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書俏曾對她說過,絕不信他們的緣分會那麼淺,她也不信。
她無意間看到流理台上有一片小小的姜皮,大約是褚雲衡沒有清理乾淨,她用指尖拈起丟進垃圾桶里,驀地,她像是看到了什麼。
是一個捏得扁扁的煙盒,裡面還有幾根未抽過的香煙。
朝露回首望著那扇緊閉著的房門,無聲微笑。
等她洗完澡回到客廳時,長沙發上放了一床厚厚的被子和枕頭。
經歷了之前那頓閉門羹,她對眼前發生的事並不特別失望,局面雖然稱不上漸入佳境,但也絕不算壞,她原本忐忑的一顆心在真正與褚雲衡交手后反倒篤定起來。
她鋪好被子后便關了燈,黑漆漆的屋子裡只有褚雲衡卧室的門縫透出一絲燈光,沒多久便也滅了。
朝露這一覺睡得很沉,連夢也未作一個,直到第二天被熱水瓶的提示音叫醒。她揉著酸澀的眼睛,伸了個懶腰坐起來,早晨的氣溫有些低,她下意識把被子拉到胸口,捨不得一下子從暖被窩裡鑽出來。
褚雲衡已經換好了外出的衣服,見她醒了便說:「我一會兒就要出去了,茶葉和麵包我都放在流理台上,你自己弄來吃吧,要是不嫌麻煩,冰箱里還有雞蛋和火腿。」
朝露聞言整個人醒了,走下了沙發,「這麼早就有課嗎?」她並不知道具體的時間,只是看外面的天色,這會兒應該還不到八點。
「不是,去處理別的事。」
「哦。」她沒有追問,自顧自地用從家帶來的毛巾和牙刷去洗漱,隨後去廚房泡茶吃早餐。
「你要來一份嗎?」
「謝謝,我吃過了。」他說著,走到玄關處換鞋,「你走的時候把門帶上就好,一路平安,我就不送了。」
朝露咬著麵包,輕鬆地朝他揮了揮手,「好的。」
他拿起手杖推門而去。
朝露對了下時間,不出她所料,才七點四十,離報到的九點還早得很,於是她很悠哉地享用「早餐,還順手幫他收拾了一下房間,屋裡並不凌亂,依然保持著他F市公寓里整潔的風格。
她果然沒有看錯他,他和她一樣,都不是因為感情挫折便會自暴自棄到完全沒有分寸的人,若他真是那樣幼稚的男人,反而不值得她愛了。
他依然認真教書、做學問,這些都是她從鄭教授那裡聽來的。
褚雲衡離開F市之後,朝露因為思念,常到F大學校園徘徊,回味著與他同游校園時的快樂。有一次她遇到了鄭教授,提到褚雲衡的近況,老人家心有憐惜又不無欣慰地告訴她,
他最近又有論文在學術期刊上發表,還翻譯了一部德國哲學著作。
「想必他不論在哪兒都能做好學問。」鄭教授如是說,她聽了也甚感安慰。
收拾完以後出了門,朝露依照約定的時間去人事科報到,隨後被領去了所在的人文社科學院辦公室,她的職位是課務秘書,負責排課、調課等事宜。
她的前任已經把這學期的課排妥,因此整個上午除了一些日常工作交接,就沒有什麼別的事了,與之前的工作強度相比,真可謂是清閑無比,而辦公室里除了主任還有三個人,全都是女性,分管考務、學籍、學生會組織事宜等工作。
J師大的規模雖然比不上褚雲衡原來所在的大學,卻也佔地不小,光食堂就有好多個,離開人文社科學院最近的有二食堂和三食堂,此外還有一個比較高級的沁春餐廳。
中午,同事們叫上她一起去三食堂吃飯,說是那邊的菜色比二食堂好,她心底本有其他打算——褚雲衡身體不方便,不大會去大食堂吃飯,他最有可能去的是沁春餐廳,因此她想去那裡看看能否碰上他,不過她又想著今天頭一天上班,還是與同事們打好關係比較好,便與她們一同去了三食堂。
結果她們在教學大樓門口碰上了褚雲衡。
「褚老師,去吃飯啊?」辦公室里最年長的劉敏跟他打招呼。
褚雲衡回過頭,看到朝露的那一瞬先是一怔,然後便把那份驚訝收了起來,微微一笑道:「是啊,劉姊,你們也是?」
「嗯,今天來了個新同事,帶她去嘗嘗我們三食堂有名的炸豬排。」劉敏指了指朝露,「褚老師,這是董朝露,頂替王心恰的;朝露,這是哲學系的褚老師,和你一樣來自F市。」
