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溺水

三月伊始，嚴寒了一季的長安城已漸漸復甦，處處微風和煦、綠柳含煙，好一派鶯花爭媚、生機勃勃的景象。

慕瑾妍在一片銀白的梨花樹下，裊裊婷婷地輾轉踱步，心急如焚、手足無措的她，怎麼看都與這皎皎春光方枘圓鑿。

瑾妍已經在此苦等好幾個時辰了，秦漠是否會來？她由最開始的堅信篤定，慢慢思慮到他應該是因事延誤了。然而隨著夕陽西去，暮色漸起，瑾妍開始懷疑會有什麼事將一個人困住一整日呢？

夕陽透過重重疊疊的雲霧，天空不時翻滾著金色的霞光，瑾妍彎腰捻起一朵白色的花蕊，靠在梨樹上輕輕吟道：自有春愁正斷魂，不堪芳草思王孫。落花寂寂黃昏雨，深院無人獨倚門。

是了，除了一顆不堅定的心，再無其他可以絆住一個人的腳步。

天色微暗時，瑾妍停在了一片荷池邊望著對面，只需要行過這架於池上的彎轉迴廊，便是慕府的小後門了。回去該如何面對那個一直細心養護自己的娘親呢？可是不回去，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又能何去何從呢？

良久后，燭光漸起，瑾妍輕嘆一聲，舉步正要跨上迴廊，忽覺得頭部一陣鈍痛，瑾妍還沒有反應過來，整個人便如折翼的蝴蝶般跌向了荷池中。

三月雖暖，此時的池水卻還是有些寒氣的，昏昏沉沉的瑾妍一落入水中便哆嗦了起來，人也跟著清醒了不少。她看到一截鵝黃色的裙角在夜色中翻滾，便想抬頭看清楚推自己入水的那一張臉，可是她的身子卻不受控制的直往下沉。

「救、」瑾妍張開嘴，呼救聲還沒發出來，冰涼的池水頓時入了喉間，她只得撲騰著手腳，閉了嘴。

只一會子的功夫，精疲力竭的瑾妍也不知自己喝了多少池水，已漸昏沉的她感覺自己今日就將要葬身在這冰涼的池水中了。

就這樣離開，瑾妍是不甘心的，這麼些年來，她一直小心翼翼、隱忍求全只為了好好活著。以前她一直覺得只有自己好好活著，才有可能給娘親一個更舒適，並且自由自在不受壓制的環境。可是如今看來，娘親似乎並不是真的需要自己這個女兒啊。那麼，這麼多年來自己是真的只活在謊言中的么？秦漠的，娘親的……

「救命啊！」不甘心悲哀命運就此慘淡結束的瑾妍，奮力撲騰了幾下，吐完胸中最後一口氣用力喊道。只是一呼喊完她覺得自己更快速地往下去，池水亦開始順著她的口腔耳鼻冰涼而入，統統湧進了胸膛中，接著她的整個人就似要炸開一般的難受著。

就在瑾妍意識漸無，緩緩閉眼之際，她看到了一個黑色身影快速朝自己遊了過來，瑾妍勉力睜眼想看清來人，可對方已靠近了自己，兩個人幾乎臉貼著臉，她只對上了那如流水般的一雙明眸。只是那眸內為何蘊著深深的哀慟與痛苦呢？

雖然只一眼，可那絕望的眼神就此定格在了瑾妍的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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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妍睜開眼的剎那，朦朦朧朧地覺得有一個人正俯身下來查看自己，她毫無意識地叫道：「救我，痛，好痛。」

「小姐醒啦，快去通知夫人，小姐終於醒啦。」那人忙直了身子，驚喜地朝外間喊著。

瑾妍完全睜開眼來，一個身穿綠蘿裙，梳著雙丫髻，面容清秀的丫頭映入了眼帘。她困惑地揉揉眼，環顧四周，床幔錦被、瑰玉扶椅、雕木花窗、玉案古琴，一物一件都透著雅緻溫婉，看來這是一個大家閨秀的閨房了，只是這一切都那麼的陌生，卻又無比真實的擺放在自己的眼前。

「瑾兒、」瑾妍正納悶怔愣間，忽然聽到了一個溫柔和煦如春的聲音。

瑾妍望著來人，並毫不避諱地打量著對方，頭梳簡單素凈的圓髻，身著天青色的上儒下裙，面容姣麗動人，舉止淡潔高雅，看樣子是一位年輕少婦。

「倭墜低梳髻，連娟細掃眉。」瑾妍獃獃地望著婦人，細聲嘀咕著。

「瑾兒，你終於醒了，真是老天庇佑，阿彌陀佛！」婦人彎腰，俯身，伸手撫上瑾妍的面頰。

聽到婦人喚自己瑾兒，瑾妍似乎才反應到自己連自己的名字身世什麼都不記得了，她忙一骨碌坐起身來，指著自己的鼻頭問道：「瑾兒？我？」

婦人驚訝地望著瑾妍，雙手僵在半空中，一瞬后，婦人似突然醒轉過來一般，她轉身，朝屋內驚異怔愣的僕婦丫頭們揮了揮手，眾人魚貫而出，獨獨身著綠蘿裙的女孩留了下來。

婦人轉身，目光中滿是疼惜地注視著瑾妍，良久后，她輕輕嘆息道：「這麼多年來，你的委屈，娘都清楚，但凡娍妍喜歡的，你向來是不會多看上一眼的。瑾兒，你要明白，褚公子也不會看上咱們的，他和娍妍才是良配啊。」

「娘？你是我的娘？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說什麼啊？」瑾妍雖然感動婦人對她溫柔疼惜的樣子，可是婦人那語重心長的一番話，讓她不安起來，聽那婦人的話，這看似風光的小姐可是過著處處隱忍，步步求全的日子呢，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怎麼能就此攤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呢？萬一是這婦人別有用心趁自己失去記已而對自己有什麼壞念頭呢？

「娘知道，你難過的時候，就愛一個人躲起來，對一切充耳不聞，都是娘不好，不能保護你。」婦人輕撫著瑾妍驚惶的臉龐，自責地說道。

瑾妍見婦人粉淚盈面，一臉哀痛，只覺得婦人不似在做戲，便說道：「夫人，我也不記得自己是誰了，更不知道我怎麼會在這裡，只是你確定沒有認錯人嗎？」

婦人和身著綠蘿裙的女孩錯愕地張嘴望著瑾妍，她們兩人一時愣住，不知如何是好。

對了，如果自己是婦人的女兒，總會跟她有些相似之處吧？瑾妍跳下了床，跌跌撞撞的滿屋子找著鏡子。