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接受
瑾妍是在後半夜醒來的,整個人似變了形一樣,面色蒼白,唇角乾裂,眼窩深陷,即使醒來,整個人也是奄奄一息的樣子。
趙宸珏一直親自坐在榻邊候著,玉荷跟玉清更是眼珠子也沒敢合一下,兩人一直在榻旁伺候著,喂湯藥,擦拭汗漬……
「娘、娘、」瑾妍是在自己的驚呼中醒過來的。
「瑾妍,沒事了,我在這裡,再不會有人傷害你了。」趙宸珏立即捉住瑾妍舉起的手道。
瑾妍有些怔愣,她剛剛明明看到了秦碧安,她站在絞刑架下,有人將那粗壯的繩索綁在了她的脖子上,木墩下落,秦碧安整個人懸在空中,面目猙獰,雙手和雙腿都在空中不停地撲騰著。無論自己怎麼哀求趙宸珏,他都只站在一旁冷冷看著,只到秦碧安撲騰不停的身子靜了下來,雙眼亦緩緩閉上,瑾妍用盡了力氣喚著娘,她希望最後一刻,秦碧安能聽到她的呼喚,原諒她這個不孝的女兒未能救到她。
可是轉眼間,卻是自己躺在榻上,趙宸珏則是一臉擔憂的望著自己。
看來,不過是夢一聲,沒什麼可怕的。
瑾妍抬手想撐在榻邊支起身子,可是她的腹部卻似撕裂般地疼痛著,難道是孩子出了問題?
從高階上跌落,有血,好多好多的血,好像就似要把自己身子里的血液全都要流淌乾淨似的,還有趙宸珏,褚非離,十七爺,他們都在跑向自己,不,還有娘親秦碧安,她就站在自己的身後,伸著手驚慌失措地看著自己一階又一階地滾到了地面……
瑾妍立即伸手撫向自己的腹部,平平坦坦,孩子呢?
「我們以後還會有孩子的。等你養好身子,還會有的。」趙宸珏一手握住瑾妍放在腹上的手,一手撫著她蒼白的臉頰。
「你、你是說我的孩子不在了?」瑾妍遲疑地問道。
瑾妍的問題並沒有得到回答,但是趙宸珏的沉默和他臉上的痛苦已經給了瑾妍答案。
「騙人,我知道這一切跟剛剛一樣,只是在夢裡,我只是在夢裡,我醒來就好了。」瑾妍語無倫次地說著,還真的閉上了眼,就好像睡著后再醒來,孩子依然還會在她肚裡似的。
其實也難怪瑾妍不願意接受這個孩子的離開,自從她去桃園見到趙宸珏那般情形后,她就更期待腹中的那個孩子了。畢竟深宮之中,沒了趙宸珏的愛意,她還能有個孩子相伴,重要的是那個孩子的身上流著他的血液。
如今說孩子沒了,就像是說瑾妍的世界坍塌了一般,深宮之中,漫漫長路,讓她以後的日子如何度過呢?
瑾妍的樣子,讓趙宸珏的心也跟著一陣緊縮,對於孩子,他的確是很期待,可是瑾妍躺在血泊中生死不明時,他覺得最重要的是瑾妍。那時候趙宸珏的腦海中浮現的是瑾妍平日里的一顰一笑,她捧著醫典伴他批閱摺子,她為他細緻製做食物,她因為他到了皇后那兒鬧脾氣、耍小性子,板著臉好幾日對他不理不睬……
也許愛意的初衷不完全是因為慕瑾妍這個人,但是近一年的時光,三百來個日日夜夜,朝夕相對,不知不覺間他已經習慣了瑾妍的相伴,無關旁人,只是她慕瑾妍的陪伴。
也是那時候,趙宸珏才能肯定,對於曾經的追憶,其實不過是得不到的不甘而已,而對於瑾妍,他是愛的。
當秦碧安親口說她推了瑾妍,並存心要害瑾妍和瑾妍肚裡的孩子時,趙宸珏有一種衝動,親自手刃了秦碧安,為他那未出世就逝去的孩子報仇。
但趙宸珏還是耐住了衝動,他知道不僅僅是法制不允許他這樣做,還因為秦碧安是瑾妍的親娘,如果瑾妍醒來,知道是自己手刃了秦碧安,那他和瑾妍之間真的就會越來越遠了。
不過,趙宸珏心裡也很清楚,他不可能為了瑾妍就循私放了秦碧安的,不僅是因為秦碧安害死了他和瑾妍的孩子,還因為秦碧安若不死,那麼秦碧湘就得死,畢竟巫蠱之術這件事總得有人來承擔的,況且這也是挫秦氏一族銳氣的大好機會,要讓秦氏一族明白,不是有權有勢就真的無法無天了。
「睡吧,睡一覺起來就都好起來了。」趙宸珏見瑾妍用勁閉著眼,用力得眉頭都緊緊擰在了一塊,他伸手輕輕為瑾妍撫著眉頭說道。
玉荷、玉清日日跟在瑾妍身旁,她們比誰都清楚瑾妍有多期盼這個孩子的到來。玉清端著葯碗站在門旁看了好一會兒,心中只覺得酸楚,不由得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帶著情緒在主子跟前伺候,這可是大忌,尤其還是當著聖上的面,還是在現在這種時刻。
