲衡、將他們的關係做一番冷處理,靜待未來的轉機。
她逐漸習慣沒有他陪伴的日子,連母親那邊也勉強搪塞了過去,而這一切的冷靜克制都基於一個心態,那就是她從來沒有和褚雲衡正式分手,她仍然是他的未婚妻,在她心裡,這是不可動搖的事實。
只有兩次她忍不住思念,給他發去了簡訊,風格內容迥異。
第一封是纏綿悱惻版:雲衡,我今天去坐了摩天輪,原來一個人坐摩天輪的感覺是那麼糟糕,明明是狹小的空間卻覺得空空的。我還記得你買給我的粉紅色棉花糖,真好吃啊……改天再一起去遊樂園玩吧?
纏綿版的簡訊沒有收到任何回應,褚雲衡連一個字、一個表情符號都沒有回復給她。
又隔了兩周,朝露的大姨媽駕到,心情本就浮躁,想想這些日子的忍耐、等待,心情變得極其低落,半夜裡經痛讓她睡不著覺,她翻身而起,憑著一股衝動打了一封粗魯直白的簡訊:褚雲衡,你送的訂婚鑽戒今天把我的絲襪勾破了,姊不戴了!
這一次,她收到了他的回復:扔了吧。
她氣得摘下鑽戒就往地上扔,扔完了又赤著腳滿屋子找,撿起后立即重新戴上。她對著手機螢幕上那三個字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了,又蓋著被子大哭了一場。
她以為自己對感情的堅持遲早能換來他的感動回應,儘管會感到失望,她終究也沒有喪失那份信心,直到有一天,林書俏約她見面,告訴她有關褚雲衡的最新消息,她對他們的未來才有一種近乎絕望的感覺。
「朝露,雲衡有沒有告訴你,他從F大辭職了?」
「我們很久沒聯繫了。」朝露心裡一涼——這麼大的事他竟隻字未提,他到底把她擺在何地?
林書俏嘆了口氣,「那你恐怕也不知道他要離開F市,去J市的師範大學任教了。」
「什麼?!」朝露徹底蒙了,下一秒她心中一動,想到一層原因,「莫非是因為庄繼瑩的事,讓他在F大的前程受到影響了?」
「影響一定會有,流言蜚語什麼的在所難免,但這件事責任並不在雲衡,他沒有做錯什麼,甚至可以說他也是這場悲劇的受害者。」林書俏望著朝露,帶著同情的表情搖頭道,「他要離開的原因,我想很大的可能性是要避開你。」
朝露苦笑,「我已經盡量不去煩他,他幾乎都可以當我這個人不存在了,為什麼還要逃跑呢?事到如今,你還認為我們有希望複合嗎?」
「那不叫複合。」林書俏抿了抿嘴唇,「複合的意思是破鏡重圓,而你們的關係就像是兩個人共同保有著一面完好的鏡子,那裡面裝著你們所經歷的所有美好畫面。你們都珍惜它,珍惜的方式卻不相同,他選擇永遠不再碰觸,任由它放在原來的位置,以為只有這樣才能保存得長久,卻不曉得你一直握著它,捨不得放手,因為你怕你一放手,那面鏡子就會碎。
「我還是那句話,這段關係的主動權握在你的手中,你不要以為我是在偏袒他,有意削弱他的責任,我說過,他若一直不醒悟,錯失了你,那也是他自作自受,他得為今日的懦弱承擔應得的結果。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乎那面鏡子了,也大可放下,不必勉強。」
談話的最後,林書俏將褚雲衡出發去J市的時間告訴朝露,還說去不去由她自己決定。
那一天,朝露還是偷偷去了車站。
人群中的褚雲衡是那樣顯眼,她幾乎一眼就從幾百人中找到了他的蹤影。她躲在一根柱子的後面,離他實際距離並不遠,只見他穿著一件炭灰色的風衣,臉上的傷痕已經看不見了,頭髮梳理得很整齊,乍一看,整個人恢復了大半往日的風采。
他身上沒有背包,也沒有拉行李箱。朝露猜想,以他的身體攜帶行李實在不方便,因此他的行李可能已經託運,甚至提早寄去了J市的大學。
他的左手插在衣服口袋裡,右手拄著手杖,她認得那根手杖,是她送給他的那一根。
他的身邊沒有人,想必是不想讓人送,他的背影顯得孤獨,在朝露看來尤為傷感。
驀地,像是感知到了什麼,褚雲衡四下張望,朝露下意識地沒有躲避,反而從柱子後面站了出來,他立刻發現了她,她大大方方地走到他的面前。
「嗨,朝露。」褚雲衡輕聲道。
朝露瞪大眼。他怎麼能用這樣輕鬆的口吻和她打招呼?他們已經兩個多月不見,要不是她死拖著不肯正式分手,他們的關係幾乎可以算是結束,過不了幾分鐘,他就要坐上開往外地的火車,離她更遠更遠,可他的語氣聽上去卻好像昨天晚上他們還在一起吃飯看電影、今天不過是湊巧遇上了一般輕巧!
她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看著看著,眼淚就流下來了。
褚雲衡見狀,眼中流露出難以掩飾的痛苦,嘴上卻只是淡淡地說:「不值得的。」
她抓住他的手杖,哽咽地道:「這是褚太太送給褚先生的第一份禮物!現在褚先生要丟開褚太太一個人去外地生活,褚太太難道不該哭嗎?!」
他深深嘆了口氣,「是我錯了,我不該帶走它,可我沒有辦法立即把它還給你。你知道的,我是個殘廢,離開它,我走不到三步就會出洋相。」
朝露聽不得他這麼貶損自己,「我不要它,送出去的東西我才不會收回,你要是有了更合用的,你自己扔了它!」
沉默在他們之間盤旋,半晌,他抬頭看了眼車站的時鐘,道:「我該上車了,再見,朝露,祝你幸福。」
「屁話!」不知為什麼,那些溫言挽留的話到了嘴邊卻成了爆粗口。
褚雲衡最後望了朝露一眼,手杖點地,扭轉身,左腿跟著一甩。
他的左腳尖照舊在地上劃了半個圈,朝露無數次地看他用這樣的姿勢行走,可第一次,她覺得他左腿劃出的弧度,和手杖點地的印記像是組成了一個悲傷的問號。
而這些問題除了命運之神,沒有人知道答案。
很多很多的問號隨著褚雲衡蹣跚的步履被甩在身後,每一步都踩在了朝露的心弦之上,那份痛深入骨髓,擴散到她的四肢百骸。
最後,她按著胸口,在人來人往的車站旁若無人地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