朝露心裡還在躊躇究竟該怎麼應對,不料褚雲衡先一步道:「我們認識,朝露是我在F市的好朋友。」
對上他平靜無波的雙眼,她心裡瞭然,褚雲衡這樣說,為的是日後在人前能自然些,不必假裝陌生,於是她朝著劉敏和其他同事笑道:「正是呢,我們認識好久了。」
「這樣啊。」劉敏做出略為吃驚的表情,「那朝露你今天可不該和我們一道,難得他鄉遇故知,該好好聊聊!你陪褚老師去吃飯吧。」
朝露雖然也希望這樣,卻不好明說,反而是褚雲衡開口道謝,「謝謝劉姊。」
「那我們先走了。」劉敏等人揮揮手,轉身走了。
等她們走遠,褚雲衡才問道:「你這是在演哪一出?」
朝露坦然的道:「千里追夫。」
「我們並沒有結婚。」褚雲衡邁開步子,神情漠然。
朝露忍住心酸跟了上去,嬉皮笑臉的說:「那就改一下戲名,變「千里追未婚夫」行不?」
褚雲衡轉頭盯著她,像是看到什麼奇怪的人物,「朝露,我都快不認識你了。」
她輕笑,「是的,我不再是那個又驕傲又自卑、明明想要一份感情卻又在現實面前輕易放棄的人。雲衡,這得歸功於你。」
「可惜的是我也變了。」他垂下眼。
「以你現在的心境是不可能和我在一起的,這一點我相當明白,換言之也就是,一旦你決定再度接受我,你的心境就不同了,也許我會等很久,也許我會忍不住催促你,可是我絕不會放棄希望。雲衡,你不要凈是讓我嘗試什麼海闊天空,你為什麼不肯看看我,在我身後就是一片海闊天空,你朝我走過來就能得到的!」
他望著她,喉結滾動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後,他緩慢地將左手抬起,碰了碰她的手腕,「也許朝前一步很容易,就像我的左手雖然不好使,可仍然能碰得到你,然而之後呢?」他的左手無力地自她的腕間滑落,「我走過來之後,是不是還能和你繼續走下去?如果不能,那一步便只是沒有意義的牽扯,分開的時候,只會把曾經還算美好的東西撕裂得更徹底。朝露,仁慈一點,這樣對我對你都好。」
心痛的感覺遠遠超過了失望,她有那麼多的話,卻全都堵在喉嚨說不出來,好不容易才振作起來,穩定了一下語調,「你放心,我不會也不能勉強你什麼,你何不換個角度想,也許有一天會是我厭煩你也說不定。褚老師,從現在開始我們不談往事,你就當我是一個同鄉、一個同事,如果像今天這樣碰巧遇到了,一起吃個飯、聊會兒天也沒什麼大不了,是不是?」
「是。」他點頭,「這樣很好。」
在沁春餐廳吃飯的時候,朝露只問了些學校的情況,對她和褚雲衡的過往與未來果然隻字不談,氣氛冷清但還算和諧。
她現在已經很明白,短時間內要改變褚雲衡的想法是不可能的,如果她的攻勢太猛烈,只會讓他逃得更遠。所以她願意等,不是等到自己厭煩他的那天,而是要等到他敞開心扉接納她的那天。
晨跑的時候,拂向臉頰的風不再凜冽,三月到了,氣溫雖然不高,但全城的空氣中已經醞釀起淡淡的春意。
朝露很快適應了在J市的生活,甚至在搬來后的第三天便恢復了晨跑的習慣,讓她遺憾的是學校附近沒有學習泰拳的地方,她不得不暫時放棄,但她報名了大學附設的跆拳道班,還意外遇到了熟人,周嚴。
那日在黑暗中他們都未看清對方的樣子,後來雖說是住樓上樓下,又在同一個學校里,卻也一次都沒有見過,直到朝露在跆拳道班出現,訓練間隙周嚴主動與她這個「新人」打招呼,互道姓名之際,她才知曉他就是那晚在褚雲衡門前遇到的人。起初她沒有刻意去提那晚偶遇的事,倒是後來周嚴自己認出了她,她才笑著承認了。
周嚴是師大數理學院的老師,年紀大約三十歲,身材壯碩,據他所說練習跆拳道已有兩年,目前是紅帶,朝露是藍帶,便半是玩笑半是尊敬地稱他為師兄,熟悉之後,兩人有空便在一起切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