瑾妍長睫輕顫,一下子睜開了眼,趙宸珏也轉過了頭,望著玉清,玉清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誤,忙將葯碗擱置到一旁,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道:「奴婢該死,請主子責罰。」
「陛下,玉清她只是擔心我。」瑾妍有些著急,又有些害怕,畢竟孩子才沒了,趙宸珏的心中也不痛快,她可真不敢擔保趙宸珏會饒了玉清。瑾妍便忍著痛,強半支起身子說道。
「這些不是你該操心的事。」趙宸珏聽到瑾妍喚自己陛下,又想到這會子了,她顧惜著的不是自個的身子,反而將一個丫頭看得這般重要,不禁有了些惱氣。
瑾妍見趙宸珏面無表情,以為他是惱了玉清這聲嘆息,不禁更著急,她喘著氣道:「陛下,求你了,玉清平日里照料我很是用心,她安排的吃食不是連你也喜歡的嗎?她、」
趙宸珏沒等瑾妍說完,他直接伸手撫上瑾妍乾裂的唇上道:「少些嘮叨,來,先喝葯吧。這可是張太醫親自熬制的,他在爐火旁等了大半夜呢。」
趙宸珏說著的時候,已經在榻沿處坐下,他將瑾妍摟近自己身旁,瑾妍的整個身子就靠在趙宸珏身上了。
趙宸珏伸出一隻手,似在等著葯碗,玉荷忙端起葯碗,趙宸珏卻回頭盯了眼玉清。
常在瑾妍身旁伺候的人對於趙宸珏的習性都是有些了解的,他話不多,有時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便傳達著一種命令,他剛剛這樣子,意思很明顯了,是讓玉清將葯碗遞上前的,玉清本以為懲罰是難免的了,平日里倒也好說,可今日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兒,小主子沒了,瑾主子又歷經生死,這會子怎麼能晦氣地嘆息呢?並且還是當著聖上的面兒。
玉清忙就地磕了一個頭,然後起身,端起葯碗,打算近前伺候瑾妍服藥。
「都下去吧,讓我來。」趙宸珏接過葯碗,淡淡地開了口。
也許是藥物的作用,也許是身子又乏又痛,也許是明白了不得不接受的現實,服過葯后,瑾妍竟慢慢睡著了。
趙宸珏合衣在瑾妍身旁躺下來,這一日來也的確是累了,不知不覺間他竟也跟著瑾妍一塊睡著了。
曹平安在門口探了探頭,這瑾主子才小產,因為忌諱,聖上本不該與主子同處一室的,更別說同榻而眠了,這要是傳了出去,那還得了?!
但是,曹平安也清楚聖上的性子,對於有些忌諱,他是不在意的,甚至還認為是些無稽之談。
曹平安雖然覺得忌諱的事不說全信,但還是要有些敬畏心的。不過對於女人小產或是生孩子后,男人不得靠近,不然男人會受了衝撞運道滑落這事,曹平安的想法和趙宸珏是一樣的,一個女人千辛萬苦懷孕生產,怎麼還能被人嫌棄成是帶給男人厄運的人呢?
第二日一早,張太醫便來為瑾妍把了脈,瑾妍服了葯后,趙宸珏問是否可以啟程回宮去。
能讓瑾妍多靜卧幾日自然是好的,不過,張太醫心中明白,聖上在慕府這一夜已是破例,江南水患,北邊旱情,加上皇后的事兒未停熄,又來個慕夫人這事兒,整個朝野上下估計已經跟炸開了鍋似的,聖上要忙的事不知有多少呢。實在是沒時間在慕府耗著,可若慕良人獨自留在慕府里,想必聖上又是十分不放心的吧?
「良人雖虛弱著,但已無大礙。若是乘坐大轎,也該是無妨的。」張太醫猶豫了一瞬道。
「走前,我想見見娘、見下大夫人。」瑾妍見張太醫這樣說,明白宮中還有許多事等著趙宸珏處理呢,更何況還有秦碧湘的事兒,只有等回了宮,自己才能見機行事替她求情了。
玉清跟玉荷一愣,她們以為主子臨行前一定最想見的是二夫人了,畢竟母女連心,經歷過這樣的生死攸關后,親情顯得尤為重要。她們如何都沒想到主子竟要見大夫人。
趙宸珏心中是明白的,瑾妍為何要見秦碧安而非芸娘。秦碧安是在瑾妍昏迷時被帶進宮的,如果告知瑾妍實情,瑾妍一定很痛苦,畢竟親娘存心害死了自己的孩子,這樣的事,只怕沒誰能接受得了。可若不說,趙宸珏記得很清楚,瑾妍曾說過她寧願活在傷人的真實中,也不要活在華麗太平的虛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